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著嘴驚呆了,這哪裏是記者啊,這簡直就是演員。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新聞標題要用“蘇荷情緒失控打人”這樣的字眼了。閃光燈下的蘇荷手足無措的樣子,一定也是被這一幕震驚了。我看了心疼不已,暗罵了句,當下決定去蘇荷家找她。
蘇荷家我去過許多次,可這一次去,心情卻不同以往,而整個蘇家的氣氛也是一片沉重。蘇荷坐在花園裏的搖椅上,白色的棉布長裙,頭微微傾斜,不知道在看些什麼。對於我的來到,她也沒有任何言語和動作,仿佛沒有意識到我的到來。
我在她身邊坐下,靜默了很長時間,也不知道要同她說些什麼,可我了解她,我這樣坐在她身邊,陪著她,對她來說,已是最好的安慰。
“我和Carry商量好了。”她突然開口,雙手交疊著握緊,“下午,我會發表聲明。”
我問她:“什麼聲明?”
她咬著唇沒說話,我歎了聲,心中大約已經明白是什麼聲明了,能讓她和Carry一致首肯的,不過以最快的速度挽回蘭西的聲譽,除此之外的,她的聲譽,就沒那麼重要了。
我握住她的手,說:“我會陪著你。”
她的頭又低了下去:“嗯。”
我看見靳褚佑從泳池那頭走過來,看到我們的樣子,他愣了一下,隨即放緩了腳步。
低著頭的蘇荷並沒有發現靳褚佑,她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小初,我覺得自己真的不是個東西,我對不起靳褚佑,對不起靳家,我做這個決定,已是將他置之度外。我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可我從沒有盡過一個妻子的職責,他娶了我,是倒了八輩子黴運。”
我看著靳褚佑,他對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慢慢地走近了蘇荷。他在她麵前停下,輕聲開口:“你不是我,不會知道我心裏怎麼想的。我遇見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蘇荷猛然抬起頭,目光撞見靳褚佑的那一瞬,眼裏湧上一片水霧,她張著嘴,唇瓣微微顫抖,她終於還是哭了出來。她捂著臉,像個丟失了玩具的小女孩,哽咽著說:“對不起。”
靳褚佑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他伸手輕輕覆在她的肩膀上:“沒關係。”
靳褚佑比蘇荷小,可這一刻,我看著他,卻覺得他更像個長輩,他的肩膀足以為她撐起坍塌的天空。我開始覺得,靳褚佑比蘭西更適合蘇荷,他是能護她一世安康的良人。
離開蘇家的時候,蘇荷送我到車上,關上車門的那刻,我悄悄拉住她的手,她卻先我一步開口,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對靳褚佑,不再辜負他。”
很久以後,當她為了蘭西而再度憔悴時,她痛苦地告訴我:“沒有辦法的,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為了他。可每一次他有難,卻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撲向他。”
我心裏便有說不出的滋味,我早該知道的,人怎麼能輕易地忘掉一段感情。她放不下蘭西,就像我放不下程靖夕一樣。
我想,無論時光如何流轉,滄海變成桑田,那顆向著他的心,永遠不會改變。
如我所料那般,蘇荷的聲明和蘭西經紀公司的聲明先後在微博上發布。當日的事件變成了蘇荷對一個喜歡了多年,即使結婚了也忘不了的男人的算計。微博上聲討蘇荷的罵聲一片,其難聽的程度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可我知道對蘇荷來說,最殘酷的就是將她對蘭西的感情昭告天下。她沒有想過要和蘭西在一起,也不奢望得到同樣的回應,她隻想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邊。
可現在,那一點微薄的願景,也不能實現了。
不管怎樣,蘭西得以從困境中解脫,暫停的戲繼續開拍,而我也在當天終於打通了蘭西的電話。他的聲音很憔悴,帶著沙啞,像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
我問他:“你還好嗎?”
