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荒虛之境(1 / 3)

{沒有的時候也覺得沒什麼,但一旦擁有過,最後失去,那種感覺,是痛不欲生,是全世界隻剩你一個人的孤獨,與無助。}

我在睡覺這門學問上向來很講究,比如床的擺放位置應當是南北朝向,且不宜靠窗,再比如床墊一定要夠軟,這樣躺下去才有被包裹住的感覺,就像初生的幼蟲躺在蛹裏。雖然這個比喻有些膈應,但道理就顯而易見了。

曾經我和老宋在床墊的選擇上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他說我正值長身體的時候,一定要睡硬木板床,不能睡軟床墊,否則會影響脊椎的發展。而我則堅持且堅定地認為,睡覺就是用來享受的,若睡得不舒服,那還不如不睡的好,木板床又硬又不舒服,我為什麼要自找罪受?

辯論的最後,我以爐火純青的哭功贏得了對床墊的選擇權。

中國有句古話,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沒有聽老宋的話的後果就是,我的脊椎果然是長歪了。

大一那年體檢,跟初高中小兒科似的體檢不同,正規且有範,甚至連B超都有,讓我頗有一種劉姥姥初進大觀園的感觸。

做B超的場所在一輛車上,車廂被B超機隔為前後兩部分,前麵醫生觀察顯示屏做記錄,後麵供學生進出。學生一個接一個地從車廂後麵進去,做完就拿著體檢書出來去下一個體檢地點。

陣陣秋風下,幾波不同年級的學生在車外排起了長隊,等得無聊時就說起了八卦,我和蘇荷作為新生,即便期待卻又故作不感興趣的樣子,實則偷偷豎起耳朵聆聽,生怕漏聽了一點。

左後方的學姐說:“去年呀,大一有個學生就是做B超時發現懷孕的,後來還被學校開除了。”

右旁同級的學生大驚失色:“啊?這個都能查出來?”

左後方的學姐做出一副權威專家的模樣道:“當然了,學妹啊,這可是B超,往那兒一站,有什麼東西是看不到的?”

右旁同級的學生再次大驚失色:“啊?這樣的話,我們豈不是會被看光光……”

大家不約而同地護住了胸。

“宋初慈。”

車廂內傳來我的名字,我還沒能接受自己要被看光光的事實,定定地站在原地,遲疑不決。想我守身如玉這麼多年,為的不過是將來能在做程靖夕的小娘子時一展嬌羞之狀,此刻竟要被一台機器以及機器後的醫生看光光,真是一萬個不情願啊。

“宋初慈。”

車廂內的女聲有些不耐煩,探出個頭來掃了眼:“誰是宋初慈,快進來,還有這麼多學生要照,別耽誤時間。”

蘇荷在後麵推了我一把,我哼唧了聲,垂頭喪氣地走進車廂,被黑色的厚簾掩得嚴嚴實實,站在巨大的機器麵前,我腦補了下出現在對麵顯示屏上的畫麵,沮喪地歎了口氣。

“宋初慈,你這……你過來一下前麵。”

我愣了一愣,哦了聲,從後車廂下來,再走到前車廂的短短幾秒內,我所能想到的就是B超照出了問題。聯係到之前學姐說的懷孕事件,我不由冒了冷汗,難道在我的肚子裏也照出了寶寶?

茫然抬頭望了眼在車外等候的那一堆學生,清一色興奮又驚訝的臉,不用想都知道,此刻他們的內心都在揣摩,我被醫生特地叫到前麵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懷孕,再次不用想也知道,他們都希望結果是這樣。

我懷著複雜的心情掀開了前車廂的簾子,醫生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在體檢報告上寫寫畫畫,教育道:“你這個脊椎啊,是歪的,最好讓家長帶你去醫院做個徹底檢查,趁年紀輕還能矯正下,知道嗎?”

原來隻是脊椎問題啊,虛驚一場。

我長長吐了口氣,忙不迭地點頭:“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連蹦帶跳地出了車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蘇荷一把撈住我的胳膊道:“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現在懷了孕,可經不起這樣上跳下竄啊。”

我給了她一記胳膊肘:“你才懷孕了,你全家都懷孕,我隻是脊椎歪了!”我故意撥高了音量,讓周圍豎起耳朵的同學們都聽見,大家麵露失望之色,又紮成一堆開始聊起別的八卦。

後來老宋勞師動眾地帶我飛去上海請骨科專家為我看脊椎,骨科專家為我製定了矯正計劃,矯正器天天穿在衣服裏,我隻能時刻繃直身子,稍微放鬆一下就會被矯正器的邊邊角角紮到。睡覺自然是更不能睡軟床墊的,我睡慣軟床墊,此刻突然換成硬木板床,十分不習慣,全身上下都很抵觸,我夜裏失眠,白天裏又飽受身體折磨,對於生活,我隻能用“苦不堪言”四個字來形容,沒幾天,我就迅速瘦了下去,圓臉變成了錐子,下巴尖得和什麼似的,好像低個頭就能戳穿自己喉嚨。老宋看得心疼,跑去谘詢骨科專家,脊椎歪了有沒有特別嚴重的影響。答案是脊椎歪,隻影響美觀,年紀大後有成駝背的幾率,對身體和正常生活並沒有大影響。

我自覺比起天然懷孕來,脊椎歪了這件事著實微不足道,況且,我離了軟床墊就睡不著覺,睡不著覺就會影響心情,那樣的後果是我身邊的人都不大好過,由此可以看出,睡不好的壞處遠大於脊椎歪的壞處。

想通了這點,我就放心大膽地在歪脊椎的路上越走越遠,並將離了軟床墊就打死都不睡覺這一人生守則發揚光大。

但是,此刻在歪脖子樹樹幹上的我,怎麼會違背了自己的人生守則,以天為被,以樹為床,就這麼睡著了。

還做了個如此夢幻的,與風月有關的夢?

