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迷霧之城(2 / 3)

蘭西緊抿著唇,看了我一會,說:“那又怎樣,都過去了。”

我深深覺得他下一句就要說出“葉笑笑有多努力你們知道嗎”這樣的話,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難怪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敢情英雄在麵對美人時都變成了沒智商的狗熊。

我繼續冷笑:“葉笑笑跟你說了吧,Umiss的廣告模特陰差陽錯換成了她,在墨爾本我還聽到了一些有趣的話,是關於葉笑笑是怎麼憑借新人之姿得到這個機會,你想不想聽?”

隨著蘭西的“不想”而響起的是開門聲,我們同時轉頭望去,葉笑笑端著一個保溫瓶,站在那裏,巴掌大的臉煞白,眼眶還恰到好處的泛了圈紅。

我拍了拍手:“剛好,人到齊了。”又轉過頭繼續看著蘭西道,“你的這位女朋友,你大概還不知道她的過去有多精彩,不知道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在日本拍限製級影片的事?”我這句話,就像拋出顆原子彈,給房間裏的另外三人帶來毀滅性的撞擊後,是死一般的沉寂。我當時是氣糊塗了,心裏想的是,既然爆料都爆到這個地步,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不如一次性說完,省得在心裏憋出什麼毛病。

打破這個沉默的是葉笑笑,她蹲了下來,頭擱在膝蓋上,小聲抽泣起來。

蘭西掀開了被子,他昏睡了幾天,腿腳還不太利索,一瘸一拐地朝葉笑笑走去,蹲下去抱住了她。蘇荷一直忍著的淚,終於掉了下來。

蘭西沒有看我,他的眼睛埋在額發下,我隻能聽見他的聲音,很輕,像對我說,更像在安慰葉笑笑:“沒關係,過去的都過去了。”

蘭西做這一係列動作時,我一直冷眼看著他,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我忍不住嗤笑出聲,我真的覺得很可笑,我認識的蘭西,萬中挑一的少年,他有一雙明亮澄澈的眼,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在我混亂的人生路上,給了我許多幫助,可怎麼在葉笑笑的事上,他的眼睛,就像被石膏糊了一樣?

是他看不清,還是他根本不想看清?

我氣急敗壞地補了句:“過去的還真過不去,你的女朋友,現在,乃至以後,都不知道會在多少個男人的硬盤裏……”

“宋初慈,你夠了!”

蘭西抬頭衝我吼了一聲,他的眼睛紅得像隻兔子,泛著濕潤。

我終於忍不住,抽過枕頭往蘭西身上砸去,葉笑笑出手攔我,打翻了她放在身邊的保溫瓶,冒著熱氣的水洶湧而出,剛好漫過一直站在他們身後的蘇荷腳上。可蘇荷站在那裏,像一尊雕像,什麼都感覺不到。

“蘇荷!”

我連忙丟下枕頭,衝過去拉開了她。

葉笑笑的手上也濺到了幾滴,蘭西緊張地拉著她的手說:“快去用冷水衝一下。”

我明顯感覺到蘇荷的身體晃了晃。

我說:“蘭西,我開始有點討厭你了。”

蘭西這才注意到蘇荷的腳,他頓了頓,又吼:“還愣著幹嘛,快去叫護士啊!”

蘇荷往後退了兩步,轉身欲走,我扶住她,想和她一起走,但蘇荷別過頭輕聲道:“小慈,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那是一種極力隱忍的哭腔,我從未看見她露出過那樣無助的神情,猶豫了一下,還是鬆開了她的手。

蘇荷拉開門走了出去,我盯著門把愣了好一會,也拉開門走出去。

我關門時看見蘭西擁著葉笑笑的模樣,心裏就像堵了朵烏雲難受。我站在門外,對著白漆的木門道:“蘭西,不管你聽得進去還是聽不進去,我都希望你能記住這句話,我今天在這裏說的這些話,並不是為了維護蘇荷,我說這些,把自己弄成一個咄咄逼人、爆人隱私的神經病,都是為了你……從小到大,我最見不得人傷害你。”

最後一句話,我是哭著說出來的,我沒想到這一場探病竟是以四個人的眼淚終結。曾經十二中的鐵三角,因為葉笑笑這根杠杆,已呈碎裂之象。

我在醫院安全出口的樓道裏發現蘇荷,她背對著我,瘦弱的肩膀抖得像篩子,一如十八歲那年,哭得無聲無息。

而我也像十八歲那年一樣,靜靜站在她背後看著,心裏模糊不清地疼了一片。

很久之後,蘇荷轉過頭,像是早就知道我在那裏,淚眼朦朧地問我:“小慈,我們之間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我的喉嚨中像堵了什麼東西,無言以對,我隻能走過去,像過去每次我難過時她抱住我那樣,輕輕抱住她的頭,讓她在我懷裏放肆哭泣。

三天之後,我獨自在醫院對麵的茶樓約了葉笑笑。

沒有多餘的話,就將合同遞到她麵前,她滿意地看了一遍,麵帶微笑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她站起來理了理裙擺,皮草小襖搭在腕裏,姿態優雅地說:“謝謝你了,宋初慈。”

我輕輕哼了聲。

本來已經踏出座位的她聽見我這聲哼,又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她看了我一會,然後笑了。

她說:“宋初慈,你心裏對我很不屑是不是?”

