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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每一段感情結束,雖然傷心,可仍會期待下一個更好的人。但總會遇見這樣一個人,在她離開後,你不再期待更好的愛情,也不再那樣用力去愛。}
下了近一周的大雨終於停歇。我蹲在房前的小湖邊,拿了點饅頭喂魚。
距離那天的舞會已經過去了三天,這三天我一直窩在房間裏未出門,山莊信號受暴雨影響,電視隻能搜到一個頻道。於是,我萬分不願地將《還珠格格》又重溫了遍,此刻我的腦中就像有部複讀機,在那循環播放著一句“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盛嘉言三天沒來找我的麻煩,這大概是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事。如果說程靖夕是孤冷的月亮,盛嘉言便是熱情的太陽。對程靖夕來說,全天下的人都是他不願搭理的麻煩,而盛嘉言則把全天下的人都當做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他那天在舞會上遇到個小美女,轉眼就將我這個被他硬拉來救急的舞伴給拋到九霄雲外,就連舞會結束,都是我自個兒摸著黑回到住處。
被人遺忘的感覺不好受,尤其是被程靖夕遺忘,更是讓人噬骨撓心的難受。
放晴後,我終於可以出來曬曬快要發黴的心情。
心口突然砰砰地急速跳動起來,我捂著胸口抬起頭,就看見湖對岸,柳飄飄推著程靖夕,從林蔭小道處走出來。
這裏是山莊最偏僻的東北角,平時除了我,也隻有給我送飯的服務員會在飯點出現,這都能碰見他們,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我眯起眼,目光在程靖夕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就轉到柳飄飄的臉上。這個女孩無時無刻都帶著燦爛的笑容,反觀我呢,黯淡憔悴,已經有多久沒有笑過了?
“宋姐姐!”走到湖對岸的柳飄飄看見了我,熱情地對我招了招手。
我勉強地扯出笑容,她低下頭對程靖夕說了些什麼,程靖夕點了點頭,拿起放在膝蓋上的書,又低頭看了起來。柳飄飄固定好輪椅的滾輪,就邁著輕快地步子從湖另一邊繞了過來。
她往湖裏看了眼,說:“這是我爸從寺廟裏帶來的魚,每天都有專人定時定量喂它們,你這樣喂,它們撐死了怎麼辦?”
我尷尬地把手收回:“對不起,我不知道……”
她眨巴著無辜的大眼:“恐怕你就是知道了也會裝作不知道吧。”
我一愣,理解她話中有話,認真道:“你對我似乎有些誤會?”
她不屑地嗤笑了聲:“一個習慣做第三者的人,用‘誤會’這個詞是不是有些太厚顏無恥了?”
我扭過頭看她:“你什麼意思?”
她說:“你不要以為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就沒人知道你當年勾引過已經訂婚的程靖夕。你害得聞教授氣死,聞瀾得了精神病,程靖夕也差點被你害死,而你竟然因為他可能醒不過來就離開他,現在看他還好好的是不是很後悔?好在阿夕終於看清你的真麵目,不再跟你有牽扯。但我真沒想到你會追到這裏來,還厚顏無恥地留下。”
我望了望湖對岸的程靖夕,他看書看得入迷,並未注意到這邊的暗湧。或許,他根本就不想把注意力放到我這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吧。
我扶著膝蓋站起來,深吸了口氣,直視柳飄飄挑釁的眉眼:“柳小姐,你是受過良好家教的人,那麼你應該清楚,作為一個淑女,是不該用惡意妄自揣測別人的。我和程靖夕的事,不需要任何外人指手畫腳。還有,我是被大雨困在這裏的。雨停了,我會盡快離開,不會礙了你的眼。”
說著,我就想離開這裏。可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別看她瘦瘦小小的身體,力氣卻挺大。
我不得不停下來,皺眉看著她:“又怎麼了?”
