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裏怎麼這麼長?好像已經過了兩天!”毛妹歎息道。
“有人要搞活動嘛,我早就聽人說了。集市的人全躲起來了,配合那些搞活動的人。你也是來搞活動的吧?”
“是啊。我想搞活動,可我又不知道怎麼開始。海帶,你帶著我搞活動吧,我待在家裏真無聊,我覺得我要死了。”
毛妹說出這幾句話後自己也嚇了一跳。她怎麼會說出這種誇張的話來?在家裏的時候,她從來不說死呀活呀的話。
海帶沉默了。毛妹聽得見她的喘氣聲,她似乎很激動。過了好一會,毛妹才聽到她說話。
“我和我爹再也不能見麵了。”
“你爹是巨人伯伯嗎?”毛妹心懷希望地問道。
“我是在北方走丟的。我知道自己走丟了的時候,我已經到了南方。南方就是你們這裏。我太貪玩了,看見那條木船我就跳了上去。我很喜歡你們這裏,尤其是在搞活動的時候。你聽,外麵有人在笑。”
毛妹也聽到了笑聲,但不是在外麵,而是在這間房的深處,更黑的地方。那很像桔花的笑聲,她忍不住喊了一聲:“桔花?”
沒有人答應。海帶也不出聲了,莫非她不在屋裏了?
毛妹站起來,摸索著往房間的深處邁步。她覺得自己已經走到桔花發出笑聲的那個地方了,可為什麼周圍還是空蕩蕩黑乎乎的?她又走了十幾步,還是沒有碰到牆壁。有什麼東西響了幾下,像是馬達。毛妹很害怕,她一抬頭,看見空中亮起了一支蠟燭,那蠟燭照著一個樓梯,樓梯盡頭有一張小門。屋裏的其他地方還是黑得厲害,什麼也分辨不出來。聲音很像桔花的人又笑起來了。這一回,笑聲仍然來自前麵更黑的處所。這個屋子到底有多大啊?
“她其實什麼都不怕,她到處自尋死路……”
“嗯,有道理。你看這些石頭的硬度怎麼樣?”
“石頭的硬度嘛,要根據你的頭蓋骨的硬度來定。”
毛妹覺得這兩個談話的人故作老成,不由得撇了撇嘴。她摸到了樓梯的扶手,便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她注意到自己一開始爬樓,下麵那兩個人就不說話了,也許她們在屏住氣看她如何失足?毛妹想退下來,可是她往下麵一看就打消了念頭:她每往上爬一級,底下的那一級樓梯就消失了。蠟燭始終隻照著她前麵那塊地方。然而她看到上麵的小門打開了。她想,也許那是臥房吧,要不能是什麼?
她終於爬到了頂上,一步一挪地走到那張小門那裏。啊,根本不是臥房,是黑乎乎的外麵,涼風撲麵而來。毛妹一轉身,看見兩個黑影也上樓來了,慢慢地朝她靠近。
“桔花?”她膽戰心驚地輕喚。
還是沒有人答應她。那兩個影子沒有實體,停在她的對麵了。毛妹死死地盯著在風中晃動的蠟燭,她感到小蠟燭很快就要被吹滅了。她的雙腿開始發軟,她坐了下去。蠟燭在她坐下去的瞬間熄滅了。
“頭蓋骨總硬不過岩石吧。”很像桔花的那個聲音說道。
“有時也難說。”另一個細細的聲音回應道。
毛妹坐在原地吹著涼風,在心裏嘀咕道:“桔花桔花,你又要看我的笑話了吧?要是那個人喊的不是我,而是你,我又要嫉妒了。可他偏偏叫的是我。他叫了我,我出來了,他又不給我指路……”毛妹就這樣在心裏抱怨著。現在她既不敢去門那邊,也不敢下去,她覺得自己像是坐在半空中的木板上,摔下去可不得了。
有人在推她,她拚死抗拒,緊張得要暈過去了。她聽到那人在她耳邊說:“沒事,沒事,腦袋還能硬過岩石?”即使快要暈過去了,毛妹還是想弄清這個人話裏的意思。難道他把她的腦袋比作岩石?如果不是,那麼他說的腦袋又是誰的腦袋?事情變得多麼糾結了啊。
那人終於將毛妹猛地推出了門外,毛妹嚇出了冷汗。但她並沒有掉下去,隻不過是滾到了另一個房間,她能看見房間模糊的輪廓。外麵要天亮了嗎?不,窗外還是黑得厲害。“毛妹啊,毛妹啊!”那個像桔花的聲音移到了窗外遙遠的地方。毛妹站起來,走到窗戶那裏,呼喚她的那個聲音就消失了。隻有風在吹,吹出尖銳的呼哨聲。外麵那麼黑,什麼都看不見。難怪海帶說屋裏比外麵亮呢,屋裏的確有點亮,是從哪裏來的光呢?她四周環顧,一下子覺得光線來自天花板,一下子又覺得是牆壁在發光。
她終於記起了這裏是個毛巾店,還賣拖鞋。看來這種店根本就不是什麼店,是騙人的。是不是集市上的店都藏著鬼怪?桔花該早就知道了這種事吧?她記得春天裏她同桔花來這裏買毛巾時,店裏坐著一個瞎眼老太。桔花悄悄地對她說:“別驚醒她,會有麻煩。”於是把錢放在櫃台上,拿了毛巾就拖著她溜走了。她怎麼把這事忘了?毛妹有點懊惱,她生活中處處有桔花,她總是搶先,而她蒙在鼓裏。現在她還是到了這個麻煩裏頭了,這會不會是桔花安排的呢?或者竟是巨人安排的?
