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娥,我們離開吧。”我蹲在那裏向她哀求道。
“走開!”她大叫,痛苦得要發狂了似的。
因為害怕,我暫時退出臥房,我焦急萬分,將耳朵緊緊貼到門上細聽。阿娥的腳暴躁地踢得床板“咚咚”作響,很遠都可以聽到。舅舅和舅媽卻安然在灶屋裏抽煙。他們為什麼要將她捆起來,她又為什麼不準我解救她?我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裏麵的關係。從前我一直以為最難理解的人是阿娥,現在看來恐怕應該是舅舅。昨天夜裏我還給舅舅取了個綽號叫“熊老爹”,熊的樣子看上去又笨又溫順,其實隨時可以吃人。他頗有心計地,緩慢地安排好每一個細節,很可能是為著那最後到來的、嗜血的快樂呢。想到此處我怒不可遏地向灶屋衝去。
“小家夥幹嗎這麼激動?”舅舅冷冷地說。
“把阿娥放出來,不然這屋裏就要出事。”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句話。
“原來這樣。好嘛,好嘛,我這就去放,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啊?”
他和舅媽猥褻地相視一笑,兩人同時放下煙鬥,朝臥房走去。
阿娥聽見他們進去就移到了床外邊。舅舅彎下腰一把將她提起來,舅媽拿了一把剪刀“哢嚓”一聲就將縛著她雙手的布條剪斷了。阿娥撲到舅舅懷裏大放悲聲,那情形很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向父母撒嬌。舅舅的大手撫摸著阿娥的頭,任憑她將臉上的灰都擦在他身上,口裏一迭聲哄著她說:“好啦,好啦,沒有阿娥過不去的河嘛。”
舅媽也附和說:“阿娥就是心狠,什麼都做得出來。”
阿娥哭完後就去洗臉,洗完臉回來樣子顯得輕鬆了好多。再過了一會兒她簡直就高興起來了,一邊幫舅媽醃蘿卜一邊口裏還哼起了歌。我實在沒法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麼。
舅舅坐在碗櫥後麵的陰影裏。我走過去輕聲問他為什麼要捆阿娥。
“我們擔心她要自殘。那樣兩個小流氓,什麼事幹不出來?他們肯定已經踢開門,把我的老朋友拋屍野外了。我從他們眼裏就看出了他們的決心,這種事遲來不如早來。”
“阿娥就不管她父親了?”
“我們不是將她捆起來了嗎?她在床底下滾了一天,痛不欲生呢。剛才你母親來過了。”
“來幹什麼?”我警惕地問。
“來送你的衣服。她真是個一輩子泡在苦水裏的女人。周圍那些人都仇視她,她一直努力巴結他們,我想最後她總會達到目的吧。”
舅舅陷在久遠的回憶中,眼睛眯得細細的,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抱怨說真是困死了,就去睡覺了。我突然也很想睡,到這裏來之後我還沒好好睡過呢。我暈頭暈腦往舅舅臥房裏走,阿娥在過道裏將我攔住了。我問她有什麼事,她說她心跳得厲害,估計她父親已經出事了,那兩個“冒失鬼”(她就是這麼說的)要了他的命。我睡眼蒙矓地說:“你剛才不是很高興嘛,還哼歌子。”她立刻臉一沉,說我太不懂事,八輩子也長不大,她本想在一些事上依靠我,現在才知道看錯了人。又說我好比一隻豬,吃了睡,睡了吃,對身邊的大事一概沒有感覺。她的一頓嗬斥沒有趕走我的瞌睡,我簡直睜不開眼了,幹脆就在過道的一個木箱上倒下便睡。這一來她更生氣,跺著腳抓了一把雞毛撣來抽我的腿,那東西抽起來並不十分痛,我就一邊打鼾一邊聽她的數落,我將她的話全聽進去了。夢中看見舅媽將她弄走了,舅媽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指望白癡會開竅”。
一醒來我就覺得很後悔,我不該惹阿娥生氣,我辜負了她對我的信任。很多狗在外麵發瘋般地叫,我剛才就是被它們叫醒的。我急忙去找阿娥,她不在家裏。舅媽在我身後冷冷地說:“要利用別人了就來找,這種人最卑劣。”我看著外麵暗下去的天色,心裏難受得厲害。我剛才不該睡覺的,難道就一刻都忍不住了嗎?要是我拚命忍一忍,阿娥也不至於對我如此失望吧,我真是缺乏意誌力啊。我想到外麵去找阿娥,但是舅媽不準。一吃過晚飯她就扔給我兩個篩子,叫我篩米。
我在油燈下三心二意地篩著米,篩幾下又停下來去聽外麵的動靜。還是那些狗在叫,再就是山風發出的“呼——呼——”的聲音。
舅媽走過來抓起一把我篩過的米看了一下,大聲嚷嚷:
“怎麼篩的,米裏盡是糠!你在欺騙我們呀!你這個寄生蟲!”
