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1章 灰姑娘(3 / 3)

夕子緊張到甚至感覺肋骨一陣疼痛,男子沒有試圖往前縮短距離,也沒有做出詭異的動作,隻是老實地將筆記本放回包包裏。然後,男子看著依舊警戒並緊盯著他的夕子,用認真的表情說:

「如果覺得有什麼詭異的事,就聯絡我。」

「……」

「我會幫助妳。特別是當妳想死的時候,或是要殺人的時候。」

這個人究竟在說些什麼?夕子直直盯著滿口不知所雲的男子,緩緩地拉開雙方的距離,準備離開現場。而男子依然隻是跨在腳踏車上,看著距離越來越遠的夕子。充分拉開距離後,夕子立即轉身奔跑,背後有個聲音對她叫喊:

「知道了嗎?和她扯上關係的話,會有人死掉。我沒有騙人!」

夕子裝作沒聽見,像是要掙脫什麼似地拔腿狂奔。

「『我的家人也已經死了』!」

「……!」

夕子奔跑著,用盡全力在深夜中逃跑著回到家中。

怎麼回事?

那個男的是誰?

和風乃交談後得到的力量,在那天全都付諸流水。那種陌生男子說的話根本就不值得一聽,她試圖忘了對方說的話,但實際上,男子的忠告以及警告不停地在她腦裏盤旋。

畢竟連風乃自己都曾說過一樣的話。

和風乃扯上關係的人會死。這是什麼意思?夕子在意到無法從心底抹去疑問,而她也無法鼓起勇氣直接詢問風乃。她害怕如果聽到無可挽回的答案後,可能無法再見到風乃。所以,夕子既不詢問,也沒說和那位青年見過麵的事,裝作沒事般繼續去見風乃。

為了逃避對風乃產生的不安之心。

為了不要察覺自己的不安,她將媽媽和姊姊丟來的惡意化為柴火,繼續添到內心的爐灶中,她滿身是灰,熬煮著決心之豆。她很擅長忍耐,一邊忍受媽媽和姊姊的嫌棄,一邊默默地工作,扼殺內心的不安,過著黑暗的每一天。

然後──大約在夕子過著忍耐生活的兩個多月之後。

她殷殷期盼的電話來了。

是爸爸打來的電話。

「夕子,爸爸打電話來了。」

夜晚,家裏的電話響起,媽媽接起電話不久,板著臉孔遞出無線話機後,夕子幾乎是撲過去拿走話機,為了遠離家人的視線,她還跑回自己的房間。

「喂……喂?爸爸?」

『夕子?好久不見,過得好嗎?』

夕子關在自己的房間裏,聽著好久沒聽到的爸爸聲音,幾乎要掉下眼淚。

「嗯,我沒有生病或受傷喔。」

『這樣啊。』

回答爸爸問題的聲音,究竟聽起來有多懦弱呢?又流瀉出多少至今為止的辛勞呢?

『有沒有好好念書?不對,妳應該沒問題。畢竟妳喜歡念書嘛。』

「嗯、嗯……」

爸爸順水推舟問了問題,夕子也直接回答。她原本打算灌注所有情感在回答的口氣上,但一切卻在聽到爸爸因關心她的學業,而用一貫溫柔的語氣詢問的瞬間,內心的情感全都爆發了。

「……沒、沒問、題……!」

『夕子?』

夕子原本在心底預定好該說什麼、該怎麼開口,卻在一瞬間全麵崩毀,她腦內的劇本和情感的堤防一度崩潰,破碎的語言和感情全像濁流般混合,無法再化為其它語句,赤裸裸地從心底吐露出來。當她發現自己是家裏的奴仆後的兩個月,她不停地忍耐、等待。在等待期間,一切、一切的事件和回憶,全都浸透潰爛,自心底一湧而出。

『夕子……發生了什麼事?』

電話一端的爸爸發現了異常,詢問夕子。

那是擔憂夕子的聲音,聽了之後,計劃什麼的全都付之一炬。

「爸爸,那個、那個……!」

夕子用像是小孩般的笨拙言語,混著哭啼聲,斷斷續續地表達她現在的狀況。沒辦法念第一誌願學校、被媽媽和姊姊刁難、發現姊妹之間的差別待遇等等,全都用亂七八糟的語句,拚命地說給爸爸聽。

爸爸耐著性子聆聽夕子混亂的說明。

當爸爸聽完訴苦後──

『我明白了。』

他認真地說。

『我會跟媽媽談,可以把電話交給她嗎?』

爸爸這麼拜托夕子。夕子懷著連她都不知道是開心、感謝、期待,還是不安或恐懼的心情,用力地回答:「嗯……!」隨後馬上飛奔出房間,像是塞東西似地,把無線話機交給人在客廳、看見夕子後擺出不可思議表情的媽媽。

然後──

我做到了……!

