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之網(1 / 3)

小販阿明清晨經過三叔黑洞洞的窗口時,以為三叔還在裏麵酣睡。阿明挑著那擔豆腐花,在昏暗中悠悠晃晃地前行,不時地和早起幹活的村女們調笑幾句,一走到三叔門口他就沉默了,心裏發怵,好像那窗口會射出子彈來一樣。三叔其實並沒有睡覺,他在窗前的椅子裏枯坐,阿明那種鬼鬼祟祟的樣子他都看在眼裏了。隔壁是他收養的義子夏桂,在夢中發出咿咿呀呀的呻吟,仿佛被一塊岩石壓在底下似的痛苦。三叔用指關節在板壁上用力敲幾下,那呻吟就停止了。三叔不喜歡年輕人這種大肆張揚的派頭。

三叔遇見夏桂的時候,他正在橋洞裏看河水,身上除了條短褲外什麼都沒有。三叔問他要幹什麼,他鄙夷地瞟了三叔一眼,說是“等人”。大約是討厭老頭子在自己身邊囉唆,他一扭身走到橋洞那一頭去了。三叔又跟了上去,厚著一張老臉對他說:“你等的人不會來了,你等錯了人嘛,傻兮兮地站在這裏不是浪費時間嗎?”小夥子揪住三叔的胸襟,一把就將他掀到了河裏。三叔很費了些事才遊上來,發現青年還沒走,心裏很高興,濕淋淋地湊上去,捉住青年的手就要他跟自己一道回家。青年似乎很不情願,一路上罵罵咧咧,倒也沒怎麼掙紮,居然就讓三叔領回家來了。後來三叔就對人說夏桂是他的兒子,他似乎並沒有征求夏桂的同意。夏桂來了之後就幫三叔幹田裏的活,他是農家出身,什麼活都能做,村裏人都說三叔撿了個便宜。但是三叔並不怎麼樂觀,他打量著夏桂寬闊的背影,就有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冒出來。這個孩子給三叔心裏造成一些懸念,比如他那雙腳,三叔就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一模一樣的腳,中間的指頭比邊上的長出約莫一寸,這個特點是很罕見的,如果誰見過這樣的腳一定終生難忘。可三叔偏偏又想不起到底是誰有這樣的腳了。三叔當過兵,他的關於腳的印象好像同山頭的一場混戰有關,到底是他的戰友還是某個俘虜生著這樣的腳呢?夏桂是當兵的人的後代嗎?在那場混戰中,三叔自己失去了一隻腎,他在悶熱的灌木叢裏躺了很久,才血糊糊地被人移到擔架上抬走,一路上有隻翠綠色的貓頭鷹始終懸在他上麵的空中。除了腳指頭的特異之外,三叔還覺得夏桂幹起活來那種風風火火的氣勢同他的爺爺那輩的人很相似,現在已經很難看到這種人了。比如昨天一天,他就把田裏的稻子割完打好了,那股子激情讓所有的人“嘖嘖”稱讚。而在家裏他並無激情,相反,他出奇地冷淡。基本上他不開口說話,對三叔在生活上為他做出的安排也從不發表意見,似乎沒有多少感覺。由此三叔覺得他不像這個時代的年輕人。那麼那一天,他到底在河邊等什麼人呢?三叔問過他幾次他都不回答。三叔就安慰自己,心想:“也許他在等我吧。”身強力壯、幹活出色的小夥子人人愛,夏桂來了後不久,村裏的姑娘們都來串門了。

“三叔哎,給我們講幾個戰鬥故事吧。”