他沉默了良久,才開口說:“聲明發出來後,我才知道的。如果我早知道,是不會讓Carry和蘇荷那麼做的。這件事本就同她無關……”
我歎了聲,中肯道:“就算你知道,也改變不了什麼。蘇荷向來一根筋到底,她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的。”我想了想,還是把實情告訴了他,“而且,當她在蜜月期丟下靳褚佑,偷偷跑去看你拍戲時,她就已經參與到這件事裏來了。蘭西,你知道嗎,能發短信給蘇荷的人,一定是認識我們的。至少對方是知道蘇荷在伊犁的,而這個人的目的很明顯,就是利用蘇荷來打垮你。雖然你這次沒事了,但我卻覺得這事還沒有完。”
“Carry已經去查了。至於蘇荷,我沒有想過她還……等我回福川,我會去找她,不會放任她這樣毀掉自己的人生。”他頓了頓,說道,“我是個演員,我可以做得很好。”
不知道為什麼,蘭西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說服他自己。掛斷通話後,我的心裏覺得特別難受,像有一股氣堵在喉嚨裏。於是,我跑去陽台上吹風。這幾年來,每次我有什麼煩心事,總愛站在風口吹風,可一吹風就得生病,所以還沒退燒的我,病情又加重了。雖然燒得迷迷糊糊,但我還記得要打電話給老板請假,卻怎麼也看不清手機屏幕上的字,胡亂按了一通,隻來得及說一個“喂”就暈了過去。
後來半睡半醒中,我隱約感覺到有幾個人走了進來。我直覺他們是小偷,可想要逃跑時,無奈全身都使不上力,我急得抽泣起來。當那個模糊的身影朝我彎下身來,我腦中忽然出現了“方耀然”三個字,突然崩潰大哭起來。我拚命掙紮,神誌不清地大喊大叫,然後我就被一個強有力的臂彎摟進了懷裏。那雙大手溫柔地撫著我的背脊,輕輕拍著,如清泉般清冽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聲道:“別怕,是我。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
我緊緊攀著他,像在海中漂流許久的受難者遇見了浮木,就算力竭,也要同他一起溺死在這片海洋中。
當我徹底清醒過來時,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坐在床上發呆,除了腦袋還有一些發暈外,已經不怎麼痛了。這些年,我的情況大都如此。好多個久睡後醒過來的時刻,夢裏和現實的片段就不斷在我腦海裏交替,我都要分不清哪一邊的世界才是真實的。
房間裏的擺設並沒有什麼變化,我掏出手機,想看看在我昏睡的時候有沒有錯過誰的電話。可剛打開通話記錄,我就愣住了。
就是在我昏睡前,我撥出去的那個“花老板”的電話,赫然寫著“大魔王”三個字。我恍然意識到,他在我昏睡時候來過。我把手機緊緊抱在懷裏,心裏說不上是難過還是高興,反正挺複雜的。
回去上班後,老板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我再次感受到人生的每一步路,都是老天安排好的。
老板給我的任務是,去SOHA結了那天裝飾遊艇的錢。他說當時對方預付了百分之八十的費用,剩下的在裝飾完後結清。其實,即使餘款沒收到,花店也是大賺了一筆。
花老板摸著胡子說:“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對方是SOHA公司的總裁,難怪這麼大方。小宋啊,我今天得在這等個客戶,就勞煩你去跑一趟了。那餘款就分你一半,就當給你的獎金。你看馬上不是快七夕了嘛,給男朋友送點什麼當驚喜吧。”
我看他一副期待的樣子,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去SOHA的路上,我刻意走得很慢。心想著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下班,那今天就順理成章地收不到賬,明天還是讓老板自己去收吧。
正如我所料,到SOHA的時候已是下午六點,他們已經下班半個小時了。我站在路邊的大樹後往大樓裏張望,透過一字排開六米高的落地窗,隱約看見有保潔阿姨在空蕩蕩的大廳內打掃衛生。
我拍著胸口舒了口氣,正要轉身,就猛地看見大樓另一側的綠化帶上,柳飄飄和幾個人在爭執著什麼。我本就不討厭柳飄飄,她隻是年紀小,沒有什麼壞心眼,我現在看她陷入麻煩,自然就義氣地過去幫忙解圍。
可走近了,我才發現她麵對的是四個彪漢。我的第一反應是,她被打劫了。於是,大喊道:“喂!你們幹嗎,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還要不要臉?你們快走,否則,我要叫人了!”
他們同時轉過來看我,看清那幾個大漢的模樣時,我微微有些發愣,仿佛是在哪裏見過這四個人,但一時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兒見過。
柳飄飄看見我時,表情很糾結,震驚中帶著憤怒,她指著我說:“宋初慈,你怎麼來了!”
我說:“我路過的,你過來,快到我這邊來!”
她著急道:“來什麼來啊,他們抓走了程靖夕,你快去報警!”