終於做到了……!

夕子逃離似地離開客廳,跑到走廊,又反手關上門,她一邊喘著紊亂的呼吸,一邊在腦裏重複這兩句話。

我終於做到了。她雙眼泛淚,全身發抖,呼吸急促,止不住心髒的悸動。

雖然和原本的規畫完全不同,但最後終於、終於還是做到了。她告訴爸爸了。緊閉的客廳大門對麵,傳來媽媽歇斯底裏的怒吼聲,狀況開始改變了。夕子被埋在灰裏而停止的世界,像流沙一樣開始出現無法製止的崩塌。

她聽著背後傳出媽媽的吼叫聲,自己則悄悄地回到房間。她坐在房間的牆壁旁,身體貼著牆,一邊聆聽心跳聲,一邊帶著祈禱般的心情等待時間度過。那就像是世界崩毀後而撼動的感覺。夕子邊感受邊幹等,她隻能把一切交給爸爸,等待最後的結果。

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過了一小時或兩小時,媽媽講電話的聲音仍然持續,從未中斷過。

當夕子開始對等待感到疲倦時,她聽到媽媽的腳步聲,明顯不愉快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的房間。媽媽沒有敲門便粗暴地開門,把無線話機丟到房內的床上,一語不發。

媽媽板著臉,直接離開了。

茫無頭緒的夕子隻能呆呆地目送媽媽走遠,她緩慢地撿起床上的話機,貼在耳邊。

「……喂?」

『啊,夕子?』

當夕子出聲後,她聽見爸爸的回話。當她聽見爸爸的聲音,心髒用力跳了一下。

夕子怯生生地詢問電話另一端的爸爸。

「那個……怎麼樣了?」

『啊──我和妳媽媽談過了。』

爸爸回答的聲音似乎有點含糊不清。

她有不好的預感。為什麼要發出那種聲音?之後,爸爸用好像難以啟齒的口氣說:

『爸爸果然啊,不是很清楚狀況,所以妳自己跟媽媽談吧。』

「咦……?」

夕子隻是這樣回答。

爸爸究竟和媽媽談了什麼?爸爸說了什麼,又被媽媽講了什麼,才會對我說出這種話?夕子完全無法理解。

「這是什麼意思?爸爸……」

『所以說,爸爸不太清楚狀況。』

爸爸用想趕緊結束話題的口氣說道。

『抱歉。因為妳媽跟我說,根本就不在家的人不要在此時開口說這種話。被她這麼一講,爸爸什麼也沒辦法提了……所以妳們那邊的事,妳們自己好好談吧。』

「……!」

聽起來悶悶不樂的聲音,還聽起來像是把夕子的訴苦當作煩人的工作,想要早點結束的平坦聲調。

『就是這麼一回事。』

聽到爸爸的回答,夕子遭到眼前逐漸陰沉的想法重擊。

『那……就這樣了。妳要保重身體。』

爸爸不顧呆滯的夕子,直接掛斷電話。

腦中傳出「沙──」的一聲,夕子震驚得麵無血色,拿著無線話機的手無力地垂到膝蓋。她跌坐在房間地上,隻能呆呆地盯著無線話機。

為什麼……?

腦中隻浮現出這句話。

她以為隻要讓爸爸察覺到不對勁,向爸爸訴苦就能解決問題。她如此深信,但一切卻被推翻了。先前從客廳傳出媽媽的怒吼,那些粗暴的謾罵叫囂,讓爸爸屈服了。

經常不在家這件事,是爸爸心底的愧疚。

大部分的父親並不介意這種事吧。但是,溫柔的爸爸無法忽視這份無可奈何的愧疚。

被愧疚苛責後,爸爸屈服了。

但是,夕子原本一直相信,她原本一直相信爸爸會幫助自己。

難不成──

夕子這麼想著。

難不成,灰姑娘之所以一語不發、忍耐一切的理由,就是因為如此?夕子這麼想著。灰姑娘和夕子一樣,灰姑娘原本相信爸爸會拯救自己,才靜靜地忍耐。爸爸隻不過是沒有察覺到問題,隻要她做個乖孩子,總有一天爸爸會察覺的,並且幫助自己。或許她就是因為如此深信不疑,像個傻瓜不停地忍耐。