姑娘們擠著坐在長板凳上,眼睛都瞟著夏桂。一會兒她們就你推我、我推你的,還誇張地尖叫起來。

三叔看見夏桂的眼珠賊溜溜地在姑娘們身上亂轉,他心裏有點厭惡,又有點嫉妒。他漱了漱喉嚨,打算開始講,姑娘們立刻靜了下來,一個個像小貓一樣昏昏欲睡。這時夏桂就溜進隔壁他自己房裏不出來了。三叔的聲音忽高忽低,像一隻斷線的風箏在亂風中飛。在他的故事裏,他將戰場從邊疆移到了本鄉本土,用家族之間的械鬥來代替三十年前的那場戰爭。盡管他如此張冠李戴,姑娘們還是進入了那種氛圍,她們縮成一團夢囈般地呻吟著,被鐵血紛飛的描述攝去了魂魄似的。三叔憐憫地看著她們,不明白她們既然來看夏桂,又為什麼轉移了目標,非要聽他的故事不可。夏桂房裏的燈光從板壁縫裏透出來,三叔知道他沒有睡。姑娘們多來幾次,三叔的故事就亂套了,兩個對立的人物有時會互換身份,地點也會弄混,但姑娘們絲毫沒有覺察,還是聽得如醉如癡的。這時三叔又有點遺憾了,從心裏埋怨夏桂,要是他待在旁邊的話,自己就不至於這麼糊塗了。

有一位叫阿金的姑娘,長著一張秀麗的圓臉,可惜一隻眼瞎掉了。她不像其他姑娘那樣在聽故事的時候昏昏欲睡,而是睜著那隻炯炯發光的獨眼。那樣的眼光常常使得三叔躊躇起來,不知道還要不要往下說。每當三叔一停,姑娘們一齊清醒過來,不耐煩地催促道:“說呀,怎麼不說了?”這種時候,阿金就不好意思地垂下自己的獨眼。不知怎麼,三叔斷定屋裏的人當中對夏桂興趣最濃的是這個阿金,雖然夏桂坐在姑娘們對麵的時分阿金那飄忽的目光很少在他臉上停留。三叔的這種判斷找不出依據,隻是某種直覺,他同時也覺得其他姑娘的調笑隻不過是小題大做,沒有實質性的東西。

阿明走完三個村,豆腐花就賣完了,他再次經過三叔家時,天才亮起來。這時三叔灶屋裏的煙囪已經冒煙了,阿明聞見了粥的香味。他悻悻地罵道:“這死老頭子,總是起這麼早。”阿明的好奇心是在夏桂身上,他覺得自己和這人在什麼地方見過一麵,在他模糊的記憶中,他似乎同自己目睹過的一樁血案有關,是什麼血案他卻怎麼也想不清楚了。難道這家夥竟是個殺人犯?阿明每每想到此處就發抖了。有一天黃昏的時分,他看見夏桂掮著一把鋤頭在他前麵走,他差一點就要衝口而出,說出一個人的名字,那名字熟得不能再熟了,當然,不是“夏桂”。他張了張嘴,終究沒能想起來。阿明想到這裏,看見三叔出來了一趟,是摟柴火進去燒飯。接著夏桂也出來了,隻穿一件紅背心背對阿明站在溝邊,一會兒阿明就聽見了水響,原來這家夥在往溝裏撒尿!“畜生啊。”阿明輕輕地自語道。他對夏桂的疑心更重了,很想弄個水落石出。這時夏桂突然一轉身,阿明嚇得擔著空桶飛跑了幾步。夏桂怔怔地看著阿明的背影,不知道這小販為什麼要跑,他認為這村裏的人都有點瘋,包括晚上來的那些姑娘,他還當三叔的麵稱他講故事的舉動為“發瘋”,把三叔氣得不行。

阿明直到看不見夏桂了這才放緩腳步,他拐了個彎,很快就看見了自己的那間豆腐坊,他就住在豆腐坊的後麵。今天早上有點反常,獨眼的阿金姑娘站在樹下,似乎專為等他。

“阿金姑娘,進屋進屋。”阿明說。

他們一同走進昏暗的屋裏,阿金看見阿明的老婆正用一隻大海碗喝粥。

“阿金姑娘來得好,”阿明又說,“我正要告訴你,三叔收留的那野小子,我總覺得在什麼地方看到過。你晚上到三叔家去時沒注意到他?”

阿金不知怎麼臉上就漲得通紅了。阿明的老婆注意地看了看她,說:“咦?”

