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非洲大草原上的鴕鳥之鄉,我就住在這裏。
我原先住在城裏,有一天我騎著摩托車來到了草原上。我從未見過這麼遼闊的草原,無邊無際。當我在草原上橫衝直撞之際,我看到了小木屋。小木屋就位於鴕鳥之鄉,是無人居住的房子。木頭和木板已經發黑,但室內居然還有很濃的居家的味道。尤其是牆上那猩紅色的羊毛掛毯,令我想入非非。掛毯的正中間是一隻巨大的鴕鳥的眼睛。啊,這隻巨眼,從我第一眼望見它,我就在心裏認定了鴕鳥是這世界上最美、最難以琢磨的鳥兒!
屋裏有些幹糧,比如鐵盒裏的壓縮餅幹。打開後門,就看到了那口井,井裏的水很清澈。不過我知道此地的水看上去很幹淨,喝一口卻很可能致命。外麵屋簷下有一口土灶,我從屋子裏找出大鐵水壺,從井裏舀了水,放在土灶上。然後我又從周圍拔了一些枯茅草,點燃了茅草開始燒水了。
真沒想到,這裏的井水泡出來的茶十分香甜。
我是從桌上和相框上的灰塵的厚度看出這屋子已很久沒人住過的。相框裏的男子濃眉大眼,但神情恍惚。這是這家的主人嗎?他為什麼要離開?他住在這裏時每天吃些什麼?在這周圍看不到有人種植糧食的痕跡,屋子裏麵也看不到狩獵的痕跡。他真是個怪人——我是想說,他有一種魅力,讓人想在這小木屋裏住下來。
我找到了存放毯子和褥子的木箱,我將它們鋪在那張樸素結實的木床上,然後躺了下來。
我躺在那裏,看著那蒙灰的窗玻璃,忽然我又看到了那隻巨眼。不同的是,這回是真實的鴕鳥的巨眼。我猛地一下跳下地,衝過去將房門打開。然而它已經跑遠了。它的身體之龐大超出了我的想象,難怪它會有那麼大的眼睛。它是來探望我的嗎?也許是例行的巡視?
我躺回木床上,很想讓自己進入大草原的曆史。當然這是種癡心妄想。那麼睡覺吧,我實在是很疲倦了。然而我閉眼之前又看到了那隻巨眼——眼球是棕色的,帶一點金屬的鋼硬。它並沒有同我對視,那種眼神不屑於同人類對視?它感興趣的是屋內的某個東西。但我已經禁不住睡眠的進攻了,我的眼神變得模糊,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後卻並沒有看見鴕鳥。我坐在桌旁吃幹糧,從水壺裏倒水喝,一邊慢慢地回憶從昨天到今天的行程。我是一口氣奔往鴕鳥之鄉的嗎?不,我想起來了,半夜時分我出了車禍,被甩出十幾米遠,然後就暈過去了。我恢複神誌時天已亮,我的車子完好無損地躺在那裏。我發動摩托車時看見了那塊路標,上麵畫著鴕鳥,於是心中一下子變得輕鬆了。我一點彎路都沒走,這可是極為難得的。
至於為什麼要來尋訪鴕鳥之鄉,初衷並不十分清楚,好像是受了某個傳說的影響,又像是無聊中編造出來的故事。經過一番打聽,就這樣奔往這裏來了。我甚至想過,是不是本來沒有這個鴕鳥之鄉,因為我的固執的尋訪,它就形成了呢?我騎在車上,眼望著無雲的藍天,覺得這事難以揣測。或許揣測是沒有意義的。
第一隻鴕鳥出現時,我有種釋然的感覺。它正在將一隻巨蛋生到窩裏,已經生出來一半了。我連忙繞到離它遠遠的地方。一路上我僅僅發現了這一隻鴕鳥,大概它們當時都躲起來了吧。
我在鴕鳥之鄉住下來了。好像是由於迫不得已——我的摩托車沒有油了。我嚐試了好幾次想走出大草原,終究沒有把握,隻好原路返回。那個大家夥還是常來小屋探望,它成了我的寂寞生活中的安慰。
大約過了一個月左右,有一天早上,我忽然變成了食草動物。當時我按指南針的方向往北邊走,在草原上走了兩個小時,又渴又累。我周圍到處都是一種開著白花的小草,那些細小的白花就像星星一樣。一個念頭鑽進我的腦海裏:為什麼我不嚐試吃草呢?我既然要做草原的住民,就應該嚐試啊。我蹲下來拔了一些開白花的小草放到嘴裏去嚼。這種草真不難吃,白花還有微微的甜味呢。我吃完一把,又扯一把,又吃完了……一共吃了五把草,連自己都驚訝了。
消化這種肥嫩的野草並不困難,我的胃一下子就適應了它們。後來我又嚐試了另外兩種草,都是生吃。本地的草本植物讓我的精神變得很興奮,自信心也一下子生出來了。
在外出溜達之際,我的視野內出現過一匹斑馬,但它一晃就不見了。也許它隻是路過。但是我日夜思念的鴕鳥群卻隱藏著,隻除了那隻巨鳥。最近以來,我心裏對這大家夥充滿了感激,就好像我在這草原上是為它而活著一樣。它那棕色的嚴厲的眼睛,那強勁有力的腿和腳趾,成了我心中理想的化身。或許是因為它生活在我身邊,我才毫不費力地轉化為食草動物了?就像這所房子的先前的主人一樣?我一天天地熟悉著草原,性格也逐漸沉穩起來,我的失眠症竟完全消失了。如果我哪天夜裏醒著,那絕不是因為失眠,而是因為我要傾聽草原的騷動。騷動一開始是在遠方,然後漸漸地向我的小屋逼近,有一個人的聲音在風中清晰地說:“食草者,你幾歲?”
那是說我嗎?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怎麼會有人在半空說話呢?而且有好幾夜了,那聲音總是說這同一句話。我自願變成食草者了,因為這,我的年齡就應該改變嗎?我記得我是四十八歲。
那天外出時我發現了一大片鳳仙花,這種花令我想起我原來的那個家。因為懷舊,我坐在地上吃花,吃了一大棒。我一邊吃一邊在心裏對那些花兒說:“你們落到我手裏,對不起了。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高興被我吃,暫且就這樣了。也許有那麼一天我會想通這事。”我吃完花就站起來看天,天的東邊特別亮。我想,鴕鳥們會不會在東邊?它們的所在是越來越超出我的預測了。我預測過那隻巨鳥的行蹤,居然有兩次成功的例子。但是關於鳥群的去向和棲息地,我腦海裏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