我拿眼角瞄她:“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我環視人煙寥寥的茶樓,從包裏掏出一本書,對她說,“你拿了合同就走吧,有人在我對麵坐著,我看不下去。”

葉笑笑將皮草小襖放在膝蓋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翻了兩頁書,見她並沒有打算離開的樣子,遂抬起頭看她。

不得不說,葉笑笑長得很柔和,她端茶輕啄的樣子,貴氣十足,茶水在她喉中潤下,她沒有任何鋪墊地開口,說:“你一定好奇我不喜歡蘭西,為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吧?高中那會我和蘭西在一起,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無意中聽到你和蘇荷的談話,知道蘇荷喜歡他。”

她盯著茶杯看了會,繼續說下去,“我上次也和你說了吧,我最討厭蘇荷那種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富二代,我會幫蘭西說話也是因為方耀然也是個富二代,我不想看到他們好過,你說我仇富也好,心態不正也好,反正我就是打心底厭恨他們。”

我翻了個白眼,說:“你這人簡直有毛病,蘇荷根本沒招惹你。”

她用茶蓋浮了浮茶,沒有答我的話,自言自語般繼續往下說:“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蘇荷霸占了學校門口的大頭照機那次,你們為了讓自己的拍攝不受打擾,居然在那裏散起了錢,隻要伸手,任何人,隻要一伸手就能拿到十元的鈔票,那時候,附近照一次大頭照最便宜的就是學校門口的那家,十元一次,我整整一個月,每天隻吃一頓,攢了十塊錢想要帶病得沒多少日子的奶奶去照一張她最想照的大頭照,卻因為你們連靠近都靠近不了。許多排隊拿錢的人把我們推搡出去,生怕我們插隊拿錢,奶奶的腳在推搡中扭傷,我們不得不回去醫院,奶奶身體不好,那次之後奶奶就不能下地走路,沒多久就去世了。去世之前還不停地跟我念叨說什麼時候再去拍大頭照。”

我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過去。

“我家很窮,我奶奶連給我買漢堡包慶祝生日都做不到,她被服務員從店裏趕出來,就因為她穿的是洗得發白的破衣服。你們讓我清楚意識到貧富差距,不僅在生活質量上,連獲得的尊重都相差甚遠。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錢是多好的東西啊!我跟蘭西分手,除了當時他隻是一個沒有未來的窮小子,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知道蘭西不會和蘇荷在一起,就算沒有我,也是一樣。對了,我現在又和蘭西在一起,是因為他成了當紅的偶像明星,我想要在這個圈子立足,他能給我很多資源和幫助。你看,我唾棄的東西,正是我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想想也很諷刺。而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些話,是因為我們都是窮人家走出來的,受過一樣的白眼,知道一樣的人情冷暖,雖然你家後來有錢了,那也是你爸爸自己白手起家的,所以,我並不討厭你。”

本來,我還很同情她,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可聽完後,我一點都不可憐她了。

我看著她,平靜地說:“尊嚴隻會被自己丟棄,別人是拿不走的,雖然人生長的環境是造成性格的主要因素,但我很慶幸,在相同的環境下,我沒有變成你那樣的人,你奶奶知道你現在的人生觀扭曲成這樣,一定會很難過。”我合上書,放進包裏站起來,俯視著臉色不怎麼好看的葉笑笑說:“書呢,我沒心情看下去了,我付了一小時的茶水費,你要是願意,就在這喝吧。”

我往外走了幾步,葉笑笑在後麵聲音尖細地喊了聲:“宋初慈!”

茶樓裏僅有的幾個客人紛紛停下動作,轉而看向我們,我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聽見葉笑笑道:“別裝清高,你和程靖夕在一起,還不是因為他有錢!”

我回頭,憐憫地看著她搖了搖頭:“別用你那扭曲的人生觀去衡量別人,你既然對程靖夕那麼有研究,那肯定也知道他也是白手起家的商人之一,我愛上程靖夕的時候,他還什麼都不是,是你口中那種看不到未來的窮小子。”

葉笑笑臉色通紅地站在那裏。

我轉身大步走了出去,茶樓外陽光很大,已經進入了暖春時節,路邊的梧桐已長出碧綠的新芽,陽光投射其間,在地上落下參差不齊的影子。

我站在樹下等車,突然感慨萬分,有光的地方就有影,這是恒古不變的道理。再光鮮亮麗的人,陽光對他的眷顧越多,他的影子也就越清楚,終有一日,他藏在身後的影子,會有被人看見的那天。

葉笑笑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至少在那個時候,我是這樣以為。

不久之後,我便知道了程靖夕那句“她要就給她,至於她能不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那就不一定了”是什麼意思了。

那是我回到大鵬廣告上班的一周後,李大鵬突然接到Umiss撤銷了所有亞洲專櫃的通知,我遠赴墨爾本參與拍攝的那支廣告自然也永無播出之日了。而葉笑笑想借著Umiss亞洲專區代言人的身份搏出位的想法自然也泡湯了。程靖夕這招也夠狠的,寧願放棄亞洲市場,也不讓葉笑笑得償所願,她還做不了什麼,因為她問我要的,我已經給了,後續如何,那是她的造化,我想就她那自認精明的智商,也沒料到程靖夕會走這一步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