她剛一想到巨人,窗外的風裏頭就夾帶了巨人的呼喊。
“唐小毛!唐小毛……出來拿你的胭脂吧!”
“等一等,等一等!我就來!”毛妹連忙向著窗外回應。
一股狂風吹向她,她往後倒退了幾步。現在毛妹什麼都不顧了,她要下去,冒著摔死的危險下去。摸到了樓梯那裏,她聽見有女孩子在拐彎處惡意地笑著。這笑聲給了毛妹勇氣,她不再懼怕踏空,扶著扶手往下走去。可是她並沒有踏空——步步踏在實處。在樓梯下麵的房間裏,海帶正高舉著蠟燭為她照亮!海帶真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可為什麼她隻有一隻眼睛呢?海帶見她下來了就吹滅了蠟燭,她說“屋裏夠亮的了”。
“你到哪裏去?”她機警地抓住毛妹的手腕。
“我買了胭脂,我……”
“不準去!你要闖禍的,你怎麼能分得清敵人和朋友?隻有一隻眼的人才分得清,像我和我奶奶,我們都是一隻眼睛。”
“你們另外那隻眼睛到哪裏去了?”
“藏起來了。外麵那麼黑,有敵人的時候天就不亮。”
毛妹的手腕被她抓得很疼,就懇求她放鬆一點。
“誰在那裏講話?”蒼老的女聲響起來了。
“奶奶,我來了!”
海帶立刻丟開毛妹,撲向她奶奶發出聲音的方向。那個方向黑洞洞的。
毛妹用力跑,跑到了屋外。她看看背後,並沒有人來追她。
集市還是那個樣子,既不是夜裏也不是白天,到處空空蕩蕩的,一點也不像藏著什麼秘密。毛妹又後悔了。她幹嗎要出來?待在那百貨店不是有意思得多嗎?奇怪的是她一出來外麵就一絲風都不刮了。她煩悶地走來走去,卻一點都不想回家。這種天,回家什麼也幹不了。
什麼地方響起了雞叫聲,很像家裏的那隻公雞。啊,原來它在那裏!它立在賣菜的水泥平台上,叫得正歡呢。果然是家裏的大公雞,要不就是另外一隻一模一樣的公雞。毛妹試著喚它,它立刻就從那平台上跳下,跑到她麵前。不知怎麼,它用力啄她的腳踝,啄得很疼,毛妹叫出了聲。可是它居然從她腳踝那裏啄出了一條兩寸長的蟲子。它將蟲子三下兩下就吃進去了。毛妹嚇得哭了起來,大公雞像安慰她似的蹲在她腳背上。毛妹想,它從家裏跑到這裏,它怎麼會認得路?會不會是桔花將它帶來的?毛妹用手摸著腳踝那裏的傷口,一點都不疼,也許那隻是一條螞蟥吧。
有公雞陪伴,毛妹的心情平靜下來了。她坐在那裏有了濃濃的睡意,於是伏在水泥台上睡著了。雖然睡著了,還聽得到那人喊她:
“唐小毛,唐小毛,出來拿你的胭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