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門發了一會呆,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往門上一踹。其實,我踹出去那腳時,沒想過我會有那麼大的力氣。門被踹跨了,眾人被我的爆發力嚇得目瞪口呆,我不得不說心裏十分解氣。
至於我那些學費,換個門還是綽綽有餘的。我瀟灑地把書包往背上一甩,大步離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蘭西見我這麼早出來,剛想開口問我,我就搶先開口:“我退學了!教得這麼爛,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浪費我的生命,以後我都不會再來了!”
我這話唬唬別人還是可以的,但蘭西是誰啊,早熟的他早就有一顆如明鏡般的心,察言觀色是他的初始技能,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問題,知道我受了委屈。抬起手,覆在我頭上,輕輕揉了揉,笑道:“好,我們不來了,讓他們自己玩去。”
我的鼻子一酸,眼角忍不住滲出淚來。
“哎呀,好大風。”我說,借機偷偷拭去。
那天我們早早就離開“未來之星”,蘭西用剩下的材料都做成雞蛋餅給我吃,回去的路上,蘭西咯吱咯吱地踩著小貨車踏板,而我坐在後麵一邊吃一邊哭。最後吃得太撐,可雞蛋餅還有兩個,本著不浪費的優良品質,等紅燈的時候我跳下來將雞蛋餅都給了路邊一個蜷縮成團的流浪漢,他被一件黑色的破棉被裹著,隻露出兩隻暗色的眼睛。我看他年紀也不是很大,和我差不了多少。想到有的人就像蘇荷他們那樣不愁吃穿,有的人卻像我家日子過得清苦,還有的人就像這個流浪漢,受餓挨凍的,我心中感慨萬千。把雞蛋餅給了他後,我又對他
說了句:“你要好好的,要讓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後悔。”其實這句話我等於說給自己聽的。
流浪漢緩緩掀起眼皮,暗色的眼眸突然閃過一絲亮光。我對他笑了笑,綠燈正好亮了。我跳上車後,回頭看了一眼,流浪漢一直望著我,直到看不見為止。
那時我並不知道,我這一時興起的舉動,竟成為我人生中最追悔莫及的一件事,讓我在後來付出了萬劫不複的代價。
在關於蘇荷這件事上,我一直堅信有些緣分是天注定的。就像一株陌生的小樹,你以為它隻會長一節枝,但偏偏它又節外生枝。
離開“未來之星”之後,我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和蘇荷有什麼交集了,偏偏隔天就讓我遇見她被人打劫。
她在“未來之星”門口財大氣粗地掏錢時,被附近的小混混盯上了。而那天她家司機因為碰瓷的老太太又去她父親公司鬧事,所以,她落了單。正在路邊考慮要不要屈尊打車回去時,一群小混混就在她麵前豎起了人牆。
本來我和蘭西回家是不會路過這裏的,但巧就巧在一向走的那條路因為路麵塌陷正在施工,我們唯有繞道而行。其中一個小混混將搜刮到的包包往後一丟,剛好丟到了路過的,坐在車後的我懷中。
我一愣,望著這個從天而降的玩意。昨天我還看見蘇荷背著它呢。順著拋物線的方向望過去,就看見築起人牆的小混混們。我覺得事情不太樂觀,於是自小有著俠女心腸的我,立馬拔刀相助。
盡管我和蘇荷有過過節,但俠女心腸這玩意一旦被激起就很難消退。我叫停蘭西,來不及同他解釋,就揮舞著蘇荷的包大叫著一頭紮了過去,成功地衝散人牆。隻是由於衝得太用力,太忘我,一時沒刹住,人牆後頭的蘇荷也被我撲倒了。
我們頭磕頭,嘴碰嘴,八點檔電視劇上男女主角最常出現的定情場景,居然在我和蘇荷身上發生了,關鍵是我倆都是女的。
我呆了,蘇荷也呆了,混混們也呆了。
片刻後,我從她身上驚跳起來,拚命抹嘴,蘇荷也拚命抹嘴,邊抹邊含糊不清道:“你、你做什麼!”
她這麼一說,我想起衝進來的正事,趁混混們猶在發呆,我連忙拉起她,拔腿就跑。蘭西也察覺到狀況了,把小貨車開到路邊,我把蘇荷往車上一推,然後自己往上一跳,還沒開口催促,蘭西就默契地拚命蹬起車來。直到轉了幾條街,才把小混混們甩開。蘭西似泄完氣的氣球,停車後就趴在車頭上喘氣。
我撫著自己的小心髒長籲了口氣,望向和我貼得相近的蘇荷,她臉上的表情嚇了我一大跳。她蘇大小姐我打從見她開始就是一副飛揚跋扈的刁蠻千金模樣,可現在,她居然拉著我的手仔細看了一遍,關切地問:“你……你剛才有沒有摔到哪?”
