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一閃,鏡頭轉向下一條,娛樂圈裏某個一線女星被拍到與著名主持人海灘度假的畫麵。
阮文毓什麼都沒有說,拿起遙控器,安靜地調了台,是周星馳的《國產零零發》。
明明是一出喜劇。
我卻哭得肝腸寸斷。
在寧姚三年,我過著老年人般的生活,沒有跟任何人聯絡過,包括蘇荷和蘭西,但好在他們都屬於曝光率特別高的那一類人。就像這一次,我在財經雜誌上看見蘇靳兩家的曠世聯姻,才決定回到闊別已久的福川。
蘇荷的婚禮,隻要我沒死,就一定會參加,這是我倆對彼此的約定。
隻是不知道,這久別重逢的第一麵,我是會被蘇荷的口水淹死,還是會被她的巴掌拍死呢?想到這裏,我真是怎麼也開心不起來。而最讓我難過的是,這場婚禮的男主角不是蘭西,蘇荷最終還是沒能嫁給她最愛的蘭西,把幸福獻給了商業聯姻。
她這輩子或許都會不幸福,我又怎麼開心得起來。
一走進玻璃門後麵的世界,從房間各個角落吹來的暖氣即刻溫暖了我方才被風雪侵襲的肌膚,阮文毓鬆開攬住我肩膀的手,我頓時如釋重負,悄悄吐了口氣。
阮文毓小聲嘀咕了句:“小沒良心的。”
我不好意思地順手從麵前的長桌上拿了兩杯酒,將一杯遞給他,剛想說什麼,一聲幾乎可以稱之為聲嘶力竭的聲音在玻璃房的某個角落響起。
“宋初慈!你、你不要動!再動信不信我就弄死你!”
我驀然回首,看見人群自動往兩邊站開,露出中間一條小道,以供那個將繁複裙擺提到大腿處,頭紗盡亂的新娘能一路順利地飛奔向我。
我慢慢瞪圓了眼。
這熟悉的一幕讓我有些心悸,我突然就想到從前被她撞到海裏的場景。我四下看了圈,在確定四周並沒有什麼危險物品時,眼一閉,做好了被她撲倒在地的準備。
出乎意料的是,幾秒之後,我的脖子僅是被有些瘦弱的肩膀緊緊圈住,衝擊力讓我往後退了兩步,卻並未摔倒。我抱住她的身子,才說了一個“蘇”字,她就伏在我肩膀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愣住了。
玻璃房裏方才還談笑風生的顯貴們也愣住了。
幾百道視線通通交纏在我和蘇荷身上,我這個方向看過去,他們臉上大吃一驚以及若有所思的表情實在讓人欲哭無淚。
我估摸著往後三個月,顯貴圈裏的話題都將被我和蘇荷之間的隱情占領。
我歎了口氣,撫了撫蘇荷因為抽噎而上下顫動的背:“好了,今天是你嫁人的好日子,哭多了不好看啊。對了,你有沒有用防水的睫毛膏?我可不想看見一隻穿婚紗的熊貓。”
蘇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掄起小拳頭捶了我胸口一下。我覺得有些愁,眾人不知道蘇荷這一拳頭有多大力,我唯有忍住痛,盡量保持臉部線條的柔和,望著蘇荷淡定地笑了笑。
“你還曉得回來啊,你怎麼能那麼狠心,一句話也不留就消失了三年?你幹脆一輩子都不出現算了!”她的聲音還帶著哭腔和不快,但嘴角上揚,已顯露她喜悅的心情。
我還是看著她笑,沒有說話。
她大約心領神會到有的話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隻好挽住我的手說:“我們去休息室聊。”
我連忙拉住她:“婚禮不是馬上要開始了?結完婚再聊行不行啊!”
她大手一揮,漫不經心地說:“叫他們等等就是了,老娘搭上的是一輩子,他們還等不了這幾分鍾啊?”
我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這不是叫我得罪新郎嗎?關鍵這新郎還不是普通人,程靖夕得以醒過來,靠得就是他,他等同於我的恩人,總不能給得罪了去。
眼睛餘光掃見在一旁看戲的阮文毓,我機智地大叫了聲:“阿毓!”
阮文毓好奇地望向我,挑了挑眉。
我對他擠眉弄眼使眼色,清楚地看見阮文毓應勢地抖了抖。
蘇荷果然被我這一聲叫喊停下了腳步,她狐疑地注視著朝我們走過來的阮文毓,而阮文毓也沒讓我失望,用一貫微笑的臉不失溫柔地說道:“蘇大小姐,你要帶走我的女朋友,可得先知會我一聲啊。”
“你的女朋友?!”
