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是到了夏夜,村裏的狗們對著天上的月牙兒直著脖子“汪汪”地叫。村裏的人們則扶老攜幼聚在那棵老槐樹下,搖著半舊的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這個時候,也是孩子最熱鬧的時候。有的孩子靜靜聽大從講著很久以前的故事,有的則歡快地追逐嬉戲,即便是再調皮的孩子,家人也不會喝斥。
槐樹坪的土地十分肥沃,除了每年兩次的雙季稻外,還盛產上好的蘆葦。每到春暖花開 的時節,葦芽便如一枝枝綠色的箭,仿佛是眨眼之間,便從土地裏冒出來。剛冒出的葦芽是可以吃的,剝了一層層皮,便露出了裏麵嫩白如玉的。特別是葦芽炒辣椒,有點苦,但味道十分鮮美。
再一場春雨過後,便出冒也一尺多高,葦子葉尖而長。到了五月,蘆葦就有了一丈多高,葦葉寬寬大大,端午節正好用來包粽子。冬於到了,葦葉黃了,便開滿雪白的蘆花,蘆花毛絨絨的,風一吹,千朵萬朵,漫天飛舞。蘆花飄揚的時節,家家戶戶便開始砍蘆葦編葦席,幾乎每家都有一兩個編葦席的好手。雙季稻一半交公糧一半留著自家吃,多數人家是靠編葦席賣的錢換得油鹽醬醋,日子過得拮據而寧靜。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小村變得不平靜起來了。很多人丟下祖祖輩輩留下的土地和編葦席的手藝,翻過延綿不絕的丘陵,到外麵的世界去了。他們憑藉農民的吃苦耐勞精神,在城市或城市的邊緣,幹最髒最累的活,不分白天和黑夜。他們毫無保留地參與城市建設,卻還要忍受著數不清的白眼和屈辱。他們通常做的職業多是被人稱作下賤的,一般是建築工人、裝修工、搬運工、棒棒工、保姆、修鞋補鍋、流水線工人、保安、礦工以及各種各樣的小商小販。
這些人外出打工後,家鄉屬於他們的責任田因為無人打理,原先長滿莊稼的土地便荒蕪起來。土地失去了主人,任由一片片的野草瘋長開來。幾年後,外出打工的人們便會回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推倒住了幾十年的泥坯房,在自家荒蕪的田地裏蓋起了一幢幢平房。於是,布滿平房的地方便成了新村,原來的地方便成了老村。
轉眼之間,老村便隻剩十來戶人家了。水井邊長滿了青苔,石磨也廢棄了,滿是腐爛的落葉。就連那些泥坯房,似乎也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調皮的孩子一扒拉,牆上幹枯的泥沙便會刷刷地往下掉。很多人家為了多占一份宅基地,老屋就廢棄在那兒,牆上塌陷的洞口深深的,結滿了蜘蛛網。人一走進老村,世界似乎一下子變得清靜了,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留在老村的人,或是出不去,或是老實到不敢出去的。守著幾畝薄田,養著幾頭家豬,編編葦席勉強渡日。不幸的是,我爸爸就屬於老實得不敢出去的,所以我們家便成為留在老村裏的十來戶人家之一。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爸爸媽媽每天早出晚歸,辛勤耕耘,不但連溫飽都不能解決,還要到處借債呢?他們的勞動成果到底哪裏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