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也跟了他去了嗎?”細妹調皮地望著她。
“當然不是。你想想,他明明是不需要我嘛。有些事,就是必須一個人去做的。再說我也沒那個勇氣,一想起每天在那個冷清清的地方度日就覺得受不了,我不是他那種人。我呀,不過是想到那個邊緣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
聽了伊姝的話,細妹感到很沮喪,她怕冷似的縮了縮鼻子,說要走了,因為對家裏的丈夫放心不下。伊姝心裏對她充滿了感激和溫情,她轉身從抽屜裏頭拿了自己繡好的頭巾送給細妹。細妹說:
“下次他再來的話……”
她的後半句話被伊姝用巴掌堵回去了,因為門口響起了伊姝爹爹說話的聲音。
細妹同伊姝的爹爹打過招呼後,就嫋嫋婷婷地走向等著她的驢車,上了車,消失在大路的盡頭。伊姝回到屋裏,發現在細妹坐過的椅子上留下了一塊光溜溜的石頭。她拿了那塊石頭湊到窗前去看,看見黑褐色的紋路間有些模模糊糊、令她看了怪不舒服的圖案。她隻看了一眼頭就暈了起來,於是隻好放下石頭,用布將它裹起來。啊,原來她的未婚夫給她帶來的消息在這裏頭呢。這是些什麼樣的消息呢?伊姝的心撲撲地跳動著,生怕有人闖到她的臥房裏來看見了這個東西,她的手都在發顫。她並沒有聽到裏頭發出亂哄哄的響聲,她隻是看到讓她產生毛骨悚然的聯想的有序的圖案,而且那些圖案忽隱忽現難以辨認。
她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她十八歲的時候,有一天她在土裏栽紅薯,爹爹和弟弟也都在土裏,忽然弟弟就叫了起來。他們所在的山坡的下麵,田埂上,留川正在瘋狂地奔跑,他的身後有一團黑煙死死地纏住他,終於,他被那團濃黑的煙霧遮得看不見了。伊姝失口叫了出來,父親在原地沒動,責備地瞪了她一眼。那時她和留川訂婚不久,小夥子常到她家裏來。待到她眨了幾下眼之後,留川所在的地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沒有煙,也沒有人,隻有一些野花在風中搖擺。當天晚上她就同留川見了麵,小夥子將手臂上被燒出的燎泡給她瞧,告訴她說:“是一堆野火。”過了好久伊姝仍不明白,爹爹當時為什麼要瞪她?這個女婿是他為她選的,難道他還會對他不滿意?春天裏留川被野火追逐的那個印象始終印在她的腦海裏,這就使得她看著留川的時候目光變得憂鬱起來,她老覺得他會完全消失掉,就像在田埂上那次一樣。所以後來,她對留川的執意遠行是有思想準備的。不過她一點都不怨恨爹爹,盡管弄到這樣一個結局,她心裏還沒來由地有點感激他呢。爹爹瘦長的身影令伊姝感到某種堅實的東西,尤其在有星星的夜裏,她就會覺得自己的心同爹爹貼得很緊。
一連好多天,伊姝都沒有去觀察那塊石頭,她將它收在衣櫃最下麵的抽屜裏之後,就不想再去理會它了。這種石頭,留川剛離開她的時候她在夢中見得多了,她不願再回味它們給她帶來的那種絕望感。被放在衣櫃裏的石頭倒也並不興風作浪,到後來伊姝都差點將它忘記了。
下午,母親慌慌張張地來到她身邊,她有事要告訴她。伊姝放下手裏正在切的蘿卜,等著母親對她說話。但是母親什麼也沒說,隻是一個勁地歎氣,坐在矮凳上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伊姝。伊姝於是勃然大怒。
“媽媽是要我走麼?如果是的話,為什麼不早說?現在有點遲了,不過還來得及的。我也不知怎麼回事,挨到現在還在這裏!”
母親的臉漲得通紅,站起來扇了她一個耳光,終於開了口:
“你怎麼可以這樣?啊?你怎麼可以這樣?!你聽,你爹爹又在房裏咳,他沒有多久的時間了。你要懂事,不要讓我們操心。”
她的眼珠發直,好像沒了主意似的。伊姝心裏一陣慚愧。
伊姝將那塊石頭亮給母親看時,母親隻瞥了一眼就掉轉了目光。她說這種石頭她早年見過不少,和這圖案相同的也有,有的石頭還會一陣一陣地發光呢。
“你沒有把它當回事吧?這很好。你不要走我們的老路。”
母親離去時伊姝看見她的背駝得很厲害。伊姝想,父母走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呢?聽爺爺說他倆先前是住在離這裏很遠很遠的城市,但是他們一點都不適合在城市裏生活,於是節節敗退,退到了鄉下。她又怎麼會像母親說的那樣走上他們那條路呢?她和弟弟一直就在鄉下長大,哪裏都沒去過,母親這樣說是有不祥的預感嗎?
那天夜裏,當伊姝坐在後院看天的時候,爹爹咳著嗽出來了。
“當初就覺得他不太可靠,”他說,“可什麼事沒有風險呢?你說是嗎?”
爹爹赤著一雙腳沒穿襪子,所以才會咳得那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