我實在忍無可忍了,就將篩子往地下一扔,也衝著她大叫:
“我不幹了!我要走!這裏簡直是個牢房,你,還有舅舅,你們是魔鬼!”
我一叫,舅媽愣了一愣,忽然一點氣都沒有了。她將我拉到油燈下打量起來。這時舅舅也來了,兩人交換著目光,歎著氣,坐下來抽煙。我重申我要走。舅舅慢慢搖著頭,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說去找阿娥。“然後呢?”“同阿娥一起回家去。”“想得倒好!”他們兩人異口同聲地說。我不想再理他們,就轉身想往臥房裏去拿我的衣服。
“哪裏跑?”舅舅的大手將我一攔。
我發現舅媽也顯出了仇視的樣子,她手裏緊握著一根棍子,好像馬上要衝過來抽我一頓的樣子。我本能地抱住頭,蹲在灶台下麵。他們倆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廚房,然後又將廚房門“哢嚓”一聲鎖上了。接著房裏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隻有遠處漸漸息下去的狗叫聲。在這個絕望而古怪的時刻,我突然想起了母親,我記起舅舅告訴我說母親今天來過了,如果她不是為擔心我而來,那是來幹什麼呢?生平第一次,我懷疑起母親來。她會不會同現在的事有關呢?既然我一點都不曾懂得舅舅,也許我同樣不懂得她?他們兄妹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我是在母親愁苦的目光和唉聲歎氣中長大的,她於無言中告訴我,我的出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從我記事起,我就一直在反對她的這種結論。起先我小心翼翼,避免犯錯誤,我這樣做的時候卻看見母親的眉頭並沒有展開,言談中反倒流露出認為我是先天體質孱弱,因為怕死才這樣謹小慎微,完全不像個小孩。那時候,我常常在半夜被她的啜泣聲驚醒。她坐在我的床頭,像幽靈一樣盯著我,弄得我渾身發抖。終於有一天,我下定決心解放自己,我不再顧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甚至連母親的教導也不放在心上,時常還有意違反,做些出格的事,比如跳進泥塘把一身全弄髒,躺在外麵裝死人嚇唬過路的人,等等。我越放縱自己,母親越悲哀。有一次她竟對來我們家的親戚說:“這孩子對噩運來臨有種天生的預感。”當時我剛好從外麵玩耍回來,聽到了這句話,我臉都白了,隻覺得呼吸不暢。當天夜裏我想了整整一夜。到了早上我終於忍不住去問她,我說我必須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一生下來就有種致命的疾病?如果有,應該告訴我,而不是隱瞞,這樣我就會注意照顧自己,防止疾病發作,這也是她做母親的義務嘛。母親平靜地從梳妝台前轉過臉來,對我的猜測矢口否認,還責備我不該走火入魔,胡思亂想,她說要是都像我這樣成天去設想一些沒影的事,那還活得下去嗎?雖然她說得很誠懇,但她為什麼愁眉不展呢?我又懷疑是不是她自己有大難臨頭了,我密切觀察了她好久,沒有發現什麼苗頭。日子平靜地過去,我確定下來母親還是在為我苦惱,這種沒來由的擔憂真是惹惱了我,我後來就更加胡作非為了。和阿娥的事就是在這種衝動下做出來的。我以為母親會追到舅舅家來指責我一通,或者是不許我同阿娥來往。結果呢,情況要嚴重得多,她傷透了心,為了這點事就不要我這個兒子了。是不是她本來就想擺脫我,現在正好有了借口呢?她在心裏頭抱怨了十三年,現在我終於自己走了,她鬆了一口氣,這種情況不也是很有可能的嗎?或者是她一直在默默地促使我出走——用她那種惹怒我的表情,而舅舅,也早就同她有過某種約定?總之因為孩子一次小小的出走就同他斷絕關係,這種輕浮的舉動不像她做出來的,會不會是舅舅他們騙我?這樣一個日夜為我擔憂的母親,她的舉動肯定有另外的理由,不會像舅舅說的那麼冷酷。當然舅舅之所以要那樣說也有他見不得人的理由吧。假設她匆匆跑到這裏來,對舅舅他們說不要我了,然後又匆匆回去了,那麼這種離奇的舉動一定是一連串事的後果。現在細細一回憶,恐怕是我剛接觸阿娥她就起了盡快擺脫我的念頭。莫非我是她身上的一個毒瘤?莫非阿娥的出現是對她的致命打擊?