“那種人,我根本就不會注意他的!”阿金激憤地說,獨眼又閃閃發亮了,“我到這裏來,是想告訴你們三叔的事。三叔講的那些故事越來越怪了,恐怕他是在騙我們,這樣做很危險呢!什麼襲擊呀,埋伏呀,樹林裏拚刺刀呀,我看他在亂說一氣!”

“阿金姑娘不要生三叔的氣,三叔那個人我知道的。事情壞就壞在那野小子身上。今天,就是剛才,我從他家門口過,那家夥背對我站在溝邊,你猜他在幹什麼?他朝溝裏撒尿!造孽啊,這種事。”

“真的嗎?真的嗎?”阿金的獨眼像金魚眼一樣凸出來,情急之下上半身朝桌子對麵的阿明湊過來,仿佛想把更多的詳情從阿明口裏挖出來。

“這還有假,三叔的噩運快到了。”阿明隻說了這一句。

阿金離開時顯得腳步不穩的樣子,阿明老婆瞅著她那單瘦的背影,歎了口氣嘟噥道:“這女子想嫁人了嘛。”

阿明不說話,他在想三叔的事。三叔一直是他所尊敬的老人,不光田裏地裏功夫做得好,頭腦還特別清醒。最令阿明佩服的是他可以預測天氣的變化。他隻要在屋外走一圈,拍拍幾棵樹的樹幹,就可以說出有雨沒雨。阿明對夏桂的看法一直同村裏人大相徑庭。他記得他第一次看見他就怔住了,夏桂長得太英俊了,不像這地方的人,倒有點像傳說中古時候的那種漢子。他在田裏做功夫的那股熟練勁也讓他看了很不舒服。阿明自己在鄉下是屬於那種不務正業的人,田裏地裏的活都不行,因為身體孱弱,所以才去學做豆腐,他完全不能體會夏桂幹活的熱情,認為那是假裝出來的。“那家夥是三叔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呢。”阿明自言自語道。這時他聽見老婆在外頭吆喝,要他去地裏摘辣椒。

阿明彎著腰在坡上的辣椒地裏忙了一氣,正要到菜土邊歇一歇,忽然聽到了附近有人在竊竊私語。聲音是從坡下的灌木叢裏發出來的,阿明貓著腰,輕輕地撥開茅草探身一望,看見了阿金姑娘的背影。阿金站不穩似的倚著一棵楊樹,樣子可憐兮兮。有一個人在她對麵和她說話,阿明看不見那個人,那人的聲音也很含糊,聽不出是誰說的。阿金說了句什麼就蹲到地上去了,背影看上去悲痛得很。後來就聽見一陣茅草的響聲,顯然對麵那人已離開了。阿金姑娘輕輕地哭了起來。

“阿金姑娘!”阿明叫道。

阿金轉過臉來,原來她是在笑,滿臉都是歡愉。

“剛才那人是誰呀?”

“誰!沒人來,就我一個人嘛。”她認真地眨著那隻眼說。

“你還騙你老伯呀,我明明聽到一個人走掉了嘛。”

“真的沒有,真的沒有!就我一個人站在這裏,你不要亂猜!”她氣急敗壞地跺著腳,“你這個愛管閑事的小販,走開!”

“我要告訴你父親!”阿明揚了揚拳頭。

“告吧,告吧,老不死!滾!”

阿金一扭頭,從坡下跑掉了。

阿明提著那籃辣椒發了好久的呆,還是猜不透阿金搞的什麼名堂。他回到家把這事跟老婆一說,老婆就冒出一句:“這姑娘到我們家來幹什麼呢?”阿明一怔,害怕起來,想都不敢想下去了,連忙擔著木桶去挑水。他快步走著,很想把自己多管閑事惹出的麻煩拋到腦後去,他越是努力越是感到某一樁血案就在身邊發生,將他也卷了進去。那站在溝邊撒尿的家夥,不就是一個殺人犯的形象嗎?還有阿金,她那隻瞎掉的左眼也是有故事的。很久以前的那個下午阿金的父親跑來對他說,小姑娘從外邊玩耍回來,一隻眼眶變得空空的,卻不哭也不鬧。當時阿明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事,他甚至懷疑是那父親下的毒手呢。不知不覺,小女孩就長成大姑娘了,那張獨眼的臉在人前晃來晃去的,很讓人心悸。