她的臉上還有我昨天的戰果,幾道結了疤的抓痕,嘴角也是破的,我愣了愣,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撓著頭不自然道:“沒有。”
蘇荷看著我,突然就“噗嗤”一下笑開了。她笑起來時很好看,就像秋日裏怒放的洋紫荊,明豔耀眼。這麼多年,我一直記憶深刻。看著她笑,我突然覺得好笑,便也笑了起來,蘭西扭過頭來看了我們一會兒,也跟著笑起來。
月光灑在沒有路燈的路麵,像結了層薄霜,我們傻嗬嗬笑成一團,且不知道在樂什麼。後來我想,那種敞開心扉沒有為何的笑,大概才是最走心的。
女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麼不可思議,前一天還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後一天,就能成為風裏來雨裏去的好姐妹。
初中時,她屈尊紆貴,放棄去貴族高校,和我們上了同一所普通中學,我們是十二中出了名的鐵三角,那時候她那個沒正經的老爹還開玩笑,說我們感情那樣好,若放在古代,不如都嫁給蘭西,定會相處得更和諧。
那時蘭西還不是如今的偶像明星,還沒有蘭西這個藝名,他還叫著那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王小明。
我捂著嘴嗬嗬地笑,說:“我們怎麼能便宜了王小明呢。”蘭西和蘇荷並排站著,我站在他們對麵,看見蘇荷雖還是副無比嫌棄她老爹的臉,但耳根子卻紅得像要燒起來。
我知道蘇荷曾喜歡過蘭西,卻不知道她喜歡蘭西喜歡了多久,等到她下定決心要向蘭西告白時才告訴我這件事。那時屬於半個文盲的她還熬了三個通宵寫了篇聲情並茂的情書,甚至為表誠心,她還動過要咬破手指蓋個血指印的念頭,最後在我膽戰心驚地阻止下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捧著那封情書,像捧著顆最寶貴的少女心去找蘭西,可就在那個夏日蟬鳴的午後,蘭西愛上了葉笑笑。
蘇荷在操場找到他,一向伶牙俐齒的她此刻卻結巴起來,她說:“我、我有些話要、要和你說。”
蘭西說:“什麼?”
蘇荷深吸了口氣,還是結巴:“我、我、我……”
蘭西急不可耐地打斷她,說:“有什麼話改天再說,現在我要去和我女朋友約會了。”
蘇荷的臉一下子就白透了,蘭西整顆心都在他剛交的女朋友身上,並沒有發現蘇荷的臉色變化,推著自行車一路小跑到操場邊等候的葉笑笑旁。
葉笑笑微笑著跳上他自行車的後座,蘭西衝她笑得比溪流還要柔情,一踩腳踏,帶著葉笑笑向著陽光奔去。
蘇荷站在橙光籠罩的夕陽下呆愣了許久,背對著我的肩膀顫抖得像個篩子,最後她將那封情書丟進了垃圾桶,從此,再也沒有提過喜歡蘭西這件事。
這麼多年來,即使喝到爛醉,她也不曾吐露過這個曾經,她曾喜歡過蘭西,是個隻有我知,她知,和天知的秘密。
而所有秘密,都終將被時光埋葬。
雖然當年是我救了蘇荷,可如今最照顧我的反而是她。
俗話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即使我那也算不上什麼恩,可蘇荷卻用了一個大西洋來回報我。
現在我身上的傷已經痊愈,她還是不放心,讓我坐在醫院大廳等著,自己卻跑上跑下替我辦退院手續。
我正低著頭玩遊戲,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最近幾天,我總是接到這種陌生來電。話筒那邊沒有聲音,按號碼回撥過去也一直沒人接,這種惡作劇的電話一般都帶有報複性的。這事我沒和任何人說,因為我心中已有了犯案人選。最近和我有過節的,也就隻有阮文毓一個了。看得出來,他是個心眼比針尖還小的人,我就陪他玩玩,反正接了他的電話,浪費的也是他的電話費。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幹嘔聲,好奇的我抬頭看去,立馬愣住了。那個坐在我旁邊,麵色白似雪的女人不是聞瀾嗎?
她這個樣子……我的視線下移到她肚子上,難道她懷孕了?
她和程靖夕是奉子訂婚?
聞瀾疲憊地緩緩抬起眼,看見我,微微一驚:“宋初慈?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今天出院。”我幹澀地答。
“是了。”她漂亮的杏眼眨了眨,掏出紙巾擦了擦嘴角,“那天在酒店,你好像受了傷。”她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笑意。
過去曾與她暗裏明裏交鋒數次,我又怎麼聽不出她話裏這個“受傷”是一語雙關。
我上下打量她,視線停留在她有一下沒一下撫摸腹部的手上,終究忍不住問:“你……有了?”
她笑了笑,沒有說話,眼神越過我往後望去,邊叫著“阿夕”邊像小鳥似的飛了過去。
我就像被定海神針定在原地,如若不是聞瀾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是打算裝作沒有看見,就這麼蒙混過去的。
“阿夕,原來小慈也在這家醫院呢。真是巧,市區這麼多家醫院,居然還是碰見了。”
我唯有機械地轉過頭,扯出個僵硬的笑,對程靖夕打了個招呼。想起那晚酒店門口的失態,內心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程靖夕淡淡地看著我,連眼皮都沒有抬:“出院了?”
我頷首,他也點了點頭:“嗯,你……好好休息。”語罷,就攬著聞瀾往另一頭走去。
望著他們倆的背影,我的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但奇怪的是,即使知道聞瀾懷了程靖夕的孩子,我居然沒有一點想哭的衝動。那晚他們訂婚,我在醫院裏痛得死去活來,全身的細胞和注意力也都在身上的傷口,自然也就很少去想程靖夕的事了。我告訴自己,人生的每一天都是新的,身上的傷會痊愈,心裏的傷也會痊愈的。
我還愛著程靖夕,這點我並不否認。即使他對我做了那樣的事,帶給我那樣大的傷害,這份愛,仍然一分一毫都沒有少過。可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我的心態,大抵隻能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還愛著,卻少了非要在一起的執著。
我忽然想起電影《算死草》裏的一幕,陳夢吉問呂忍:“孤獨用英文怎麼說?”
呂忍答:“I love you.”
年少時看到這部作品分類為喜劇電影,誤以為這句錯誤的台詞隻是無厘頭的搞笑。
可是長大後,我才知道,這並不是句搞笑的台詞,而是導演的用心良苦。
我愛你,本就是件孤獨的事。
因愛而孤獨,因為愛,孤守一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