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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說《糖果屋》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座巨大森林的旁邊,住著一位伐木工人、他的太太和兩個孩子。男孩叫做漢賽爾,女孩叫做葛麗特。
伐木工人非常貧困。有一年,家裏的存糧已經不夠吃了。
「再這樣下去,兩個孩子都會餓死的。該怎麼辦才好?」
「隻好把那兩個孩子帶出門,丟到森林深處。就這麼辦吧。」
伐木工人百般不願意,但也無法說服太太打消念頭。饑餓到睡不著的兩個孩子,不小心聽到爸媽之間的討論。
「我們要死掉了。」
「別擔心,葛麗特,我會想出辦法。」
漢賽爾安慰妹妹後,偷偷跑出門,在住家周圍撿了許多的白色小石頭,裝在口袋裏。
隔天早上,伐木工人和太太把兩個孩子帶去森林。在路上,漢賽爾不時停下腳步,把小石頭丟到地上。伐木工人和太太抵達森林深處時,要求孩子們乖乖等他們工作回來,並各給兄妹倆一塊麵包,就直接離開了森林。兄妹倆邊吃著麵包邊等待,不小心睡著了。
醒來後,森林被一片夜色籠罩,葛麗特放聲大哭,漢賽爾安慰妹妹說,要耐心等到月亮出來。當月亮升起,漢賽爾丟在地上的白色小石發出光芒,告訴兄妹倆回家的路。他們便順著石頭回到家中。
伐木工人非常開心,但太太非常生氣。
又過了不久,家裏的存糧再度見底。
「已經完全沒法子了,這次要把他們丟到森林更深處才行。」
太太這麼說。孩子們也聽見這段話。漢賽爾原本打算再去撿小石頭,但因為太太已經鎖緊大門,沒辦法到戶外撿了。
隔天早上,伐木工人和太太隻給兄妹倆一塊麵包,便把他們帶到森林裏。漢賽爾和葛麗特一邊走,一邊撕下小塊的麵包屑,丟在地上。伐木工人和太太把兄妹倆帶到比上次更深遠的地方後,就再也沒有回去接他們。不久,月亮升起,兄妹倆原本打算循著麵包屑走回家,卻發現路上一塊麵包屑也沒有,全都被鳥兒吃光了。
兄妹倆在森林裏迷了路,隻好餓著肚子在森林裏漫步。
天亮時,他們發現了一棟房子,那是一棟用糖果打造的房子。饑餓的他們不顧一切開始吃起房子,不僅吃了餅幹做的屋頂,還啃咬了砂糖做的窗戶。此時,一位老奶奶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說:
「哎呀哎呀,是一對乖孩子呢。快進來屋子裏吧。」
然而,這位老奶奶其實是利用糖果屋來引誘小孩上門的可怕巫婆。到了白天,巫婆把漢賽爾關到蘢子裏,對著葛麗特怒吼,吩咐她去做飯。
「快,快給我去工作。我要養胖你的哥哥,做成美食吃掉。」
葛麗特放聲大哭,感到束手無策。從那天開始,巫婆每天都會走到籠子前。
「漢賽爾,把手指伸出來。我要確認你有沒有變胖。」
漢賽爾故意把細瘦的雞爪當作自己的手指伸出去。巫婆的眼睛充血發紅,視力非常差,所以完全沒察覺。
不管喂漢賽爾多少東西,他都沒有發胖。因此巫婆說:
「不管你到底有多瘦,我現在就要吃了你,快紿找準備爐灶!」
葛麗特說:
「我不知道要怎麼顧爐灶的火。」
「哼,連這種事情都不會,要這樣子做。」
當巫婆示範如何顧爐灶的火時,葛麗特用盡全力推了巫婆的背一把,巫婆就掉到爐灶裏,被活活燒死了。
葛麗特救出漢賽爾後,兩人開心地互相擁抱。然後,他們帶著巫婆的寶藏,逃出糖果屋。後來,他們發現了河川,沿著河川走,終於回到自己的家。伐木工人看到兄妹倆回到家,開心得不得了。自從伐木工人遺棄孩子們後,沒有一天覺得快樂,而且太太在不久前也已經去世了。