油燈已經滅了,有兩隻母雞發出一高一低的兩種鳴叫,彼此呼應著。我躺在灶角的柴堆上,可以聽見舅舅房裏傳來隱約的鼾聲。又等了一會兒,我就站起身去推窗戶,沒想到窗戶上是固定的、打不開的木格子,我推了好幾下它都紋絲不動。我又去踢門,踢了好久,腳都踢傷了,房裏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情急之下我叫起了“媽媽”,我叫呀叫的,喉嚨叫嘶啞了才停下來,這時發覺四周出奇地寂靜,連那兩隻母雞都不出聲了。把身上的力氣全發泄完了之後,我就倒在柴堆上入睡了。朦朧中聽見開門的聲音,一個黑影慢慢朝我移過來。我聞見了阿娥的氣味,她輕輕地在柴堆上坐下來,然後就開始哭。
“阿娥!阿娥!”我摟著她的肩膀喚道。
“你知道我是誰?”
“誰?”我毛發豎立。
“我是你姐姐!我的父親,也是你的,他今天死了!”
“阿娥!阿娥!”我猛搖著她,就像搖一棵小樹。
後來我聽見她在呻吟,呻吟當中夾著絕望的喃喃低語:“他死了,他死了……我卻還活著,這是怎麼回事?當然,我已經知道了該怎麼辦。”
一盞油燈突然在門口亮起,舅舅和舅媽衣裝整齊地出現了。舅舅拍著手說:
“好哇,好哇,姐弟終於團圓了!這樣的大團圓什麼時候發生過?這不是世界奇跡嗎?我的天!”
“下一步該去媽媽那裏了。”我不好意思地說。
我剛說了這句話阿娥就氣憤地從我臂彎裏掙脫出來,一連朝地下“呸”了好幾聲,看她的神氣恨不得給我幾個耳光。
“你得罪她了,”舅媽說,“阿林真是一點都不聰明。”
“阿林的確有點蠢。”舅舅也說。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我不顧一切地嚷起來,“為什麼要折磨我?是想告訴我什麼深奧的道理嗎?那為什麼不說出來,要設下這重重的圈套?這一切,讓人既不能動,也不能逃,這是為了達到什麼樣的目的?就算那個人真是我父親,我也決不把他看作父親,他一直想要我的命,他……”
我還沒說完阿娥就跳起來,“啪啪!”給了我臉上重重的兩巴掌。她的力氣真是驚人,瘦瘦的手掌像鋼鞭一樣。我差點被打暈過去,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我的兩邊臉都麻木了。
阿娥的抽打令我想起她父親,那一次,他也是這麼毫不留情,這麼下死力揍我,這兩個人打人的方式真是太相像了。疼痛中聽見舅舅和舅媽在議論,他們稱讚阿娥,說她有她父親昔日的派頭,將來恐怕會是“女中豪傑”。我還在地上呻吟,他們就一齊出去了。
門又被他們鎖上,四周黑洞洞的,連月光也沒有了。我竭力要在柴堆上入睡,我想,我要是睡著了,也許這一切就是一場夢。可是我偏偏睡不著,一邊臉腫了,一顆牙也鬆動了,口裏還出血。我想到那個最大的疑點:一個長期有病,睡在玻璃櫃子裏的女孩,哪裏來的這種過人的力氣?難道她的病是假裝的?或者是服從她的古怪意念的東西,要它來就來,要它走就走?我不是親眼看到過她暈倒,她在自家門口發病嗎?更不可理解的是,她之所以下死力打我是為了她父親(或我父親),這位父親和她究竟是個什麼關係,和我母親又是怎麼回事呢?我通過這兩天發生的事得出結論:這些人絕不可能告訴我前因後果,他們就是要蒙住我的眼讓我瞎闖,這是他們的一種冷酷愛好。那麼明天天一亮,我還是回家去問媽媽吧。雖然母親也好像同他們是一氣的,我卻還是認為十多年裏頭她對我的牽掛不會是出於假心假意,隻要我纏著她,逼她講,她總會講出來的。我又想起阿娥同我住得不遠,怎麼會十多年裏頭我一次都沒見過她,而那天跳繩時一見了她,她就把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呢?當時確實有種不可思議的激情在支配我的行動,也許那就是血緣在起作用?這位父親我倒是常看見,他是箍桶匠,所有的人都找他修過木桶,在我的印象中他並不凶,他修桶時我們小孩都喜歡圍著看,他也不生氣,垂著眼幹他的活。我沒見過他女兒,也沒聽人談起過,直到那天她來跳繩,然後暈倒。別的孩子一定是知道她的,隻有我一個人不知道,所以我才有那種新奇感,迫不及待地要搞清她的情況。如果說這是一個陰謀的話,那麼從我生下來陰謀就開始了。不然為什麼我從未見過阿娥,一見她就被她吸引,接著那位父親就把我往死裏打,接著母親就做出那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再接著阿娥又做出同我同病相憐的樣子,引誘我做出了出走的事?本來男孩子是不怎麼跳繩的,可是我那天卻跳上了癮,現在回想起來也十分奇怪。不過我之所以想離開阿娥,還是因為這兩天發生的事。我發現阿娥根本不是那種弱小的女孩,有時候,她是十分凶殘的,舅舅也說過她父親是被她弄死的,這畢竟令人害怕。父親是看出了阿娥凶殘的本性,才把她帶走,兩人生活在一起的吧。而像母親和我這樣的人,在他眼裏才是真正的殘廢。
