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被電話鈴聲吵醒是一件不那麼令人愉快的事。可它響了又響,不想罷休的味道。拿起話筒,我的憤怒就消失了。
“阿泉嗎?我是堅儀。我的聲音變了?你看現在幾點了?”
阿泉是我大學時代的密友,如今也是我在這座城市裏唯一的朋友。今夜我得犧牲睡眠去陪陪她,剛才她在電話裏說她沒法入睡。她有麻煩了。
我洗了臉,梳了頭,簡單地化了點妝,穿上運動服和跑鞋下樓了。我在心裏振奮起來了,每次同阿泉見麵我總是這樣。
電梯裏有個老頭也是下樓去的,老頭的穿戴很紳士,他讚賞地朝我點點頭,好像用他的眼神向我表示他允諾了我一件事。從這一刻起,夜間發生的一切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我和紳士老頭在一樓互道了“再見”,各奔東西。我還聽到了他發動洗車的聲音。
今夜真黑啊。出了公寓大門來到街上,發現那些街燈一齊出了問題,它們垂死掙紮,隔一會才閃爍一下,令人膽寒。現在是幹燥的晚春季節,這座水泥森林般的城市被風吹著,好像到處都要開裂似的。阿泉坐在離我的公寓不遠的一家名叫“自由港口”的小型酒吧裏頭。
雖然酒吧裏燈光昏暗,但因為外麵那麼黑,還是很惹眼。阿泉幫我要了紅酒,她說她已經喝了一杯,這是第二杯。我環顧了一下周圍的那些青年男女,看見他們都像魚一樣舉著酒杯在這窄小的地方遊來遊去,每當他們的身體發生了擦碰,雙方就低聲地說:“對不起。”這些人的心裏是多麼不安啊。
如我料想的那樣,阿泉和男友周勉的關係出了點問題。
當初阿泉和我一道來到這座城市工作,我在一所不錯的大學裏教數學,她在一家園林設計公司做設計師。不久她就結識了英俊的電腦軟件設計師周勉。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周勉時的印象。小夥子風度翩翩,舉止得體,我簡直看呆了。我和阿泉在大學期間從沒見過這麼英俊的男生。那一年阿泉二十五歲。周勉二十七歲。
一眨眼六年就過去了,現在阿泉已經是一家著名的園林設計公司的首席設計師。阿泉是屬於那種“內秀”的女孩,乍一看,隻不過是一位健康苗條,容貌秀氣的姑娘,這類姑娘大街上有很多。但你隻要同她相處一會兒,就能感到她具有一種獨特的美貌。我一直很佩服周勉的眼光。像他這麼顯眼的男孩,當初能從人群中一眼就發現阿泉的美貌,他自己也應該是氣質不凡的吧。阿泉說他倆是在排隊購買回家的火車票時認識的。
周勉的運氣卻沒有這麼好。他在那家外資公司裏本來已經當上了中層幹部,但在兩年前他由於工作壓力太大,同上司吵了一架後便辭職了。從那以後國內經濟不景氣,他始終沒找到合意的工作。他在各式各樣的電腦公司打工,總做不長久。我有時在阿泉那裏看見過他,他還是那麼英俊,有風度,但目光有點陰沉。阿泉在這兩年裏頭成了周勉的精神支柱,她盡力鼓勵他,不斷地慫恿他去做各種嚐試,不斷地給他買業務技術方麵的書籍。她甚至還提出馬上同周勉結婚,但被周勉拒絕了,理由是他沒有穩定的工作。
“他走了。”阿泉說。
我注意到阿泉那塗著深色唇膏的嘴唇裂開了口子,便在心裏暗自思忖:今夜的談話非同小可。我的身體感染了酒吧裏不安的氛圍,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阿泉用手抓住自己的頭發,湊近我,她的瞳孔的深處燃燒著黑色的火焰,她那嘶啞的聲音令我心碎。
“你聽,”她熱切地小聲說,“旁邊那個人在瘋跑,瘋跑,他要追……可是已經晚了。”
我有些忍無可忍了,就站起來結賬,女店主殷勤地對我和阿泉說道:
“已經這麼晚了,快一點半了,二位要注意別迷路啊。”
她的叮囑莫名其妙,我討厭她那黏糊糊的聲音。
一到大馬路上阿泉就變得很鎮靜了,雖然到處黑乎乎的,但我能從她的步伐上感覺到她的情緒。我和阿泉都不喜歡拖拖拉拉地漫步,所以即使今天是周末的夜晚,我們也走得比較快。阿泉的高跟鞋在柏油路上發出有節奏的呼聲。她酷愛時裝,哪怕在這種情緒的低穀時期也依然穿戴整齊,我從未見過她披頭散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