蘇荷不禁瞪大了眼,可見“我是阮文毓女朋友”這件事有多叫她震驚。
我趁著這機會從她手裏掙脫開,嬉皮笑臉道:“你不是好奇我三年去了哪裏嗎?喏,我跟他私奔了,你認識的吧,我的房東,阮文毓。”
蘇荷保持著那副震驚的表情足足有十秒鍾,才合起嘴,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她搖搖頭說:“小慈,你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端正身姿,正色道:“感情這事我從來不會和人開玩笑,你是知道的。”
聽我這麼一說,她眼神微亂:“可程靖夕他也來了……”
“蘇荷。”
陌生的男聲打斷她的話,我越過她的肩膀,看向那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幾步外的陌生男人。看他的衣著,應該是這場婚禮的另一個主角,新郎靳褚佑無異了。
也是因為那次蘭西出事,我才從蘇荷口中知道她有個比她小四歲的未婚夫,今天算是我同靳褚佑的第一次打照麵,可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同是出身顯赫家庭,他竟沒讓我感覺到絲毫違和感,反而,讓我有種他比蘇荷還要成熟的錯覺。
他朝我微微頷首,轉頭對蘇荷道:“司儀已經準備好了,爸媽在前麵找你呢。”
“叫他們等等,我有些私事要……”蘇荷還想說什麼,但靳褚佑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一彎身,竟將蘇荷打橫抱了起來,成功讓蘇荷乖乖閉了嘴。這下換我目瞪口呆了,感覺有點像看偶像劇。
此起彼伏的甜蜜起哄聲中,阮文毓湊到我耳邊說:“你喜歡這樣嗎?下次我們可以試試。”
我想都沒想就給了他一胳膊肘:“去死吧。”
他誇張地捂著肚子後退了幾步,我被他逗笑,笑著笑著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種脊椎發涼的感覺又來了。我摸著後腦勺,朝人群一一看去,從剛才開始,我就總覺得有種被注視的感覺,隻是方才我因為蘇荷成了焦點,被注視實屬情理之中,可當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被新人吸引時,我仍有種被強烈注視的錯覺。
心中驀然一凜,像是冥冥之中有根線牽著我朝一個方向轉身,目光越過重重疊疊的人群,正對上一雙平靜如千年幽潭般的眼眸。
我不禁呆住。
如同弦斷那刻刺耳的嗡鳴,一瞬間,風起雲湧。
來這之前我未曾想過會遇見程靖夕。
因為他從前就和蘇荷不對盤,蘇荷曾經更是放言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而且,他自從三年前醒來後,就變得更加孤傲,幾乎不出席公眾場合。我想,以他那樣的性格,又如何能泰然地接受那些或同情或看輕他的目光呢?
可現在,他就坐在那張輪椅之上,在浮光淡影之下。
黑色的大衣,膝蓋上蓋著一張棕色的薄毯,緊抿的唇有些蒼白,細碎的額發長了些,半遮住他那雙毫無波瀾的雙眸,就那麼淡淡地注視著我。
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沒有質問,沒有怨怒,更沒有欣喜。
那是最讓我害怕的,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
眼裏迅速織起一片水霧,我能感覺到自己在微微發著抖。三年來,那個被我在心底呐喊了無數遍的名字,就像被丟進可樂瓶裏的薄荷糖,幾乎衝破我這身皮囊。
我想要飛奔向他,想要抱抱他,想要告訴他我有多想他,可是我的腳像在地上紮了根,怎麼也動不了。
倏然間,隨著浪漫旋律的響起,燈光突然消失,幾盞曖昧的五彩熒光燈閃爍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潔白地毯鋪設的小道盡頭,紛紛朝那方向靠了過去,湧動的人群在我和程靖夕之間築起一道嚴實的人牆,阻隔了彼此的視線。
一絲急切的情緒迅速貫入四肢百骸中,我屏住的呼吸終於恢複如常。我慌亂地擠開擋住我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朝他的方向挪動起來,可當我好不容易穿過重重人群,方才還坐在那兒的程靖夕卻不見了。
我愣住,淚眼朦朧地環視四周。到處都沒有他,怎麼隻是這麼一瞬間,他就不見了?
“小慈,你怎麼了?”跟過來的阮文毓抓住我的胳膊,“到底怎麼了?”
