窒息(1 / 2)

歌舞廳失火了,年幼的兩姐弟從濃煙滾滾的窗口爬出來,棲息在放置空調器的鐵架子上。這個歌舞廳被建成教堂的式樣,全部是麻石的外牆,窗口開在相當於三層樓高的地方,窗子下麵光溜溜的,沒有任何可以支撐或攀緣的東西。外麵是寒冷的冬天,下著小雨,兩姐弟爬出來的時候穿著睡衣,赤著雙腳。濃煙一陣一陣地襲擊著他們,那是廉價裝飾材料燃燒放出的毒煙,滿街都是塑料的氣味。十二歲的姐姐的臉像死人一樣慘白,姐弟倆都緊緊地捂著鼻子,在濃煙的間歇裏困難地呼吸。

消防車來了,這個城市的消防隊員都是些出名的懶漢,到了出事地點之後才發現他們的噴水龍頭壞了,噴不出水,於是又去搶修。熊熊的烈火燒得更大了。

“那上麵有人!”幾個路人向消防隊員指點著。

升降機也是壞的,忙亂了一陣,他們拖出了一架木梯,想往窗口上搭。木梯太短,隻能到達離窗口還差三四米的高度。一個隊員將梯子放在自己肩上,想借此來升高木梯,但還是夠不著。他們分散去找東西來墊高梯子。

濃煙的間歇越來越短了,姐弟倆看到了下麵的一幕,他們的心在絕望與希望的交替中煎熬,而窒息的威脅是越來越大了。

消防隊員們在附近沒有找到墊高木梯的東西,隻找到一根手臂粗的、前方帶鐵鉤的竹竿。一個漢子爬上梯子,將竹竿的前端鉤在放空調器的鐵架上,叫上麵的人順著竹竿往下溜。這是很危險的,萬一那漢子的臂力不夠,竹竿從他手中滑脫呢?萬一那鐵鉤掛的位置不牢靠,一下子鬆動了呢?姐姐猶豫著,弟弟茫茫然然地坐在那裏忍受煎熬,等待姐姐做出決定。又一股黑煙從窗口冒了出來,而且特別長久,熏得兩人幾乎暈了過去,隨之是短暫的緩解,短得幾乎來不及吸一口新鮮空氣,姐姐覺得自己要死了。

“快下來!快下來!”撐著竹竿的消防隊員聲嘶力竭地叫喚。

姐姐下了決心,她從鐵架上掛下來,赤裸的雙腳顫抖著觸到了竹竿,她慢慢攀緣著鐵架往下移。現在,她的生命是全部係在那個消防隊員的臂力上了。她也隻能這樣,因為毒煙會使她很快喪生,因為她要為弟弟走出一條路來。她的雙腳夾住了竹竿,手指在麻石牆上擦出了鮮血。就在她全身的重負都壓在竹竿上的那一瞬間,竹竿前端的鐵鉤滑落了,她連人帶竹竿摔到了地上,腦漿頓時從她的頭部迸流出來。十歲的弟弟在上麵看到了姐姐的下墜,但他來不及細想,他什麼也沒想,甚至連害怕也沒有,他隻是緊縮成一團在那裏等,等毒煙過去,等那極為短暫的緩解到來,他一動也不動,好像睡著了。

行人越來越多,有人跑到什麼地方找來一床又大又厚的毯子,大家把毯子展開,一齊朝著上麵的小男孩喊:

“快跳!往下跳!我們接住你!”

男孩還是一動也不動。也許是他看到了姐姐的下場,不再相信任何人;也許他是被毒煙熏壞了,全身癱軟;也許是他猶豫不決,覺得還是在上麵等待為好。人們都覺得奇怪:在那麼長久的窒息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極短的緩解,他怎麼能夠呼吸,怎麼還沒失去知覺。他坐在那上麵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了。

“跳呀!跳!”下麵的人們還沒有放棄,還在喊個不停。

男孩的一條腿往下伸了伸,大家以為他要行動了,都懷著希望,將毯子抓得緊緊的。沒想到他又縮回去了,原來他是要活動一下筋骨。現在他恢複了抱頭而坐的姿勢,完全沒有往下跳的打算。

“可憐的孩子,他完全失去信心了。”

“要不是那個消防隊員,兩個人都可以得救的,真是飯桶啊!”

這樣大約過了一刻鍾,人們收起了毛毯。大約他們也對能否十拿十穩地接住男孩的想法動搖了。萬一像他姐姐一樣摔死了,他們不也有責任嗎?既然他這麼久還沒被熏死,是否他有在濃煙裏呼吸的特異功能呢?跳下來與待在上麵,哪樣存活的希望更大,還是個未知數。

現在火勢到了最旺的時候,從那窗口吐出的濃煙像一條黑龍一樣衝向天空,短暫的間歇已經沒有了。從那濃煙裏,小男孩的身影隱約可見,可能他已經死了。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姐弟倆……”人們在唏噓著。

像奇跡出現似的,消防水龍頭裏忽然噴出了大股的水花,射向起火的房屋內部。一個、兩個、三個,一共有四個水龍頭在噴水,大火被迅速地撲滅了。從歌舞廳裏拖出了六具屍體,被熏得墨黑,全都是窒息而死。

人們如夢初醒,突然想起了窗口上的男孩。有人進入那個當街的臥房,將坐在鐵架上的男孩抱了下來,他的赤腳耷拉著,臉部像煤炭一樣黑。到了外麵,那人將手探進男孩的胸口,驚喜地發現他還活著!他慢慢地睜開了痛苦的眼睛,看見了圍著他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