三叔決心不再和姑娘們纏在一起了,他想看看夏桂和她們在一起是什麼樣子。三叔去灶屋裏待著,起先還聽見姑娘們嘻嘻哈哈,“桂哥桂哥”的叫得歡,隻是並沒有聽到夏桂回應的聲音,後來慘劇就發生了。三叔隨著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跑過去,看見年紀最小的雲秀姑娘在夏桂懷裏掙紮,兩手護著右邊的耳朵,血流滿麵。看見三叔,夏桂就一聲不吭地放了她,口裏囁嚅著什麼似乎在辯解,然後就逃回自己房裏不出來了。姑娘的耳朵血糊糊的,卻又沒有掉下來,大約隻是被他嚼了幾口。關於這件事後來的記憶變得模模糊糊的。大家在黑暗中護送雲秀去衛生院。走在路上,三叔產生出幻覺,以為回到了戰爭年代,還聽見了轟炸機在頭頂嗡嗡作響,兩裏多路好像走了一晚上。被人攙扶著的雲秀也很怪,一出門就不哭了,同大家一道在期待著什麼。

衛生院在小小的集鎮的末尾,是四間平房,青磚青瓦,被幾株大樟樹濃密的樹冠遮蔽著。三叔他們一行人站在黑地裏喊了好久,這才有一間房裏的燈亮了,但是迅即又黑了。姑娘們發出絕望的喊叫,叫了又叫。

“你們幹嗎這麼激動?”有一個人突然在她們後麵發出聲音。

這是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手裏拿著手電,三叔認出他是恩醫生。

“跟我來。”

大家跟隨醫生繞到那幾間平房的後麵。有一間房的門敞開著,手術台上點著煤油燈,牆上四處點著小蠟燭。

“你們都回去。”醫生說,一把捉住雲秀的臂膀,將她往房裏推。

雲秀立刻發出驚慌的尖叫,接著醫生就將門用力關上了,如同放了一個炸雷。從窗口的玻璃上可以看見房裏燈火飄搖,但不再有聲音傳出來。姑娘們踮著腳想朝裏看,左邊的一扇小窗忽然又打開了,傳出醫生的一頓惡罵,還扔出幾把手術鉗。姑娘們像被風卷走的殘葉一樣往後退,叫個不停。

“我們回去吧。”三叔悶悶地說。

當他們走到田塍上時,雲秀的姐姐悲傷地對三叔說:

“我覺得雲秀已經死了。”

“胡說。”

三叔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她,因為此刻他正在看那山頭,山頭上硝煙滾滾,月光時有時無。

三叔獨自推開家門時聽到房裏有人在說話,他摸黑找到開關,夏桂的聲音若無其事地響了起來:

“早就停電了,您還不知道嗎?”

“誰在這裏?”

“是我呀,三叔!”阿金姑娘說。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一直就在這裏沒走嘛。你們那麼多人都跟到衛生院去,有什麼用?這種事遲早要發生的。”

三叔在黑暗裏對阿金產生一種很深的厭惡感,他把抽屜開得“砰砰”亂響,找到火柴,點燃了煤油燈,轉過身來,這才看見夏桂已不見了。阿金的獨眼在煤油燈光裏分外明亮,也很怪異。三叔腦子裏浮出“獨眼獸”這個詞,不由得打了個冷噤。他恍然中覺得姑娘齜了齜一口尖利的白牙,再定睛一看,又看見她隻是低頭坐在那裏,那姿勢像是快要睡著了。三叔就不管她,穿過廳房,走到自己房裏去休息。他實在是太累了,頭一碰到枕頭就入夢。

