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盒飯的車來了,小郭也要了一盒飯,他看著蒲三,滿心都是困惑。
“你還沒走啊,和我到工具房裏來吧。”蒲三招呼小郭說。
小郭進來後,蒲三就把工具房的門關上了。
裏麵很昏暗,兩人站著吃飯,很快吃完了。
“蒲叔,您的精神真好。”
“噓,別說話,我在睡覺呢。我來教你,背貼著牆,雙手放在肚子上。好!關鍵是要專心。你往哪裏去?好,去吧。”
小郭貼牆站著,他並沒打算動。他在想,蒲叔說自己要往一個地方去,那麼,他想往哪裏去?他不知道。但蒲叔說他已經上路了,他就權當自己正在旅遊吧。忽然,大樓裏響起了非同尋常的喧鬧聲,如潮水一樣,越來越近了。他又聽到麵前的蒲叔仿佛在牆縫裏講話,聲音嗡嗡嗡的聽不清。
小郭感到欣慰,因為他們將嘈雜的噪音關在門外了。他雖然沒有目的地,但他是在同蒲叔旅遊,他要放鬆自己,輕裝出行。蒲叔的聲音終於在房裏響起了。
“小郭,你走到了嗎?”
“還沒有呢,蒲叔。這裏有團陰影,我該繞過去嗎?”
“你怎麼問我?要自己決定!”
小郭本來是隨便說說好玩的,但是蒲叔一開口,他就真的看見了樹林和深溝,還有在雲中昏睡的滿月。他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他要不要跳過那條溝?跳吧跳吧,別讓蒲叔笑話。他做了個起跳的動作,從牆上的金屬杆掉下好幾個拖把,弄得他褲腿上盡是水。
房門一下大開,清潔工老頭進來了。
“你這個該死的家夥,在裏頭搞破壞啊!”
小郭看見房裏隻有自己一個人,蒲叔根本不在那裏。他狼狽地走出去,屁股上挨了老頭一掃帚。老頭教訓他說:
“不要以為可以從蒲三那裏學到什麼,跟著他走,路隻會越走越艱難。他啊,從來不走正道,屬於那種來去無蹤的人。”
小郭來到大堂裏,看見蒲三站在大門旁邊。蒲三那渾濁的目光引起了小郭的興趣,他想,他是在工作還是在睡覺?他走到蒲三右邊,隔得很近地去觀察他,可是蒲三連眼珠也不向他轉過來。小郭心裏對蒲三生出了深深的敬意。他不再猶豫了,抬腳向大門外走去。
清潔工追了出來,拍拍小郭的背說:
“這就對了,要遠遠地離開這個人,隻有這樣才會有出息。你不是想撈個行政幹部的工作幹幹嗎?心裏頭要有主心骨。”
“我並不想當行政幹部,我是個司機。”小郭說,心裏直想笑。
“那也差不多吧。來找蒲三的人都有野心。你走了就不要再來了。”
小郭仔細打量了一下白發蒼蒼的老頭。他看上去大約快八十歲了,但那兩隻眼睛卻亮得出奇,像錐子一樣刺人。金融大樓裏麵怎麼會藏著這等人?小郭慌張起來,他在老頭目光的逼迫下匆匆離開了。
走到護城河那裏時,小郭看見了女病友阿忙。阿忙坐在蒲三常坐的石凳上。小郭感到奇怪:阿忙怎麼白天也在這裏?難道她從昨天夜裏起就一直沒離開這個地方?
“阿忙,你心裏還害怕嗎?”
“害怕。可是我看著你,我覺得你已經不害怕了。你是如何做的?”
“我們一起走過河去吧!”
小郭說著就脫鞋,阿忙也脫掉皮鞋。他倆一塊下了水。到了河中水深的地方,因為兩人都不會水,就掙紮起來了。阿忙喊:“救命!”