她狠狠捏著我的手腕,長長的指甲嵌入我的皮肉裏,令我的手一陣生痛:“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阿夕麵前,從今往後,他是我的。”
我想抽回手,卻怎麼也掙脫不開。她的手卻越掐越緊,而我另外一隻手還打著石膏,這擺明欺負我行動不便。我立馬怒道:“程靖夕不是什麼物品,是不是你的,還由不得你決定。至於我要不要出現在程靖夕麵前,也輪不到你來幹涉。”
“你!”她氣得狠狠一甩手,我也剛好在用力抽出自己的手,這一甩讓我猛地往後倒去,腳下驀然一空。
撲通一聲,我掉進湖裏了。
我的水性還算好。小時候家裏沒錢,唯一一台電風扇總是失靈,夏天熱到不行的時候,老宋就帶我去河邊遊泳,練就了我一身高超的泳技。
所以,在湖水沒過我頭頂時,我其實並不害怕。但之後我就發現我錯了,我用力一蹬腳,腳筋有種被拉住的感覺,我痛得一吸氣,嗆了好幾口水。而這連鎖反應,導致我的手腳開始沒有章法地胡亂揮舞起來,打著石膏的手更不能發揮作用,提高了自救的難度。
我睜不開眼,不斷從口鼻嗆入的水讓我的肺葉疼痛不已,還有驚恐的呼叫聲模糊地從遠方傳來。我好像聽見程靖夕的嘶吼,一遍一遍地撞擊在我心上。
說起來,我從未聽見他那樣絕望的聲音,像是喉嚨都要被撕破。
原來,他還是在意我的。
我突然就覺得不害怕了。他的心中仍然有我,這就足以讓我含笑赴九泉了。
我反而慶幸他如今腿腳不便,不能隨我一起陷入險境。
我不會再讓他為我冒險了。直到漸漸沒了力氣,我放棄了掙紮,任由自己沉下去。失去意識前,我似乎已經沉到了湖底,湖底長勢旺盛的水草緊緊捆住我的腰,將我拉向它們……
“小慈,小慈,醒醒,快醒醒。”
有聲音不停地在我耳邊催促,胸口被人有節奏地按壓,我每次想要呼吸時,嘴巴都會被堵住,氣息被源源不斷地吹進來。我的臉不斷被人拍打著,且力道還不算小,看得出打我的這個人,對我有很深的怨念。
我有一種想罵人的衝動,一張嘴,就吐出一大灘水來。劇烈的眩暈感後,我喘著氣,睜開了眼,一團團模糊的影像慢慢變得清晰起來。離我最近的那個是阮文毓,他渾身濕透,目光焦急地望著我:“你感覺怎樣?水都吐出來了嗎?”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邊還未從驚嚇中緩過神來的柳飄飄,又扭過頭,將目光轉向湖對岸。程靖夕不知什麼時候從輪椅上摔了下來,並且已經離輪椅有一段距離,保持著匍匐向前的姿勢,目光如炬般盯著我。
他想幹什麼,就算變成那樣,他還想要救我嗎?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他在蘇荷婚禮那天對我說過的那番話。他說原來是他不配,他否定自己的深情,他那樣說服自己,說服我,又是為什麼呢?
我的心似被針紮,微微痛了一下。
我氣息微弱地朝柳飄飄說道:“看著我做什麼,快去扶一扶程靖夕啊。”
柳飄飄一怔,連忙繞到湖對岸,吃力地要把程靖夕扶起來,可她的力氣不夠,扶了半天,程靖夕還在地上。
我看了看阮文毓,他接收到我的目光,無奈地跑到湖對岸,輕而易舉地將程靖夕扶到了輪椅上,然後又小跑回來。他扶著我坐起來,輕聲道:“還難受嗎?”
我搖搖頭,攀著他的手臂站起來,看見柳飄飄低著頭推著程靖夕匆匆離開。
我問阮文毓:“你剛才有沒有對我做什麼出格的事?”
他一愣,義正言辭道:“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我是個正經的老實人,絕不會趁人之危,對你做的都是營救溺水之人該做的急救。”
我在腦子裏將那些按胸口、人工呼吸之類的急救常識過了一遍,頓時感覺一朵烏雲在頭頂升起。雖然阮文毓是為了救我,可當著程靖夕的麵,我還是有種與外人親熱被老公當場抓包的羞愧感。
我邊走邊歎氣,羞愧感依然沒有減少分毫。就算是隨便一個服務員,甚至是柳飄飄對我做這些事,都比阮文毓做要好。想到這裏,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猛地停下腳步:“你怎麼會在這裏?”
阮文毓眨眨眼:“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
“你怎麼上來的?今天才剛放晴,主幹道的擁堵沒可能清理得這麼快啊。”
阮文毓漫不經心道:“哦,車子是上不來,但人可以上來啊。我是走上來的。”
我望著他下巴青黑色的胡碴,腦裏的畫麵是他在下著暴雨的山中徒步行走的場景。
阮文毓扶著我,繼續道:“你嚇死我了。我好不容易趕到這裏,要是遲一點,可能我看見的,就是你的屍體了。”
我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推開他。他沒料到我這個反應,被我推得踉蹌得退了好幾步,他莫名其妙地望著我,眼神由開始的疑慮變得無奈。他沉默了半天,輕聲歎道:“小慈,你哭什麼呢?”
我抹了抹眼,朝他吼了起來:“誰讓你來的?我不需要你來啊,虧你還是旅遊雜誌專欄作家,你不知道下雨的時候不能在山中行走嗎?你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讓我怎麼辦?你非得讓我不好過是吧?阮文毓,你的心腸怎麼這麼歹毒!”
