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契丹人半垂著頭,顯然身上受了不少傷,已經無力反抗。

耶律焱目光如炬,一眼看過去,渾身一震,那個人竟是——鬼目!

他不是吩咐鬼目帶著莊舟出城嗎?為何他會被宋兵抓住?那莊舟呢。

“救人!”那隊宋兵人數不是很多,而且他們在暗處,救下鬼目不難。耶律焱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慮,第一個衝了下去,幾鞭子就抽了三五個宋兵,後麵的人一擁而上,殺的宋兵落花流水。

鬼目抬起被血水模糊的雙眼,看見前來相救的人,突然‘噗咚’一聲跪下來,“屬下該死!”

“莊舟呢?”耶律焱強壓著心中的恐懼,不可能是趙光義,若是趙光義,一定不會留下鬼目的活口。

鬼目在地上重重磕頭,痛聲道:“是,是小世子……”

“寒兒?”耶律焱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想起自從從戰場上回來之後,那個孩子一天比一天陰沉漆黑的眸子。

他們連夜追趕,耶律寒還是個孩子,身邊也是幾個少年,再加上帶著莊舟,應該不會走多遠,然而他們一路追趕,竟然一點兒蹤跡都沒有尋到,他們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耶律焱回到上京,才聽聞耶律寒早他們一天也到了上京,那孩子竟然一路上跟著他們,快到上京時才快馬加鞭,繞到超過他們,進入城中。

怪不得一路之上打聽,竟然半點兒訊息也得不到,那孩子什麼時候這麼有心計會算計了?

他帶著人去南王府,卻隻聽人說‘小世子旅途勞頓,正在休息不見人’,耶律焱一怒之下闖進去,旁人自然攔不住,也不敢攔。

如今繼任的新南王耶律徹見了他也隻是搖頭歎息,道:“皇叔還是回去吧,寒兒最近脾氣怪得很,說不見人就是不見人。”

耶律焱哪裏肯就此罷休,莊舟在他手上,他避而不見,如何能讓他安心。

後院中耶律寒的房外守著他從小撿回的流浪孩子組成的十三個少年,每一個人都是耶律寒親自挑選,南王在世時曾說他眼光不錯,挑出的每個人都資質奇高,而且對他忠心耿耿。

耶律焱感歎,寒兒竟從小就有異於常人的天賦,隻是因為年幼,而從未被人發現。

這樣一來,他帶走莊舟,恐怕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十三個少年擋在門口,依舊還是外麵守衛的話,世子不見人。

“寒兒,”耶律焱在門外喊了一聲,知道他能聽見,“你出來,所有事情都是皇叔的錯,你放了莊舟。”

等了一會兒,才聽見裏麵男孩稚嫩的嗓音緩緩道:“皇叔沒錯,她也沒錯。母親說過,無論什麼時候,我隻能靠我自己,若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要母親舍身相救,那寒兒就是世上最無用之人。”

“你還小,這些事情怎麼能怪你?”耶律焱心中一酸,南王妃的死,給寒兒的打擊,果然不小。

“不。”裏麵的孩子搖頭道,“在你和兄長的眼中,我永遠都長不大,可是以後不會了。”

耶律焱沉默下來,半響也聽不到裏麵的聲音,頭頂上的光那麼熾熱,汗水已經把後背打濕了,他微微一歎,問道:“那你,如何才能放了莊舟?”

“我要大宋血債血償。”男孩的聲音並不大,然而深秋的風從遠方吹來,還是把他的聲音清晰地送到耶律焱耳中。

他深吸一口氣,讓大宋血債血償,原本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大宋國滅之日,便是皇叔和她相逢之時。”

“寒兒!”耶律寒想衝進去,他不會放任這個孩子這樣肆意胡來,寒兒年紀小,不會明白有些事情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皇叔若執意要帶她走,那,便誇著寒兒的屍體過去吧。”耶律寒波瀾不驚,冰冷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感情。

“好,好……”耶律焱苦笑著步步後退,“這些,原本就是我欠你的,皇叔,會讓你如願的。”

他轉身離去,步子快得有些踉蹌,像是喝醉了酒的人,怎麼都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和情緒。