我一驚,轉身就要跑,可還沒跑出幾步,就被人從後麵勒住了脖子,向後拖去。我脖子被勒緊,發不出一點聲音。他們把我拖到綠化帶後麵,然後重重一推,我被狠狠地撞在牆上。我一聲悶哼,痛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我才發覺自己卷進了危險之中。除了柳飄飄,還有袁北轍,他臉朝下的倒在地上。而不遠處,一輛黑色公務車正停在那裏。
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人掐住下巴,用力將我的臉抬起來。我同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對視了一會,他突然笑了起來,轉頭對另外一個人說:“真的是那女人。”
另外一個胖子一把拽過柳飄飄,又看了看我,說:“她不是程靖夕女朋友嗎?要不是她,我們也不會被程靖夕那小子弄進去,可這個女人呢?”
這莫名其妙的對話,聽得我雲裏霧裏,可我突然想起了曾在哪裏見過他們了。那是當年,我去洋酒行談合同時碰到的那幾個光頭男人!我差點一去不返,幸好程靖夕及時出現救了我,還帶來了警察。也是因為那次件事,令我和程靖夕的關係明朗化,之後我正式成為他的女朋友。雖然,我後來也曾問過程靖夕那幾個惡徒的後續情況,他卻隻是淡淡說了句“他們的洋酒行本來就涉黑漏稅,少不了判幾年刑”,便沒再多說。
沒想到,多年未見,他們的光頭長出頭發了,竟讓我一時沒有認出來。我想他們此舉是出自報複,隻是我還沒有弄清狀況,柳飄飄就大叫起來:“我才是程靖夕的女朋友,他們早就分手了!”
幾人麵麵向覦,其中一人糾結道:“我們該帶哪個走?”
我突然反應過來了,他們是想一次過抓走兩個。柳飄飄打小就嬌身慣養,哪裏遇過這種事,我好歹也是經曆過一次綁架事件的,想到這裏,我掙紮著站起來,朝柳飄飄甩了一巴掌過去。聲音聽起來很響,把柳飄飄和那兩歹徒都嚇蒙了。可隻有我知道,那個巴掌我根本沒有下重手。
趁著他們發呆的時候,我推了柳飄飄一把,一邊對她使眼色,說:“誰說我和程靖夕分手了?明明是你在背後勾引他。我告訴你,我們的感情,可不是你能輕易擊碎的!”我轉過身,指著還沒反應過來的兩人說,“看見這兩個傻帽沒有?就是因為他們得罪過我,程靖夕才把他們送去吃牢飯的。”又回過頭,用挑釁的語氣對柳飄飄說,“你呢,你有這種能耐嗎?”
柳飄飄捂著臉愣愣地看著我,突然就“哇”一聲哭起來。她邊哭邊說:“我討厭你,你什麼都要跟我搶,連這種時候,都要跟我搶!他本來留在島上治腿就好了,剛有點起色,你一通電話,他就立馬連夜趕回去。你有什麼好!”
我看她哭成這樣,頓時就有些演不下去了。想要說些什麼安慰她時,雙手突然就被人一把折到背後,粗獷的聲音凶神惡煞地在耳邊響起:“就是她了。冤有頭債有主,當年她也是始作俑者!”
我被用力拉扯著往黑色公務車方向走去,他們打開車門後,就將我推了進去。我一抬頭,就看見了坐在裏麵的程靖夕。他的半邊臉微腫青紫,嘴角甚至滲出了血絲。我看著他這樣就心疼不已,想要伸手去碰他。
隻是還沒有碰到他,他冷淡的眼神就瞪了過來。他冷冷地看著我,抬起一根手指指著我,字句清晰地說:“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再糾纏我,滾!”他又看向那幾個人,氣定神閑地說,“你們不是要抓我的女人嗎?抓錯了,不是她。是那個!”他手指的方向,轉向了朝我們跑來的柳飄飄。
聽到程靖夕這話的柳飄飄,頓時驚訝不語。旁觀者一目了然,程靖夕這是想用柳飄飄來交換我,將我從危險中推出去。不得不說,他這麼做,對柳飄飄來說確實太殘忍了。
果不其然,柳飄飄看著他,似站不穩,邊倒退邊說道:“我追了你那麼久,你都不肯接受我。沒想到當你終於接受我的時候,卻是為了保護她。程靖夕,你好狠,你沒有心!”
說完這一段悲痛欲絕的話,柳飄飄淚眼朦朧地掉頭跑了。坐在我們身邊的胖子突然冷笑了聲,然後,砰一下關上了車門。
車子飛馳而去,我因為慣性一頭撞在椅背上。我揉著撞痛的後腦勺,心裏祈禱在傷心和絕望雙重打擊之下的柳飄飄會馬上去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