難道這就是現實裏得不到的,老天爺會讓你在夢中一嚐所願的傳說嗎?

我眨了眨眼,望著近在咫尺的程靖夕漂亮得冒泡的睡顏,欣慰且憂傷地咬了咬唇。

我欣慰是因為這麼多年的願望終於在夢裏實現了,憂傷則是因為這麼多年了,我對程靖夕這張臉依然是毫無招架之力。

這說起來有些不科學,想我宋初慈從小到大,麵對蘭西這等唇紅齒白的頂級妖孽男,都定力非凡不為所動,蘭西當了偶像派明星後,身邊圍繞的也都是些圈裏的小生及模特,但一個都入不了我的眼。蘇荷曾給我解釋過,這就好比人接種疫苗,帥哥見多了,這個物種就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了。所以,我自認對帥哥有很強的免疫力。

但偏偏這樣的免疫力在遇到程靖夕時,就潰不成軍。

又或者,隻有長得像他那副嘴臉的,才算得上是驚動我心魄的絕世之美。

我慰歎了聲,一手緊扣著程靖夕的手,一手搭上他濃密的眉,一寸寸向下,撫過他微微顫抖的睫毛,貼著他如精心雕刻般的臉頰停住,視線下移,我頓了頓,認真思慮起,要不要往這動人的唇瓣上咬一口。

周敦碩在《愛蓮說》裏曾說過一句經典的話:“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意思就是,他喜愛蓮花,達到了癡迷的最高境界,隻遠遠觀賞,碰一下都覺得是褻瀆了它。

那麼我之所以還在猶豫的原因就是,雖然我過去咬過的次數也不算少,但這一口咬上去,還是會有一種輕薄良家夫男的不道德感。

理智與欲望在我的身體裏兵鋒相見,打得不可開交,我覺得很愁,愁得狠狠歎了口氣。最終,我的理智戰勝了欲望,為了克製我的欲望,我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將鎖在他唇上的視線扯斷,本著轉移注意力的想法往上移去。

就那不到一秒鍾的時間內,方才還是閉著眼的程靖夕,唰一下睜開了雙眼,直直與我的目光繞在一塊兒。

他琥珀色的眼眸還帶著濃重的睡意,朦朧地將我望著,就像隱藏在薄紗雲霧後的圓月,神秘而迷人。

我的心像是被丟進熱咖啡裏的棉花糖,瞬間全融化成甜膩的奶油泡沫,拽著他的手往臉上蹭了蹭。

“你在幹嗎?”

初醒的聲音帶著點淡沉的沙啞,像剛出爐的酥糖,軟糯即化,毫無疑問,我能在此時此刻這麼悠閑地聯想,就說明這一聲對我而言是多麼心靈撞擊。

我輕拍了拍他的臉,柔聲道:“這是個夢。”

程靖夕在麵無表情地望了我片刻,然後抬起搭在我腰上的手貼到我臉上,捏起一塊肉,用力一扭。

“啊,好痛!”我拍掉他的手,捂著臉委屈地瞪他。

他抬抬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揉臉的手突然靜止,我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那根本就不是夢!

我的心髒頓時跳到了嗓子眼,仿佛有無數個小人高舉“怎麼辦”的大字牌狂奔而過,好在我定力十足,眨了眨眼,低沉著嗓子對他道:“你在做夢。”

然後,一個大前躍跳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出去。做這個動作前,是憑著我對自家的熟悉程度而言,我很有信心,但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兒太過緊張,急於跑路,我被門檻啊拐角啊板凳腿什麼的絆倒多次,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其間,還差點認錯門撞進公衛,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好不容易跑到別墅外麵,鬼使神差地回頭一望,看見穿著白色家居服的程靖夕

正倚在陽台上托著腮的身影,他對我招了招手。

我哀嚎一聲,捂著臉落荒而逃。

一路狂奔回梨園,我一頭紮進床褥裏,想想還是覺得丟臉,跳起來又慪又惱地將腦門往牆上撞了幾下。頭被撞得生痛,可見我自知這個臉丟得有多大。

但經路上涼風一吹,以及大腦幾下的撞擊,我終於可以冷靜下來,細想一下這個事的詭異之處。昨夜最後的記憶,我記得是在歪脖子大樹上,所以,就算我睡著了,也該是睡在樹上才對。可怎麼醒過來時,卻是和程靖夕同在一張床上?

況且,我還記得,我離開時,程靖夕是睡著在沙發上的,還是我給他披的毯子。將這兩個記憶串在一塊兒,三天後,我終於絞盡腦汁拚湊出了兩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