夏桂是在三叔房裏傳出鼾聲時重又出來的。廳房裏的煤油燈滅掉了,他和阿金兩個人虎視眈眈地對峙著,中間隔著那張大方桌。阿金拿起桌上的茶杯向他擲過去,沒有打中,茶杯在地上破碎了。夏桂猛地一飛身上了桌子,老鷹撲小雞似的撲向阿金,阿金往桌子下麵一躲,夏桂撲了個空。夏桂“哎喲”一聲,像一隻大口袋一樣倒在地上,很顯然是受了傷。黑暗中傳出阿金的竊笑。三叔在房裏咳起嗽來,兩人都以為他醒了,緊張地等待著。可是過了好一會也沒有什麼動靜。阿金大著膽子從桌子下麵鑽出來,一隻腳踏在受傷的夏桂的背上。

“你占了上風。”夏桂吃力地說道,“這下高興了吧。”

“呸!高興個屁!你逼得我發瘋啊。我要讓三叔把你趕出家門。”

三叔一覺睡到天亮,終於被廳屋裏的笑聲吵醒了。他惱怒地爬起來走到廳裏麵去看,隻見雲秀被阿金摟著坐在長凳上,張開一張嘴笑個不停。她的頭上包著繃帶,臉色發青,不知道她有什麼事這麼高興。

“恩先生——哎哎,那個醫生,好人哪!”她笑得喘不過氣來了。

阿金一邊胳肢雲秀一邊追問她,醫生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麼。

“哈哈!哈!他說,還有一種咬法,一口就把整個耳朵全咬下;如果是老虎,就把整個腦袋都咬下來,哈哈哈……”

阿金突然鬆開她,輕輕罵了一句:“你這個騷貨。”然後就坐在那裏發呆。

三叔到夏桂房裏看了看,發現他早就出去了。

“你還來這裏,你一點都不怕嗎?”三叔問雲秀。

“怕?現在誰怕誰?醫生怕病人嗎?”雲秀睜著天真的大眼睛說。

三叔搖著頭,到灶屋裏煮早飯去了。他一邊燒火一邊想著這些女孩的事,他想也許是自己的那些浴血的戰鬥故事毒害了她們,自己為什麼要反複對她們講那種故事呢?這些個姑娘,生長在這個寧靜、潔淨的小村莊裏,什麼卑鄙的事都不知道,他卻讓她們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記得這雲秀姑娘小的時候,五六歲的時候吧,早早地起床走到他的灶屋裏來幫他燒火,當他俯下身去用吹火筒吹火時,雲秀就用小腳踢著他的屁股,嚷著:“講嘛!講嘛!”那個時候,他對她講的不是戰爭故事,而是關於蛇的故事。他說到處都有蛇,蛇這種動物神通廣大,比如雲秀睡著了,它就會鑽進她的被窩,在她腳那一頭盤成一堆,有時還會去舔她的腳心,而她,就會夢見小貓。再比如她去扯豬草,背著小背簍,其實啊,每回都背回來一條小蛇,隻是她不去清點,就沒有發現。蛇的家就在門前的小水溝裏,到了夜裏,數不清的大蛇小蛇將那條溝塞得滿滿的,發出“噝、噝、噝……”的聲音,把房子裏睡覺的人都吵醒。三叔講完了,小姑娘還不滿足,大叫:“我還要聽!我還要聽!”有時竟哭起來。三叔斷定這姑娘長大起來後,其貪心會超過承受的能力。這一次出了事之後,三叔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些蹊蹺來,於是想到發生過的事一定有另一種背景和解釋。“夏桂啊,夏桂啊。”三叔茫然地歎道。他聽見夏桂做完早工回來了,正在輕輕摸摸地放好鋤頭。三叔的腦海裏赫然出現自己被咬斷脖子的血淋淋的景象,於是手一顫,把灶膛裏的火弄滅了。濃煙立刻充斥了灶屋,他趕忙抓起吹火筒來吹,吹了五六下,柴火才“嘭”的一聲燃起。這時他聽到夏桂在那邊房裏抱怨,不由得暴跳如雷。他扔了吹火筒穿過濃煙走到房裏去,叉著腰站在夏桂的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