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拍他的肩,對他露出笑容:“秦叔叔,這事我會幫你,看能不能讓他們等到你的魚苗長成收回資金後再離開,你也不要再尋死覓活了,等我的好消息。”
在秦叔叔家人來到後,我摸了摸脫臼的胳膊,或許已經習慣了,現在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痛了。我決定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找程靖夕,以免夜長夢多,保不準秦叔叔等的時間長了,內心受不住煎熬,又想不開了。
時隔多年,重新回到SOHA總部,多少讓我有些物是人非的愁緒。
想當年,我第一次踏進這裏時,心情多雀躍啊。那時候的我,隻要和程靖夕同在一個公司,能遠遠見他一麵,就已經很滿足。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早就已經不滿足於隻是遠遠看著他了。人啊,都是這樣貪心,當擁有了一件你從前求之不得的東西後,就會想擁有更多。
“小姐,請問您找誰?”前台小姐一見到我就上去谘詢。
也對,像SOHA這種上市大公司,不是什麼人都能見董事長的。別說沒有預約了,就是預約了還不一定能見得到,我深知這一點,於是機靈道:“我要找袁北轍,你說是宋初慈有急事找他行了。”
“袁秘書?您等等。”前台小姐撥了個電話,小聲說了幾句,不時瞄我一兩眼,最後掛了電話說,“宋小姐,我先領你去會客廳,袁秘書不在公司,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那就麻煩你了。”我點點頭,跟在她身後上了電梯,她將我領到總裁辦公室對麵的會客廳裏,給我倒了杯咖啡就離開了。
偌大的室內安靜得隻能聽得見暖氣機細小的運轉聲音,我靠在寬敞柔軟的沙發上,不時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袁北轍進來時,我聽見輕微的推門聲,連忙坐直身子,睡眼朦朧地望向他,程靖夕並沒有和他一起。
“宋小姐,讓你久等了,我今天確實是有些要緊的事。”袁北轍抱歉道,走到我麵前,“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我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是有事來找程靖夕的,但是我這麼突然跑來,也沒有預約,隻有先找你,走個後門。”
他的臉色變得為難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這個……可能,有點困難。”
我的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問他:“為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將目光瞥向一旁:“程先生說了,任何事,都不會再見你。”
室內的暖氣不知被誰調成了冷風,我全身涼得刺骨,微微張著嘴,就那麼愣住了。袁北轍看我不說話也不好說什麼,我不知道我愣了有多久。最後,我勉強扯出一個不在意的笑來:“阿轍,這件事很緊要,我一定要見到他。你跟他說,我在這裏等他。”
袁北轍無奈道:“宋小姐,你是知道程先生的脾氣的,無論你在這等多久,他說了不見就不會見。”
他頓了頓,仿佛在心中醞釀了許久,最終鼓起勇氣說道:“宋小姐,在你眼裏,程先生算什麼呢?是你有事才會想到的人,還是你為別人幫忙的工具?你需要時才會放在心上,不需要時就棄之如敝屐?那你呢,你又何曾為他做過什麼?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離開他,這就是你回報給他的。你知道他事故後醒來,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他說別管我,先救小初。他的意識還停留在你們摔下樓的那刻,以為我們是剛剛趕過去救援。在他心中,你的安危遠遠大過他的生死。
“你看到過當他得知你又不告而別時的眼神嗎?我看過,印象深刻,更不願他再一次出現那樣的眼神。聞瀾是個厲害的角色,過去也曾整過你很多次。可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隻要你跟程先生在一起,就從未遭到過聞瀾的傷害。你以為那是因為誰?是程先生總在身後默默護著你,你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唯一一次失誤,程先生都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我以為你應該了解他的。他自己的事情,從不屑於向外人解釋,也以為你會懂,可你沒有,而那更成為你不能原諒的過失。
“我想,你在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將自己的感情整理得很幹淨了吧。那天在盧圩山上,本來我們是要和其他賓客一樣等到隔日再走的,可程先生在婚禮開始時突然要我取車離開,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那麼大的雪,根本不適合行車,後來看到你,我就更疑惑了。直到我聽說你來參加婚禮,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我突然明白他為什麼要急著離開。