漢賽爾和葛麗特拿出了巫婆的寶藏。
從此以後,三個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1
兄妹倆又被出去玩樂的母親趕出家門。
每到暑假總是如此。母親出門後,還是小學生的兄妹倆呆呆地坐在大門深鎖、空無一人的家門前。
年幼妹妹的手腕上掛著裝滿各種糖果的透明塑料袋,這是母親第一次給她這種東西。一定是前陣子奶奶來到家裏與母親大聲叫罵爭執,和這件事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吧。
直到現在,才隨便地做些露骨的討好行為。
是不是奶奶對母親說了什麼,才讓她起了反抗心呢?明知討好也沒有意義。
哥哥非常害怕又討厭總在外遊玩到深夜,丟下孩子不管,還會為了枝微末節的小事大吼大叫、訴諸暴力的母親。那樣的母親給的不知道從哪個祭典拿來的無聊糖果,哥哥一點也不想要。
即使肚子有多麼餓也一樣。
如果隻有他一人,他鐵定會把糖果丟到路旁或水溝。
但是妹妹不一樣。哥哥想把糖果拿給餓著肚子的妹妹吃,這個想法讓哥哥對母親給的糖果存有更深一層的厭惡。從學齡前開始,他們就被母親置之不理,身上隻有少得離譜的零用錢,害得妹妹總是餓肚子,瘦得不得了。哥哥完全無法忍受這件事。
雖然從旁看來,哥哥也和妹妹一樣過於痩弱,但若是他自己就可以忍受。
所以,哥哥把裝滿糖果的袋子交給妹妹。
「走吧。」
「……嗯。」
兩人在家門前坐著不動,但最後哥哥向妹妹如此說道,並站起身來。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在奶奶傍晚做完工作,可以讓他們進入家門前,得要想辦法殺時間了。
兄妹倆想在街上徘徊,於是離開了家門,結伴在路上閑晃。
但是,當他們開始走路後,妹妹馬上做出了某種行為。妹妹一邊跟著哥哥走,一邊弄破抱在手上的塑料袋,把裝在裏麵的糖果一顆顆丟到地上。
「……妳不吃嗎?」
「嗯。」
哥哥詢問後,隻見妹妹點頭。
這樣啊。哥哥點頭,不阻止也不追究原因。他以為妹妹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
?
那天以來,已經過了十年左右。
我們互相依靠,生活到現在。
大學生森野洸平在那天深夜,不發出一點聲響地悄悄打開家裏的大門,窺探外頭的模樣,探出去的臉觸碰到夜晚的冷空氣和黑夜的涼意。被深夜清澄的寂靜包圍的住宅區,除了遠遠聽到某處車子的行駛聲以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在冷冽的夜晚中,他觀察外頭的動靜時吐出的熱氣,在空中融化消散。
門前的巷路裝滿了像是從天空沉澱而下的濃黑色,橫越在寂靜之中。
在那條巷子裏──
一顆。
有顆小東西掉到地上。
應該是附近人家點著燈吧,被幾乎無法觸及的玄關燈光映照,家門前有一顆白色玻璃紙包裝的糖果躺在地麵上發出微弱的光芒。
然後,那糖果──
一顆。
一顆。
一直延續到巷子前方。
洸平悄悄地偷看巷子的前方,有東西咚、咚、咚,規律地掉落。
那東西掉落在地上,靠著深夜住宅區微弱的光線,模糊地浮出光點。那就像引誘人往黑暗的巷弄走去,小小的糖果一顆顆地掉落,並在轉彎後就消失了。
「……」
盯著巷子前方,洸平輕輕地吞下喉頭中的緊張感。
不是因為一個人夜晚外出而緊張,而是不久前,妹妹才剛離開家中往黑夜走去。