吼完這麼一大段話,我咳了起來。
阮文毓卻突然笑了:“小慈,原來你也會為我擔心啊。”
他笑得特別開心,雀躍地走過來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我又一把推開他,心裏突然特別難過。我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其實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善良,我……”
“那又如何?”他打斷我的話,沒讓我說下去,他的嘴角帶著笑,“你善良也好,惡毒也罷,那都是你,而我喜歡你。”
從前,他嬉皮笑臉的笑總讓我有種玩世不恭的感覺。可這一刻,我看著他,突然覺得他的笑裏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我甚至懷疑,我心裏在想些什麼,我在籌謀著什麼,他其實全部都知道,隻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我望著他,突然就失去了言語。
良久,我轉過頭獨自往前走。阮文毓在我身後小聲道:“剛才我去扶程靖夕時,他全身都在發抖,他應該被你嚇得不輕。小慈,你去看一看他吧。其實,你心裏是很想去看他的吧。”
我腳下一頓,緩緩轉過身,看著樹蔭下的他,像是從未看清過他的樣子一般。
我很想問一問他,那你呢,真的希望我去看程靖夕嗎?
可我始終沒能問出口。
在我和阮文毓不再聯絡的很多年以後,我曾在網上看過他專欄的文章,有一句話,讓我看著看著就落下淚來。
他說:“從前每一段感情結束,雖然傷心,可仍會期待下一個更好的人。但總會遇見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人,在她離開後,你不再期待更好的愛情,也不再那樣用力去愛。”
我知道那個獨一無二的人,指的就是我。
我偷走了他的愛情,我讓他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不過是為了成全自己的愛情。
我這樣自私的人,注定要受到神的責罰。
我回到房間裏沒多久,上次有過一麵之緣的女醫生就來了。她端著我的胳膊看了兩眼,搖搖頭說:“你得趕緊去醫院重新上石膏,這都泡發了。如果傷處發炎,你這胳膊可就麻煩大了。”
我點點頭:“下山的路一清好,我就走。”
她說:“這是驅寒和消炎藥,一天服三次,你現在就可以吃了。我接下來得去看程先生了。”
拿著藥的我一下就愣住,丟下藥包,抓住她的手,關切地問道:“程靖夕他怎麼了?”
護士扭過頭,奇怪地看著我:“他從輪椅上摔下來,又拖行了一段距離,兩隻腿都給磨破,流了不少血。”
我不過是想象了一下他的慘狀,心就揪了起來。我鬆開她的手,推了她一把:“那你快去吧。”可又忍不住小聲責備了句,“你應該先去看他的。”
已經走到門口的醫生聽見後,轉過頭來看我:“你和程先生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都要我先去看對方。我說,你倆就不該住的那麼遠,也省得我來回跑。上次也是,你昏迷時,他一個殘障人士還得轉好久輪椅過來看你。”
我愣住了,啞著聲道:“他……來看過我?”
她點了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我懵了,原來那並不是我的夢,程靖夕真的在我昏睡時來過。我突然就想起他那聲模糊的歎息:“小初,我該拿你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
袁北轍說得對,我讓他那樣矛盾和痛苦。我捂住眼,咬著唇,難過地落下淚來。
清障隊的效率很高,隔天晚飯前,就聽說主幹道上的泥石枯木就被清理幹淨了,而阮文毓也來通知我該走了。
我讓他先等一等我,自己則往程靖夕住的住處走去。我想在走之前,再看看他。
我敲了敲門,袁北轍開門看見是我,正要說什麼,我搶先開了口:“我就要離開這裏了。如果我不看他一眼,我放不下心。”
袁北轍歎了口氣,往旁邊讓了讓路:“程先生睡下了,你遠遠看他一眼就好,不要吵醒他。”
我忙不迭地點點頭,快步走進去,生怕袁北轍改變主意,不讓我見程靖夕。我走到上次同他見麵的那個房間,輕手輕腳地打開套間的門。
房間裏很暗,厚重的遮光簾將陽光全部擋在外麵。唯一的光源是床頭櫃上的一盞白瓷釉台燈。雖然答應了袁北轍隻是遠遠看他一眼,可當我真正看見他時,才曉得有些事情我是控製不了的。我控製不了自己那顆想要靠近他的心。
我一步一步靠近他,在床邊彎下身湊近他。他的腿藏在被子下,我唯有借著微弱的燈光看他。見他的臉色還算紅潤,方才放下心頭大石,我正要轉身離開,手腕卻被人抓住。
程靖夕原本閉著的眼倏然睜開,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呆望了他片刻,強裝鎮定地說:“你醒了?”
“你來這裏,做什麼?”他的嗓音沙啞,就像扁桃體發炎的病人。我想,或許是那天我掉進湖裏時,他費力嘶吼所致。
“我聽醫生說你的腿受傷了,想來……啊!”話還未說完,我就被他猛然一拉,重重趴在他身上。
近距離看,他眸色極深,呼出來的氣息就噴在我的臉上。我的臉上一片燥熱,被他牢牢扣住的手心,更是沁出一層薄汗。
他忽然壓下我的頭,沒有像從前那樣溫柔繾綣的吻,隻是狠狠咬住我的唇,再沒有其他動作。我痛得低低叫了聲,鹹腥的血味在嘴裏蔓延開。我想逃開,他放在我腰上的手卻加重力道將我壓向他。
他這個樣子讓我很害怕,又因為痛,我小聲地抽泣起來。也因此,他動作一滯,猛地鬆開了手。我慌忙地從他身上爬起來,掩住唇,心情複雜地看著他,猜不透他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