“程先生久經商場,外人都道他冷血沒有感情,誰也沒想到,他也有軟肋,唯一能傷害到他的,也隻有這個軟肋。他麵對這個軟肋時,全然沒有他在商場上的果敢手段,他束手無措,能想到的隻有逃避。三年了,你一身輕鬆的回來,帶著新男朋友。你過得風生水起,有了新生活,可你知道這三年,程先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嗎?過去,是我想錯了,如果你帶給他的痛苦大過於快樂,你和他,根本就不該在一起。我知道我的身份不該跟你說這些話,可作為一個朋友,我必須給予忠告,小慈……放過他吧。”
我的鼻子一陣陣地發酸,低下頭看著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是啊,所有人都說,三年了,我的身邊早已有了別的人,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的心裏裝得滿滿都是程靖夕。
也隻有程靖夕。
我努力張大眼,拚命忍住不讓眼淚滑落下來,是這三年來我練習得異常熟練的一件事,我小聲道:“你幫我把話帶給他就行了。”
袁北轍歎了口氣就出去了。
我的眼淚也在他關上門的一瞬間,悄然落下。三年的痛苦隱忍,就像一塊沉重的烏金石,壓在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痛不欲生。
人為軟肋所痛,但又有幾人知道,那所有疼痛,都是由軟肋先承受。
所以,程靖夕的痛,我亦感同身受。
三年一路,風霜雨雪,布滿荊棘,我踽踽獨行,無人攙扶,無人可依。而讓我頂著風雪,踏過荊棘,跋涉千裏的理由,一直都是程靖夕。
我一個人在會客廳裏待了很久很久。
阮文毓打了幾個電話來,我沒有接,隻是呆呆地盯著手機屏幕,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電量慢慢減少,最後一點電耗盡時,手機上顯示的是淩晨兩點二十三分。袁北轍沒來,程靖夕也沒有來,我茫然地環視了眼黑暗的四周,站起來時一下沒有站穩,整個人向前摔去,眼看就要砸在前方的茶幾上,我一時忘記右臂脫臼的事,習慣性地伸手去撐,當身體的重量集中在右臂上時,我感覺到骨頭明顯的錯位,我痛得尖叫了出來,全身發軟地重重撞在茶幾上。
一連串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極為突兀,而後更加清晰的是開門聲和急促的腳步聲,手電的強光在我臉上停下。
“我聽到這裏有動靜,沒想到真有人在。”
我被強光照得睜不開眼,來人將手電筒擱在茶幾上,俯下身,湊近了點,問:“你受傷了?傷在哪裏?”
我微微張開眼,看見一張陌生的年輕麵孔,關切地望著我。這麼晚出現在這裏的,應該當是公司的安保人員吧,我喘了幾口氣,忍住痛,說:“我的胳膊脫臼了。”
他小心翼翼地撈起我的腰,扶著我靠到沙發上,挽起我的袖子看了眼已經腫起來的手肘:“現在已經不是脫臼這麼簡單了,估計是骨折,得趕緊去醫院。”
沒等我回話,他打橫將我抱了起來,大步向外走去。我靠在他懷裏,隻覺疼痛已經蔓延到了全身,動一下,都是牽心的痛。
他直接將我送去了醫院,值班的醫生給我拍了片,打上石膏。吃了點止痛藥後,我終於恢複了點精神,對這個好心的陌生人感謝地笑了笑:“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會怎樣。”
他聞言彎起嘴角,隱藏在黑框眼鏡後的眼眸難掩璀璨:“舉手之勞罷了。”
我在心中感歎,大概是因為老板的檔次帶動員工的質量,SOHA現在連個安保的氣質樣貌都如此優秀了。
我說:“我叫宋初慈,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宋初慈?原來你就是宋初慈?”他眼睛一亮,看著我的眼神忽然有些古怪,“我叫盛嘉言,你叫我阿言就行了。”
“盛嘉言。”我默默念了遍,就愣住了,將手握成拳頭放到唇邊,他就是程靖夕將Umiss交由他全權打理的盛嘉言?
“覺得不太像?”他挑眉,摘下眼鏡往後抓了抓頭發,對我拋了個媚眼,“這樣呢?”
我重重點了點頭,是他了,雖然關於他的評價都是一邊倒的褒揚,可從前我在電視上第一次看到他時,就覺得他特別像一種動物——狐狸,尤其是他笑起來時那雙眼,就跟狐狸獵食時一樣,時時刻刻都在算計著什麼。剛才他戴了一副黑框眼鏡,我一時沒有認出他來。他就是樂於助人,尤其樂於幫助女人的盛家五少,珠寶業界的傳說。
我想得出神,盛嘉言突然開口問道:“都這個時間了,你怎麼還在會客廳?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我摸著厚厚的石膏說:“其實我這個傷是之前弄的,在會客廳待到現在,是因為我要找程靖夕,我在等他……”
“他不見你對吧,所以你就傻兮兮等到現在?那個會客廳平時是用來見特殊客人的,阿夕的脾氣怪得很,討厭被人打擾,所以一般員工走時都不會上來看這個會客廳的,要不是我回來拿東西,你準備等到什麼時候?”