洸平原本一直待在自己已熄燈的房間,穿著外出服屏息等待,等他確認妹妹偷偷出門的狀況和發出的聲音後,才走出房間,準備尾隨妹妹。大約在一個月以前,洸平發現妹妹常在晚上出門,好像要去什麼地方的樣子。
身為高中生的妹妹美月既樸素又內向,是與不良少女或夜遊無緣的人。
至少從以前到現在,他都認為妹妹是這樣的人。然而,這樣的妹妹竟然會完全不知會哥哥,突然經常在晚上出門。
發現這個狀況後,洸平非常擔心。但他不好意思質問妹妹,也深信這隻是偶發行為。過了一個月,他不曾阻止妹妹深夜外出。雖然他們是對常被母親置之不理,並相依為命、感情融洽的兄妹,但畢竟到了青春期,兄妹之間也稍微有了距離。
正因如此,洸平才會特別憂心。與其說是以哥哥的身分,不如說比較接近以父親的身分在煩惱。
事實上,洸平和美月隻差三歲,但因為過去的生活型態,讓他幾乎是帶著父親的心情看待妹妹。
這時該怎麼做才好?他帶著父親會有的憂心,以及兩人之間的距離感,苦思煩惱了一個月後做出結論:與其質問妹妹,還不如偷偷跟在後頭確認情形。若出現了問題,就立即處理,但如果沒什麼問題,就繼續默許妹妹深夜出門。這麼一來,兩人的關係也不會變得尷尬。洸平決定要等待機會,偷偷地等了好幾天後,今天終於展開尾隨行動。
「……」
洸平沒有發出聲音,安靜地關上玄關的大門。
房內的燈和玄關的燈都沒有開啟,家門前顯得一片漆黑,站在漆黑巷弄中的洸平朝著延伸至道路前方的黑暗看去。
已經完全看不見剛剛出門的妹妹身影,不知道她究竟往哪去了,但洸平知道該往哪裏走。洸平隨後看向腳邊那些咚、咚、咚地掉落在地上,包著白色包裝紙的糖果。
妹妹正往這個方向去。
這些糖果路標是妹妹丟的。小時候,從母親第一次拿糖果回來的那天開始,妹妹隻要發現家裏有糖果就會拿出門,做出一顆顆往地上丟的奇特行為。
當然,這徹底惹惱了母親,兄妹倆後來被怒罵和毆打了一頓。或許這是某種反抗表現吧,母親隻要一把糖果放在家裏,妹妹就會拿出去丟,母親和兄妹之間原本就惡劣的關係,也就更加惡化了。
總之──妹妹現在正一邊丟糖果,一邊往前走。
跟著糖果走就會找到妹妹。其實,這些糖果並不是母親帶回來的,而是洸平預測妹妹的行為後,默默放在家裏的。
洸平沿著糖果路標,邁步往夜晚的道路前進。他很小心,不能讓妹妹察覺。他側耳提高警覺,幾乎能聽見空氣中微弱散發出的聲音,在如此寂靜的夜晚,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聲、腳步聲、衣物摩擦的聲音都大到能傳至幾公裏外。他一邊感受自己內心的怯弱,一邊追著妹妹往前走。
一顆。
一顆。
他追著掉在地上的白色路標。
就像巨大森林裏的枝葉壓迫頭頂,他在低雲密布的夜空下,沿著路標走在又黑又靜的夜路上。
不能追丟,但也不能追上。
不能被妹妹察覺。洸平走在一下子漆黑不已、一下子微亮起玄關燈的夜路上,逐漸察覺自己對經過的路線很明顯地有印象。
然後,當他朦朧的記憶越來越清晰時,也抵達了終點。
是奶奶的家。洸平停在隻要在這條巷子轉彎就能看到奶奶家的位置,雖然隻有一點點,但他感覺到前方有人的氣息,使得原本慎重的腳步變得更加謹慎,但同時內心也有一股鬆一口氣的預感。
以前他一直在思考妹妹交了壞朋友或是品性惡劣的男友等各種令他難受的可能性。雖然洸平依舊擔憂妹妹在深夜出門,但如果隻是拜訪奶奶家,至少避免了最糟糕的可能性。洸平感覺自己應該能放心了。
但當他躲在陰暗的轉角,正想要窺探巷子裏的情況時──
「────」