後來,在舞會的夜晚,她一個人流著淚。

爸爸完全沒能拯救自己,她唯一的希望破滅了,在仙女現身之前,她不停地流著淚。

就像現在的夕子一樣。

夕子邊想邊感受淚痕流過臉頰。夕子活在現實世界,仙女並不會現身。

仙女什麼的根本不存在。

沒有仙女出手相救的灰姑娘,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夕子發著呆,她像個斷了線的人偶,呆坐在地上。腦中與眼前盡是絕望。

「……」

然後,有個人正盯著這樣的夕子。

媽媽剛才開著沒關的房間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穿著居家服的姊姊站在那,看著悵然若失、流著淚的夕子,還稍微浮現出一點像是看見什麼髒東西似的表情。

「……怎麼?妳在哭嗎?真惡心。」

姊姊開口嫌棄夕子。夕子沒有回答,她雖然有聽到,但感情的容器已經裝滿,無法再容納更多的情感了。

姊姊看著毫無反應的夕子片刻。

雙方沒有任何動作,過了一段時間,兩人依然一語不發。

管他姊姊在不在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夕子的心宛如粉碎成黑色的灰燼一般絕望,她應該不會因為姊姊總愛掛在嘴邊的無聊刁難而難過。原本應該是這樣。

但是────

「夕子,我決定要去考○○女中。」

噗滋。

姊姊說的話,像是一把刺進柔軟內髒的銳利刀刃,深深埋入夕子的胸口。

「…………咦?」

再度刺入死去之心的詛咒之刃。姊姊對著不由得發出聲音的夕子說:

「○○女中。雖然製服既老氣又不可愛,我根本沒放在眼裏,但我現在改變想法了。反正隻要不考升學班,我應該進得去。」

姊姊用聽起來一點都不愉快的語調說道。

「雖然那是所無聊的學校,但至少能幫我的學曆加點分。隻好忍耐囉,唉──」

姊姊說完後,看著不禁轉頭看向她的夕子,哼出一聲鼻息後,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

「…………」

夕子全身僵硬。

姊姊說的話深深地刨挖原本已死的心,她感覺到肚子裏有一股既深沉又惡心的疼痛,彷佛刀刃正來回攪拌著內髒。

姊姊先用反對來擊潰夕子,現在又心懷惡意,故意要報考夕子無法就讀的誌願學校。難道這是媽媽的意見嗎?不論如何,夕子一想到夢寐以求的○○女中,將要讓破壞她夢想的罪魁禍首之一的姊姊就讀時,就覺得胸口一陣惡心,幾乎要反胃了。

「唔……」

胸口正在「燃燒」。

彷佛熬煮著一鍋腐壞豆糊般的感受從胸口湧現、擴散。

爸爸的回答破壞了夕子的世界,而姊姊說的話又體無完膚地玷汙了一切。無人出手相助,也沒有仙女的存在。夕子失去一切,滿身是灰的她,內心逐漸擴散發出腐臭的炎熱。

啊……

燒灼胸口的炎熱。

不快的炎熱。不快的衝動。

啊……啊…………

這是夕子頭一次感受到的情緒。

就是「憎恨」。這是有一點迷糊的「乖孩子」及「優等生」夕子,第一次對他人不,是對家人、對破壞自己溫柔的世界的一切,感到幾乎令人發狂的激烈憎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瘋狂的衝動一瞬間爬遍全身,腦內、眼前全都一片空白。

她用全力緊抓自己的肩膀和衣服袖口。手指骨疼痛到嘎吱作響,力量充斥全身到幾乎打顫,袖口和胸口的衣服縫線處噗滋噗滋地逐漸擴大、裂開。她打從出生以來從未釋放過如此強大的力氣,骨頭和肌肉都發出慘叫,但也被心底發出的悲戚叫喊聲塗抹、吞噬。

她站了起來。一把抓住立在狹窄房間一角的拖把,那是她身為奴仆的象征。她彷佛要斷氣似地用力緊抓拖把,一語不發,憑著衝動使出全身的力氣,盡情地在房內揮舞。

咻──發出一道風切聲後,手上的拖把砰的一聲,用力撞到又硬又重的東西,同時發出淒厲的破壞聲響打擊著鼓膜和全身。書架上的東西和桌上的物品發出巨大的聲響後,全數四處飛散,書架的層板破裂,壁紙和門的表而也被割出莫大的痕跡。

「…………………………!」

即使如此,夕子依然一語不發,依舊毫無表情。

在情感高漲的激情之下,她的臉像紙一樣白。她穿著破掉的上衣,任憑心底膨脹的衝動驅使自己揮舞拖把。從天花板掉下來的日光燈應聲碎裂,聽到聲音的媽媽和姊姊神色大變,趕來確認狀況。