那隻木船過來了,兩人從兩邊分別攀援著上去了。
小郭離開了阿忙,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家是在單身公寓十六層,他進了房門,心裏還在歡唱著。多麼不尋常的一天啊。他叫了外賣,吃了一碗麵,迫不及待地等著天黑下來。
小郭在人行道上追著蒲三喊:
“蒲叔!我到過那裏了!”
蒲三回過頭,陰沉地問:
“雙手緊緊地抓住樹丫了嗎?”
“抓住了!抓住了!下麵有成群的惡狼!我可以懸空吊一整天。現在我全身都輕鬆了,哪裏都不疼。”
小郭的心在怦怦地跳,他倆已經走到了古城牆的缺口那裏。
那兩個男的從樹林裏竄出來,其中一個一拳將小郭打倒。
“我,我是小郭啊。”他絕望地說。
他的肚子上又挨了一棍,他在暈過去之前聽見那人說:
“藝芳,我們還要幹掉多少個這種貨色?”
蒲三鎮靜地繞過麵前的騷亂,頭也不回地向河邊走去。
他朝著空空的河麵說:
“都出來吧,待的時間夠長了。”
河裏一陣水響,有六七個人上岸了。他們朝市中心的方向走去,各走各的,默默無聲,很快就走散了。
小郭在晚風中蘇醒過來,他想起了蒲叔。他是同他一塊來這裏的,他到哪裏去了呢?他站起身來,看見阿忙滿腹心事地走過來了。
“阿忙!”他熱切地呼喚她。
“你是誰?”阿忙說話時用一隻手遮住眼,仿佛在擋住強光的照射。“我是到那裏去的,你不要叫我,我要悄悄地。”
小郭明白了,女孩已經見過了蒲叔。
“我是司機小郭啊,是你的好友!”
“我要上路了,那邊在等我,再見。”
小郭聽到了水響,河裏駛來了兩隻船,船上站了不少人。
小郭朝那些人大聲說:
“你們和蒲叔約好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他很羞愧,他不該問這麼傻的問題。
那兩隻船駛到東邊去了,又有兩隻船過來了,船上也站了不少人。
小郭感到所發生的情況對自己有威脅。怎麼河裏會有這麼多人都往東邊去,隻有他一個人孤單地待在岸邊?不是連阿忙也往東邊去了嗎?蒲叔啊蒲叔,你到底耍的什麼陰謀?你去掉了我的痛苦,可我現在不知道該幹什麼才好了啊。白天裏我可以開出租車打發時間,夜間時間這麼長,我總不能整夜在這裏走來走去吧?到城裏麵去閑蕩是危險的,三個病友都被謀殺了。隻有古城牆這一塊地方是安全的,這是大家的共識。可今天是怎麼回事?瞧,又來了兩隻船,又往東邊去了!這些病友,要拋棄此地了嗎?
小郭在絕望中歎息著,看著昔日的病友一撥一撥地往東邊去。忽然,他想起了清潔工對他說過的話:“……跟著他走,路隻會越來越艱難。”
這句話給了小郭某種暗示。他信步亂走,走到了“白夜”酒吧那一帶。那裏是謀殺發生頻繁的場所,街道亮得像白天一樣。他豁出去了,可是他不願進酒吧,他隻想在這些酒吧外轉一轉,要是能碰到一名失眠者就更好。
有一排出租車停在酒吧外,一個同行伸出頭來看見了小郭。
“上車吧,我把你送回家。”
小郭不願和同行聊天,就鑽進了車子的後座。
後座有一個人坐在那裏,很麵熟。
“蒲叔,我又到過那裏了。”小郭說,心裏無比舒暢。
“你閉一會兒眼吧,夜還長著呢。”蒲三說。
小郭閉上眼,他聞到了蒲叔的氣息。蒲叔在河邊用一隻飄舀那些蝌蚪。他將那些小動物舀上來又撒下去,小黑點們在陽光下活跳跳的。蒲叔折騰些什麼呢?小郭想到這裏時,車子猛地一下停了。車裏頭隻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