我茫然地轉過頭,看著他擔心的表情,卻說不出一句話,仿佛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我重重吐出一口氣,積蓄在眼眶中的淚紛紛落下,我別過頭,說:“沒什麼。”
阮文毓抓住我胳膊的手一僵,慢慢鬆開,猶豫了下,又抬起手,想要替我拭淚。我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說:“別鬧了,婚禮已經開始了,我們過去看看。”
我率先朝人群裏擠了過去,卻聽見阮文毓幾不可聞的歎息聲。
整場婚禮,我心不在焉,所有神思都停留在方才那驚鴻一瞥裏。
是幻覺嗎?
大概是我太過思念他所致吧。
在寧姚的一千多個日子裏,多少個午夜夢回,他的身影都出現在我的夢中。每當我伸手去觸碰,那個身影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徒留我一人,睜著眼,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在陌生的地方,沒有他的地方,無聲地哭泣。很久以前,我認為孤獨是“I love you”,而如今,我的孤獨,是“I miss you”。
再後來,我學乖了,我不再去觸碰那些由他的記憶。隻是靜靜地,貪婪地注視著他,很久很久,久到他消失在金色的晨光裏或橘色的暮光中。
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我的瘋狂因他而起,我的清醒也是因他而起。
我怎麼能觸碰他,如何能觸碰他?
至少不該是現在。
將我從痛苦的神思中拉回神的是一名服務員。
他端著托盤走到我身邊,小聲對我說:“宋小姐,蘇小姐在休息室等您,讓我帶您過去。”
我這才發現,新人的主場已經結束,偌大的玻璃屋裏又恢複透亮的燈光。服務員們端著托盤穿梭在賓客之間,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身邊的阮文毓也不見了蹤影。
我四下打量了眼,並未發現他,轉頭對服務員點了點頭說:“麻煩你了。”
低頭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路,長長的走廊上鋪設的是上好的木質地板,走在上麵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們在一間小築前停下,他在門上輕叩了兩聲:“蘇小姐,宋小姐來了。”
話剛落音,門就被拉開了。已經換上紅色禮服的蘇荷從裏麵探出半個身子,將我拉進了房。我正想著她力氣什麼時候變這麼大了,一件羊毛大衣就套到了我身上,蘇荷一邊給我整理大衣一邊說道:“你真是個傻瓜,在這種天氣穿沙灘裙。你能回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很高興,也不必踐行那種開玩笑似的諾言。”她的眼圈慢慢泛紅,聲音低了下來,“你怎麼老幹這種人間蒸發的事啊,就留了張字條就走了。我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電話停機,郵件也不回,甚至我花了那麼多工夫都找不到你。三年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忍住想和她抱在一起哭的衝動,將苦澀咽進肚子裏,輕笑著安撫她:“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我沒事,隻是和上次一樣,心裏煩悶,出去走走,散散心。”
她瞪我:“你少唬我,你這次和上次根本不一樣。你在程靖夕手術前一天消失,你會丟下昏迷不醒的他,這太不正常,一定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三年前那些可怕的記憶在我腦海裏快速地閃過,我怔忪了片刻,閉了閉眼,在睜開時,已將那些恐懼通通掩藏在心內。
我語重心長道:“蘇荷,想問題不要想得那麼複雜。其實事情很簡單,我想蘭西大概告訴過你墓園裏發生的事吧?那天開始我和程靖夕就已經分手了。之前寸步不離地照顧他,是因為他是因為我變成那樣,於情於理,我都該照顧他。知道他會醒來,我自然也就該走了。”頓了頓,低下頭,不想讓她看見我的眼睛,又強調了一句,“我怕尷尬,不想見到他。”
蘇荷半天都沒有動靜,或許是沒有反應過來。我抬起頭,看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且目光並沒有落在我身上,而是在我身後。我轉過頭,才發現門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推開了,敞開了大半。
“有人來過?”我好奇地問。
蘇荷走過去,合上門,轉身對我搖搖頭:“沒有人,是風太大了。”
我頓時張大了嘴,從前廳到這湖心小築,一路四麵都被防爆鋼化玻璃圍住,這風竟然還能把門吹開?
“小慈,你喜歡阮文毓嗎?”蘇荷突然問我。
我愣了愣,避重就輕地說:“不然我怎麼會和他在一起?你知道的,我在感情這方麵有些小偏執。”
她抿起唇點了點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靜了好一會兒,她說:“隻要是你的選擇,無論是誰,我都挺你到底。”
我對她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心中卻像被大風刮過,覆在心上三年的積雪,頓時涼徹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