我誠實地答:“呃,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到。”
他一愣,然後頗為無奈地撫上腦門:“誰讓我最見不得女孩煩惱呢,走,我帶你去見他。”
我大驚失色:“這個時候?”
他扶了扶鏡框,露出左頰淺淺的梨渦:“就這個時候。”
上了盛嘉言的車後我才知道目的地是郊區的一個私人度假山莊,盛嘉言說程靖夕籌劃了很久,打算做一個度假山莊項目,這次算是實地考察,學習經驗。
這種商業機密,按理來說在未公布前隻允許公司高層知道,我算是個外人。所以當盛嘉言告訴我這些信息時,讓我不免心生懷疑,他是在算計什麼。
近三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到達度假山莊時,已是清晨。隱藏在青色山巒中的度假山莊籠罩著一層薄薄霧氣,看上去就像誤入了某個桃源仙境中。
山莊門口接待的人似乎和盛嘉言很熟,有說有笑的將我們迎到九曲回廊後的臨河小築。我打量了眼這間古韻味十足的小套間,問盛嘉言:“程靖夕也住這裏嗎,我們什麼時候去找他?”
他推開窗,指了指湖對麵的小築,說:“他就住在那間,現在時間尚早,怎麼也得等他們起來吧?我先去洗個澡,你自便。”說著,他摘下眼鏡,豎起兩根手指放在眉梢對我笑了笑,走進浴室,響起嘩嘩的水聲。
我坐在小沙發上,覺得現下這個狀況,有些別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怎麼想怎麼不自在。
那麼,既然盛嘉言說讓我自便了,我也不需要客氣什麼。我站起來,打開落地窗,走了出去。窗外是延伸在河麵上的寬敞陽台,除了兩套精美的茶座,還有一個躺椅式的秋千,我坐了上去,微微往後靠,天邊深綠與淡藍的交彙處,已有一線橘色光芒。
我忽然想到了墨爾本的別墅外的小吊椅,我記得那時,我坐上去閉上眼沒多久,程靖夕就來了。這個念頭剛出現在腦中,我下意識地緩緩閉上眼。
我在期待著什麼呢?
一陣早春料峭的風中,隻有菖蒲的清香,而我所期待的熟悉味道一直未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就被麵前僅著浴袍的盛嘉言嚇了一跳。他斜靠在躺椅一邊的支架上,雙手環胸,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直覺告訴我,他此刻確實是在算計著什麼,我吞了口口水:“你幹嗎?”
他放下手,來到我背後,俯下身,他說:“你別緊張,我是在幫你。”
我向後靠去:“我沒怎麼被人幫過,你不要騙我。”
他失笑,未幹的頭發上有水珠順著滴到我臉上:“程靖夕不是不肯見你嗎?可你說,要是被他看見我親你,會怎麼想?”
我瞪大眼:“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他挑眉:“你說呢?”
我笑了兩聲:“我覺得你在說笑,哈哈哈。”
他邊笑邊朝我靠近,我右臂打著石膏,左手蓄了力正要朝他臉上拍過去時,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倏然停住,對我得逞地笑了笑:“我又幫了你一次。”說著,就鬆開手,拿起手機,“嗯”了幾聲,掛下後,向我晃晃手機,“瞧,程靖夕願意見你了。”
走過一段林蔭小道,到達河對岸的屋子時,袁北轍正從門裏出來。他的目光落在我打了石膏的手上,眼神微動,但什麼話都沒說,往旁邊讓了一步。
一看到袁北轍,我就想到前一天晚上他對我說的那番肺腑之言,心裏很不是滋味,匆匆低下頭越過他走進門內。他在我身後關上門,並沒有跟進來。房間裏沒有開燈,也很靜,我抬頭往上看去,唯一的燈光是從三樓的一間半開的房門裏映出來的。
沿著樓梯上去,我在半敞的房門前停了下來,深吸了口氣後,輕輕推開了門。
程靖夕坐在落地窗前,逆光背對著我,沒有出聲。
我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沉默良久,我說:“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