夕子用盡全力痛毆,以足以劃破空氣的速度用拖把毆打媽媽和姊姊。痛揍柔軟物體時的手感,和撞擊書架與牆壁時的手感完全不同。那是一種殘酷的聲響,以及敲打肉和骨頭的悶鈍感觸。頭和肩膀慘遭攻擊的媽媽和姊姊發出哀號聲,蹲在走廊上大哭。夕子俯視著她們,用盡全力朝著她們的背部及用雙手護著的頭毆打了好幾下、好幾下。但她卻沒有感到一點舒暢,隻是默默地朝下毆打。最後牆壁和天花板布滿飛散的血跡,她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台機械,一點也不輕鬆愉快。

夕子的世界已經慘遭毀滅。

夕子的希望已經慘遭踐踏。

一切都不協調,什麼也感覺不到,不久,夕子轉身背對除了啜泣以外什麼也做不到的兩人,揮舞著拖把破壞家裏的所有東西,連鞋子也不穿就飛奔出家門。

「────────────────!」

她奔跑著。她在心底大吼大叫,在深夜裏奔跑。

她在一片黑暗的夜路中,一個人吼著沒人聽得見的尖叫聲,不停地奔跑。

她任由心中因駭人的壓力而膨脹的衝動,驅使自己往前跑。那是世界毀滅的聲音、理智剝落的聲音。夕子穿著破衣,拿著拖把,光著腳,任憑瘋狂的衝動帶著她不停地奔跑。

她的目的地是曾為第一誌願的女校。

對夕子而言,那是她的城堡,也是她無法到達的希望之地。

熄了燈的女校正門有一座廣大的階梯,還有高聳的圍牆、護欄、氣派的大門及校舍。夕子一抵達校門前,便抓住並爬上眼前連大人都會猶豫不前的護欄,侵入深夜的校地。

然後,她直接穿越前庭,跑向學校的正麵玄關──她高舉手上的拖把,狠狠地敲碎玻璃大門。玻璃門發出爆炸般的激烈聲響,應聲碎裂,碎片飛散到地麵,又發出清脆的聲響。警報好像響了,不過夕子毫不在意,她穿過玻璃碎裂的大門進入校舍,在憧憬的校舍內到處奔跑。她用拖把破壞了所有眼前能破壞的窗戶、門、櫃子等物。

空無一人的學校響起破壞的聲響。

在破壞聲以及四散的玻璃碎片中,夕子喘著氣奔跑、疾馳、揮舞拖把,毫不在意身上因玻璃碎片而受的傷,一個勁兒地破壞。她從口中發出彷佛從心中噴出的大笑聲,高聲大笑的她,雙眼流出宛如從心中擠出的淚水。

她已經分不清那是淚還是血,全身疲憊不堪,要是正常人早就無法再施力了,但她像是被心中的叫喊追趕,依舊不停地胡鬧亂跑。

即使如此──還是要破壞一切。

破壞城堡、破壞舞會。自己已經無法到手的夢想,竟然還座落在這裏。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夢想竟然成了姊姊的囊中之物,完全不可原諒,所以隻好全部破壞掉。

破壞自己再也無法前往的舞會,破壞舞會的舞台。當破壞了整排窗戶後,走廊在黑暗中散亂著閃閃發光的玻璃碎片。夕子不在乎地在那條玻璃走道上跑來跑去,無數碎片刺進她赤裸的腳底。

碎片重迭包覆她的腳底,穿著破碎玻璃鞋的灰姑娘一邊踏著血腳印,一邊在城堡走廊奔跑。激烈的疼痛像噴發的火焰,碎片刺進肉裏,削去神經。麵積較大的碎片刺破腳底,帶著劇痛陷入骨肉,摩擦著筋肉;麵積較小的碎片削去皮膚,深入暴露在外的皮肉中。

腳底肉中的碎片越是互相摩擦得嘎吱作響,就越是深陷於其中。滲出的血液似乎吸附了肉眼無法看見的細小碎片,貼在腳底後,又一片片逐漸埋進肉中。當再度踏出下一步時,血液又會吸附其它碎片。腳底刺著密密麻麻的碎片,即使出現空隙,也會立刻刺入下一片碎片,因體重的重量而沉沉埋入肉中的碎片上,又再一次踏入下一片碎片。