他聽到巷弄前方有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說話聲音,使得洸平的心髒緊縮猛跳。原先的安心感瞬間轉化成焦躁,胃和心髒像是要燃燒似的,焦急和緊張感從腹部擴散而出。
「……!」
有人在那。
有除了妹妹以外的人在那裏。有人正在和深夜出門的高中生妹妹對話,就站在那裏。
洸平聽不見對話內容,但明確地知道妹妹正在和某人交談。
就在奶奶家門前的巷子。焦躁、緊張、嫌惡的預感因為前方的事實而在胸口燒灼,洸平吞了吞口中的唾液──下定決心,悄悄地從角落往聲音來源的巷子看去。
「!」
妹妹就站在奶奶的家門前。
還有一位看起來像是剛和妹妹道別,消失在黑暗巷弄中的「黑影」。
洸平看到的瞬間,謹慎地從轉角抽身,直接離開了巷子,噠!的一聲在路上奔馳……是誰?剛剛離開的人是誰?他的腦中滿是這個想法,一邊思考大致上有印象的住宅區地圖,打算繞一大圈,往人影消失的方向跑去。
為了不讓妹妹發現,他繞了很大一圈的遠路。
在寂靜黑暗的夜裏,他在住宅區的巷弄間大口喘氣,任憑衝動驅使他前進。
不一會兒功夫,如他所預料地,在道路前方發現了人影,就在黑暗狹窄的路中央,洸平一發現如影子般行走的人影,便奔跑靠近,趁勢出聲叫住對方。
「等一下……」
「什麼事?」
「!」
一瞬間,「她」回頭了,而洸平見到她後全身僵硬。
在黑暗中回頭的她,有著令人失去言語的白淨美貌,同時,她還穿著彷佛魔女似的黑色哥德蘿莉塔服飾。
恐懼感順著背脊往上爬行。在漆黑的深夜中,洸平邂逅了一個異常的人類。幾乎融入暗夜的黑發及黑色服裝,以及服裝上的白色裝飾與如蠟般的白淨美貌,兩者間形成異常的對比,並隨之沉入夜色中。少女用像是因厭倦而扼殺情感的冷漠雙眸,盯著洸平不放。
她或許是和妹妹差不多年紀的少女。
這套服裝說是誇張也不為過,以這種打扮出門,簡直不正常。
但少女令人發狂的美貌,讓盯著她看的人彷佛失去了真實感,她的存在反而纏繞著詭異的說服力,主張她那扭曲的意誌。她麵無表情,就像人偶似地扼殺自己的情感,既然感受不出歡愉的氣氛,也就代表她不是裝出來的。她身上僅有一股頹廢感,在一瞬間,甚至無法認為她是活著的人。
「……!」
洸平感覺像是被美麗的亡靈盯上,冷冷地抓住自己的心臓,他原本想說出口的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呆立不動。但是他想到自己跑到這裏來「應做的事」,勉強恢複理智,重新構築剛剛失去的語句,並從口中擠出問題。
「妳、妳是……?」
「時槻風乃。」
聽著洸平嘶啞的問句,少女用異常冷靜的聲音簡短地回答。至少這是洸平不曾聽過的名字。然後,少女像在評估似地凝視著他。
「你是──森野美月的哥哥?老實說,如果你不是碰巧經過的發酒瘋路人,我想不到會有誰在這種地方向我搭話。」
她再度開口這麼說道。
「什……!」
「看來我猜對了。」
看著無話可說的洸平,這位自稱時槻風乃的少女靜靜地瞇起眼睛。被初次見麵,還是如此詭異的人說中自己的身分,洸平擺出在深夜見到怪物的神情,全身僵硬。
「所以,你有什麼事?」
當聽到風乃出聲詢問後,洸平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沒……沒錯,我是美月的哥哥。妳是……什麼人?妳和我妹妹是什麼關係?」
他結結巴巴地勉強問道。風乃一聽到這個問題,神色不改地輕輕歪了歪頭,巧妙地避開重點回答。
「……這個嗎?究竟是什麼呢?」
「說這什麼話……」