大宋國滅之日,便是他們相逢之時……

好,他耶律焱窮盡一生,便為他償這一段血債。

侍女送裏的食物一點兒都沒有動過,又被原封不動送回去,侍女走到門口,輕輕歎了一聲,冷不防,一個身影忽然出現,侍女差點兒撞了上去,等看清楚是誰時,嚇得渾身哆嗦跪下去。

“她不吃東西。”手指撥了一下盤子裏的幾塊熟肉,男孩眼中盡是冷笑。

“回世子,從她來就一直沒吃過東西。”

耶律寒笑了笑,信步走進去,兩邊昏暗的走道十分逼仄,最多隻能容納一個人走過,越往裏,便越黑。

盡頭處有三間小房子,隱約可以看見門的輪廓,他推開其中一扇,屋子裏隻有一根蠟燭,光線昏暗,隻能模糊看見些影子。

“我說過了沒胃口。”昏暗中有個少女嘶啞的聲音,顯然是剛剛哭過。

“不吃東西,也沒人勉強你。”耶律寒走進去,在點著蠟燭的桌子旁坐下,漂亮的臉被燭光照得忽明忽暗,“餓死了你,是皇叔傷心。”

莊舟從床上跳起來,跑到桌子邊,“他來過了?”

“剛剛才走。”

喉嚨裏像哽了什麼,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他,他說了什麼?”

“為了救你,他要讓大宋血債血償。”

“寒兒,你知不知道,戰爭一開始,要死多少人?”

耶律寒偏了偏腦袋,道:“你以為,沒有我,宋遼之間就不會開戰了嗎?”

莊舟怔了一下,她想不到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會有這麼通透的思維。

“我這麼做,隻是希望皇叔的心,從此一心一意在大遼。你在他身邊,會影響他的決斷。”

“這不公平。”莊舟哽咽道,“你不能逼著他為大遼就放棄愛情,這樣子,他這一生……”

“等他打下大宋,那時候,會有更多的愛情等著他。”

莊舟大笑起來,笑得眼睛就流出了淚花,“小孩子,你懂什麼愛情?你知不知道,真正愛的人,一輩子隻能遇上一個。”

“皇叔是大遼國的北院大王,你以為是市井的凡夫俗子嗎?”耶律寒不屑地冷笑,站起來往外走,剛要跨出門口,忽然又停住,轉身道:“你可知道你現在在何處?”

莊舟看著他一般隱在黑暗中的麵孔,心中突然有些不安,這個地方,四周黑暗,從門裏走出去,除了一條長長的通道,什麼都沒有。

這裏溫度有些低,應該是在地下的通道,古代貴族都會修一些地下通道,密室之類的,用以收藏貴重物品,或者囚禁犯人。

她恐怕就是在這一類地方。

耶律寒淡淡一笑,道:“這是我父王和母親的合葬墓穴,你在地下墓室中,為他們守墓。”

莊舟打了一個寒顫,猛地衝上去抓他,卻被他輕鬆閃過,“你隻能生活在黑暗中,為你所犯下的錯贖罪。”

她怔了一下,出乎意料,竟沒有哭叫,隻是慢慢走回去,坐下。身邊的燭光發出淡淡的光芒,十分微弱。

“我……”她吸了一口氣,滿眼淚光,“能不能……最後見他一麵?”

耶律寒眸光淡淡地瞥著她,嘴角邊噙著一抹冷笑,一絲一毫猶豫都沒有,便打破她最後一點兒卑微的期望:“不可以。”

屋子的門緩緩關上,整間房間被濛濛的燭光彌漫著,一如她此刻灰暗的心情。

驀然想起當日潭淵公主臨去時冰冷的一聲詛咒:

我祝你們,今生今世,相離相恨!

她趴在桌子上,忽然不可抑製地大哭起來。

穿越千年的時光,她究竟為了等待誰?

臨風守望三千年 我是沉默的蒼天 看你流連 穿梭在無路的世間 你可以忘了你的初心 我不能不信守我的愛情 我馭風而來 給你一聲應允 廣大如我 肯將全部的年華 化作無邊的等待 作磐作石 似誓似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