夕子穿著好幾層密密麻麻直入骨頭,由血、肉和玻璃組成的混合物,她像是被劇痛衝昏頭,不停地在玻璃走道上奔跑。陷入腳底的堅硬玻璃和走廊鋪設的堅硬油氈建材相互摩擦,這份感覺化為不快的刺痛,直傳神經。因體重加劇的疼痛,使得每次奔跑時雙腳燃燒般的痛楚和不快的觸感直衝腦門,全身流出大量的冷汗。

夕子的意識漸遠,眼前一片血紅。

即使如此,還是無法阻止她的衝動,她把一樓破壞殆盡後,朝著二樓去,把二樓破壞殆盡後,又朝著三樓去。此時,她聽見警車的汽笛聲。那是接到警報而驅車前來確認的保全公司,以及接到他人報警而趕來的警車。警車的車頂閃著警示燈,發出的紅光經過破碎的玻璃反射,讓漆黑的走廊搖身變成煽情赤紅的舞台,光線一閃一閃地往天空照射。

即使如此,這一切仍無法阻止夕子。還不夠──

和夕子失去的東西相比,這種程度還遠遠不夠。

夕子的雙眼映入了在樓梯間奔馳的保全人員。他們大喊還不快住手、把手上的東西丟掉等等,一邊吼叫一邊靠近。夕子立即轉身逃跑。

還不夠。

還遠遠不夠。

我還不想被逮捕。夕子踩著塗抹著血與玻璃的步伐在走廊上奔跑,她朝著另一座沒有保全人員在的樓梯逃走,用最快的速度往下跑。劇痛和紅色警示燈讓她的眼前一片血紅,在赤紅的世界中,她在深夜裏高速跑下樓梯。

下了樓梯,穿過一樓的窗戶,跑到校園內。

警察和保全人員聚集在一起,但人數還很少。她看準人員稀少的追捕者之間的空隙,逃到敞開的校門前方的那座廣大的樓梯。

她跑下樓梯。

一邊往下跑,一邊用被痛楚和缺氧掠奪而喪失的思考片段,用力想著。

我是灰姑娘。

玻璃鞋碎裂的、悲慘的灰姑娘。

她揮動著因劇痛和疲勞而完全無法使力的手腳,一邊被追逐,一邊一鼓作氣地踏著階梯往下奔跑。用皮開肉綻的雙腳拚命地跑啊、跑啊────像是追逐自己失去的未來,奔跑、逃跑────

冷不防地,早已到極限的雙腳突然打了結。

夕子的身體被自己用力地從樓梯拋到半空中。

「啊。」

────────

──────────────咚唰。

5

一位少女被拋落到深夜的樓梯下方。

警察們團團圍住。紅色的血液從少女的身體流出,蔓延在樓梯下方的石造地板上。少女的身體一動也不動,拋落地麵的手腳和頭發像一隻死蟲,淒慘地在地板上攤開。

「……我不是說過了嗎?」

在好幾盞警示燈紅光閃爍的現場,有位黑衣少女在稍遠的高台俯視著。

俯視並喃喃自語的少女正是時槻風乃。她全身哥德蘿莉塔的裝扮隱沒在黑夜中,盯著下方染紅的景色。

在紅光中,無法看透她那張白淨的麵容,盯著警方時的神情。

在紅光中,無法看透她那雙眼瞳,盯著摔落的夕子時的神情。

「妳果然就是灰姑娘,和我說的一樣。」

風乃凝視仰慕自己的少女最後的末路,隨後,她咻地轉身,背對眼下的景色。

她像是餞別似地如此喃喃自語後,準備邁開步伐離開。

她從高台一端的欄杆旁走遠,正當她準備消失在夜色中──快速猛烈騎來的腳踏車發出慘叫般的煞車音後緊急停下,一位青年慌張地下車,從風乃方才離開的欄杆旁,探頭看向女校前發生的慘劇。

「果然。」

青年確認慘劇後,從齒縫間勉強擠出喃喃自語似的話語。

「我明明已經警告過了……!」

「……」

正準備離開的風乃轉身,靜靜地盯著神情懊惱的青年。

青年注視著一動也不動的少女被搬進趕到學校的救護車內,看著救護車疾駛離開後,他緩緩地往後轉身,眉頭深鎖,看著風乃。

然後,這位青年──森野洸平開口說:

「時槻。」

「你見到那個女孩子了嗎?沒能幫到她真是令人遺憾啊。」

搶在洸平說些什麼話之前,風乃靜靜地說道。

「的確如此,但我不會放棄。」

「這樣啊。」

聽著洸平充滿決心的話語,風乃隻點頭回應。

「我很期待。」

風乃說完後,又再度往黑暗中走去,洸平用力緊握垂下的手,盯著消失在夜裏的風乃,始終緊緊盯著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