洸平當然無法接受這個回答,臉上浮現困惑與不滿。風乃看著他的反應,稍微露出思考的模樣,又再度麵無表情地回答。
「你就算擺出那種表情,我也說不出其它答案。」
風乃說著,她那形狀皎好的眉毛稍微緊皺。
「我什麼人也不是,正因為我什麼人也不是,才是個在這樣的夜裏行走、什麼也不是的人類。」
她口中講著難以理解的說明,稍微以視線朝妹妹所在的方位示意。
「我也不是你妹妹的朋友,我們來往的時間短到稱不上是朋友。」
「……是這樣嗎?」
「是的。我和她見麵的時間少到可以數得出來。我常常像這樣在夜裏散步,剛好在某個夜晚遇見你妹妹,她當時一直站在方才的住家門前。」
「那是……我奶奶的家。」
「她當時也是這麼說。從那天以後,我不時會看見她站在那,每當我見到她,才會向她說點話。雖然我對她的行為很感興趣,但我畢竟隻是一個路過的人。」
說完後,風乃遠望著兄妹倆奶奶家所在的方向。黑色蕾絲緞帶在一頭黑發的後腦勺上飄動。
「所以……妳沒有在晚上找美月出門,對吧?」
「是的,你懷疑我是害蟲吧?」
風乃把視線轉回洸平的身上。
「我沒有這麼說……」
「害蟲不會認為自己是害蟲,對吧?我究竟是不是害蟲,隨便你決定。」
風乃絲毫不感興趣。一開始就毫不掩飾地把她當作可疑人物對待的洸平,認為自己的態度過於失禮,稍微垂眼往下看。他的視線停留在風乃的右手腕上,從華麗的袖口中窺探到的白皙手腕,包著白色的繃帶,微微滲出血液。
那是割腕的痕跡。
他稍微吞了吞口水,開始理解與這位少女對話時感受到的異常。這位少女果然不正常,妹妹和這樣的少女在深夜中交談,也令他對妹妹目前的狀態感到非常不安。
「……美月和妳說了什麼?」
洸平問。
「沒有。沒說什麼重要的話題。」
風乃冷淡地回答。
風乃推托的態度反而讓洸平猜測可能有什麼內情。雖然他並沒有發自內心這麼想,但反正猜錯也無所謂。真要說起來,那個內向的妹妹會跟路過的人說話,這件事本身就令他有點驚訝了。
「我想知道妹妹的煩惱,妳如果知道些什麼,希望妳可以告訴我。」
但洸平打算追問下去。
「我不知道。如果她什麼也沒對你說,不要深究對你們雙方都比較好吧。」
風乃左右搖了搖頭。
「我也有妹妹,所以我能這麼說。你們或許是感情融洽的兄妹,但兄弟姊妹之間最好不要以為能分享所有的心事。」
被這麼說之後,洸平無言以對。理智上雖然能理解話中的含意,但情感上拒絕接受。畢竟他認為他們兄妹倆是相互扶持長大,才會選擇相信他們和其它手足不一樣。
「……那是妳個人的情形吧?」
「沒錯。」
她承認。
洸平打算再多回點話,但腦中浮現的話語全都像是借口,無法說出口。方才的他還尾隨妹妹,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然後,他也更加懷疑風乃知道一些關於妹妹的事情。
「…………」
「……話題結束了嗎?」
洸平一語不發,還陷入疑惑中無言以對,讓風乃認為兩人的交談已經結束,她的長發和衣服在黑夜裏翩翩起舞,並背對著洸平。
然後,風乃背對著洸平說:
「你似乎為此感到難受,但在我看來,不彼此分享煩惱還比較美妙喔。」
「……美妙?」
「沒錯。我的痛楚是我的東西,至少對我來說,我不會想要分享自己的煩惱,『害得妹妹也跟著難受』。」
她最後意有所指地說完後,邁開步伐,踏著堅硬的靴子腳步聲,從無言以對的洸平眼前走向黑暗。
「…………」
洸平在夜裏片刻站立不動
他不知道該怎麼思索才好。不久後,他悄聲邁步,前去確認奶奶的家門口,發現妹妹還在奶奶家門前站立不動,凝視著玄關。