我越想這些事,脊梁骨越發冷。我又一次去推那窗口的木格子,推了幾下,靠左邊的部分居然鬆動了,再用力一拔,兩根榫都拔出來了。我又搗鼓了一陣,在窗口弄出一個大窟窿,然後登上條凳,從那窟窿翻出窗戶,拔腿就跑。跑到小山頭,才放慢了腳步,這時天已經開始亮了。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了我們的鎮子,一眼就看見那邊街上的孩子們圍著一個東西。走到麵前,才看清了他們圍著的,正是阿娥睡覺用的玻璃櫃。一個小男孩睡在裏頭,櫃門關得緊緊的,邊上那根管子已經拔掉了。男孩閉著眼,看上去像死了一樣。所有的人都在屏住氣看這個男孩。沒人注意到我。我正要走開,忽然發現母親也在小孩們當中。她那種樣子我從未見到過:她不修邊幅,頭發亂得像雞窩草,手裏抱著一個小女孩,她正讓小女孩可以從別的孩子頭上去觀察那玻璃櫃,另外一名男孩扯著她的衣裳哀求,求她讓他也可以飽飽眼福。我從人群裏擠過去,擠到母親身邊,輕輕地喚道:
“媽媽!媽媽!”
“你?”她掉轉頭,用空著的那隻手豎在嘴上說,“噓——不要出聲。”
我等得厭煩起來,就一個人先回家了。
家裏還是老樣子。我倒在自己的床上就睡,剛睡了不久就被叫醒。是媽媽領了那群孩子進來了,這些小孩到處鑽,亂翻,將茶杯一個一個扔到地上打碎,一個男孩還在我房裏的地上撒尿,我將他推出門,他就大哭,一頭撲到母親懷裏。亂哄哄地鬧了一陣,他們才各自散去。
“媽媽怎麼會和這些小孩攪和在一起呢?”我厭惡地皺緊眉頭說。
母親顯出興奮的樣子,四處張望了一下,轉身關上房門,放低了聲音說:
“這是一條捷徑啊,我想出來的,你懂不懂?和小孩們搞好了關係,那些大人就拿我沒辦法了。我幹得很有成效。但是現在你回來了,我本來以為你不回來了的,這一來我的工作又有障礙了。我們要齊心協力,總會有辦法。”
那種哀傷的、我看了十幾年的表情從母親臉上徹底消失了,她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她變得有生氣了,還隱隱透出強烈的目的性。聽到母親說這些話,我心裏又覺得安慰,畢竟,她還沒有拋棄我。我對她的策略不感興趣,因為我並不想同那些凶神惡煞的大人拉關係。現在我最為急迫的事是要弄清阿娥的底細,也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真相。我直截了當地問母親阿娥是不是我的親姐姐。
母親迷惑地眨了好久的眼,然後到廚房去刷碗。我以為她不會回答我的問題了,不由得十分沮喪。可是一會兒她又出來了,對我說,這種事她很難給我一個確切的回答,因為她屬於那種有健忘症的人,忘記了的事死都想不起。
“比如說你吧,你是我的兒子,因為你天天在我麵前生活。要是你出走的時間長一點,我很快就會把你忘記,就像我不曾有過兒子一樣。過了三五年,人家問起我,我會一點都記不起我有個兒子的事了。我沒有誇張,實際情形就是這樣。所以你跑到你舅舅家裏待兩天,在我的感覺裏你就不存在了,我還有點高興呢。後來你舅舅又提起你,我就覺得你應該在他們家生活,舅舅是個博學的人,會給你好影響。你說的阿娥,關於這個女孩和她的父親,我真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那個箍桶匠,我們不也請他箍過桶嗎?要說他從前和我們是一家人,這種事也完全有可能的。剛才我在廚房裏想呀想的,好像這事有那麼一點影子。她親口對你說了她是你姐姐?”
“媽媽!”
“她說她父親已經死了?”
“是她說的。”
“這世上的事無奇不有。”
“媽媽的話越說越離奇了。我要出去流浪。”
“去吧,去吧,好孩子。”她伸出手撫摸著一團空氣,好像那是我的頭部似的,“走得遠遠的,遠遠的。說不定你還會和你姐姐相遇,那將會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第三天一清早我就出發了。我的目標是東邊的一個大城市,聽說城裏的人比馬蜂窩裏的蜂還要多,那種地方不會有人注意到我。
1999年於長沙英才園
原載於《小說界》200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