妹妹是因為什麼、又在想什麼,才做出這種事呢?洸平完全不明白。隻是腦中還殘留「她」的身影與對話,彷佛連同不安的預感一同烙印在腦裏,始終無法抹去。
而這正是──
森野洸平和神秘少女時槻風乃最初的邂逅。
2
早餐的餐桌,洸平悄聲詢問:
「喂,妳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妹妹的雙手拿著盛好的荷包蛋,愣了一下,又用她小小的聲音否定道:
「咦?並……沒有呀。」
「……這樣啊。」
洸平沒辦法再問下去,隻能就此打住話題。美月擺出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後,把早餐餐盤放在桌上,一邊晃著圍在睡衣外的圍裙,一邊回到廚房。
這是洸平尾隨半夜出門的妹妹,遇見了詭異的「她」之後的隔天早晨。
安靜到幾乎能聽見外頭聲響的餐桌前。雖然洸平已經把房間角落的電視打開,目前正在播放晨間新聞,但播放出來的音量非常小,早就調整成坐在桌前才能勉強聽到的聲音。這是為了不要吵醒每天四處喝酒,直到白天才會回家睡覺的母親。但這並不是出自體貼而考慮的行為,隻是因為把母親吵醒的話,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上小學的妹妹第一次做早餐的那天,母親聽到聲音而起床,便發了瘋似地痛罵「為什麼沒做我的份!」後,把餐桌掃亂翻倒,弄得亂七八糟。使得妹妹因此受到打擊,花了好幾個月才能再度在家裏做早餐。
打從洸平懂事後,待在家裏的母親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兄妹倆是常被母親暴力相向,棄置不顧的兒童。父親因外遇而離婚,他們小時候見過幾次麵的父親是個溫柔的人,父親原本希望可以接他們過去照顧,也付了撫慰金和贍養費,但母親用那些錢每天閑晃玩耍,沒多久就不讓他們與父親見麵了。
年幼的兩人每天除了手上的幾十元以外,什麼也得不到、什麼也學不到,他們總是餓著肚子,徘徊度日。再這樣下去,他們總有一天會出手偷竊、偏離正軌,也無法過像現在這樣的生活了吧。
這一切都多虧了奶奶。
奶奶是已離婚的父親的母親。那時無法和父親見麵的洸平兄妹,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奶奶住在同一市內,甚至是走路就能到的距離。
某天,洸平他們在街上閑晃時,奶奶碰巧發現了他們。奶奶非常驚訝於兄妹倆的現況,便帶他們到家裏來,之後也盡可能地支持他們的生活。
洸平得以正常地念大學,大多歸功於奶奶的援助。奶奶是恩人。不僅是金錢上的資助,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奶奶會教導他們常識,以及日常生活所需的知識。
洸平不至於走偏路、美月會做早餐,都是奶奶教導的。由於他們的父母已離婚,法律上奶奶已算是外人,能幫忙的事情有限,但奶奶卻給予最大的協助,甚至做了更多。
……雖然洸平很懷疑,母親願意讓成了外人的奶奶援助他們,是打著什麼主意。
總之,多虧奶奶的協助,洸平被養育成認真的人,美月也被培育成穩重溫柔的孩子。
然後,他們終於能過著勉強稱得上是「普通」的生活。有著煎蛋土司的簡樸早餐,以及放在餐桌旁,用手帕巾包好的便當盒,他們得到了「普通」的生活。小時候,他們想都沒想過會存在於世上的「普通」,現在終於掌握在手中了。
再過些日子,洸平也能自立了。
他原本不打算念大學,想直接獨立,出門工作,但後來被奶奶說服要多考慮將來,所以他現在一邊累積學曆,一邊等待。等洸平獨立後,就能夠拯救美月了。再一下子、再一下、再忍耐一下就好。正因如此,美月最近出現的奇怪行為,讓洸平格外不安。
美月的心底還殘留幼時的不安定感,就像她至今都還會邊走邊丟糖果一樣。洸平的腦裏浮現昨晚見到的詭異少女,他不禁覺得那位少女是美月心中那份不安定感的具象化。
洸平看著廚房裏的妹妹,她為了方便在廚房工作而將頭發用發圈綁起來,發長稍微過肩,在她的背上搖來晃去。
那是和平常一樣的美月,看起來沒什麼不同。但是,這樣的美月卻假裝沒事,向哥哥隱瞞深夜外出及關於黑衣少女的事。
「美月,最近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困擾?」
洸平看著美月的背影說道。
「咦?什麼?」
「如果有什麼煩惱,可以找我談。再過不久我就能獨立了,別太勉強自己。」
「嗯……我沒事。」
洸平雖然出聲催促,但美月隻擺出客氣的微笑,把烤好的吐司和乳瑪琳拿去餐桌。
「我當然不可能沒有煩惱……但那不是需要和哥哥說的事。」
她這麼說後,開始把早餐排在桌上。
「我沒事,哥哥你也不要勉強自己。」
「啊,嗯……」
美月隻字不提。
洸平也無法繼續追問下去。
「好,已經做好了,來吃早餐吧。」
然後,當他們正準備開始吃早餐時──
喀擦喀嚓!
玄關發出了鑰匙開門的聲音,美月在那瞬間,嚇得肩膀跳了一下。
「!」
洸平也神情僵硬,原本平靜安穩的氣氛,一瞬間充滿了緊張的氛圍。當玄關大門毫不客氣地敞開後,隨即聽到粗魯的腳步聲走進家中。兩人所在的客餐廳的門簾被粗暴地拉開,房裏出現「那女人」的身影。
「………………………………………………」
然後,她沉重又無言地低頭看著坐在餐桌旁的兩人。
那女人並不是什麼美女,普通的麵貌加上誇張的妝容和服裝。身上帶著一點煙臭味和酒臭味,走進房內,用完全不能算是好意的視線,麵無表情地盯著兩人所在的餐桌。
停滯不動的視線。
威壓般的沉默。
麵對那女人,美月一開始就垂著頭,洸平也避開了視線。女人片刻一語不發,最後「哼」地發出鼻息,一把搶走桌上包著保鮮膜、預定當作晚餐吃的菜肴,就往裏麵的房間走去,閉門不出。
「……呼哈。」
等那女人離開,也聽不見她發出的聲音後,洸平終於開始呼吸,吐出一口氣。
那女人是洸平和美月的母親。他們原本以為母親一如既往在那個房間睡覺,但看來她到剛才為止都在外頭。雖然美月好不容易做好的晚餐被搶走,但一想到突然與母親碰麵,像這樣的情況已經算是傷害較少的了,沒有口出惡言或暴力相向就好。從他們完全無力抵抗的幼年時期開始,母親便不停地重複這些行為,讓洸平和美月都感到非常疲倦了。
「美月。」
洸平喊著妹妹。
他原本想問垂著頭的妹妹好不好,但沒想到美月因為哥哥突如其來的問題慌張地抬起頭,正準備說點什麼時,滑落臉頰的淚水卻先傳達了一切。
「啊……」
美月慌張地低下頭。「糟糕。」洸平後悔地想著。
時機太不湊巧了。在強壓下原本壓抑在心中的東西之前,美月慌張地回應洸平,卻不小心流瀉出情緒來。
從小時候開始,美月總是因為枝微末節的小事,承受了母親毫無理由的激烈惡言和暴行,母親對她來說,是個光待在同一空間,就令她畏懼的可怕對象。洸平雖不至於那麼嚴重,但情況也很類似。沒料到竟然會和母親打照麵,洸平原本以為隻要雙方沒有對話,就能暫時安心,但看來自己的考慮還是不夠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