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1 / 3)

{世間萬物,各種感情,沒有誰辜負了誰,隻是成千上萬個路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卻固執留下。}

蘭西送回醫院後,一直在昏睡不醒。

醫生說,蘭西的狀態很不好,他原本就有抑鬱症病史,這一次病發,有嚴重的趨勢。醫生囑咐我們這段時間時刻看好蘭西,以免他出現自殺傾向。

那段時間我和蘇荷二十四小時輪班往醫院裏跑,可自那天以後,蘭西就再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他每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有幾次我去換蘇荷的班,看見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昏睡的蘭西鼻前,然後再如釋重負地縮回來。

我知道在蘭西睡著時,她一定對著蘭西說了很多話,可蘭西有沒有聽見就不知道了。每次我看著蘭西,我都覺得很難受,想被人一直握緊。疼痛中,我就會想起我們的學生時代,我們沒心沒肺的樣子,美好得讓我掉下淚來。

那幾天,在程靖夕的奔波周旋下,幾家原本都要找蘭西解約賠償的公司最終都選擇了平靜地解除合約,而蘭西也不需要付任何賠償金。我不知道程靖夕許諾了那些公司什麼條件,我隻知道,在我彷徨無助行駛在黑暗中時,我的丈夫傾其所有,給了我許多幫助,這足以讓我感到安慰。

我想,我這輩子做過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堅持不懈地喜歡了他很多年。

蘭西的話題依然高居頭條,隔三差五就有人出來爆料,開始我還會氣憤地大罵那些人,久而久之,我也懶得去爭吵。反正落井下石這種事,太正常不過了。至於爆料的真假,到如今這個地步,假消息早已漫天亂飛了。而那些,對看熱鬧的人來說,卻都是真的。

我相信,這就是葉笑笑做這件事的目的。而讓我應接不暇的是,蘭西的經紀公司也在不久後遞上了解約合同。

那天Carry來醫院讓蘭西簽解約合同,我想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她:“為什麼?”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蘭西很平靜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拉過被子繼續睡覺。

Carry看了他半天,吐出四個字:“蘭西,珍重。”

我去送Carry,我們一路無言,走到醫院的花園裏時,我抬頭看見路邊的迎春花都開了,不由得有感而發:“我記得當年你簽約蘭西的時候,那時候你還不像現在穿得起Prada,你穿著一件白T恤,牛仔褲上還沾了泥漬,咖啡館的桌上還擺了瓶迎春花,當時你笑得就和花一樣燦爛。我心裏還在想,這哪裏像個經紀人啊,根本就是個大學生。我起初覺得你不靠譜,可後來我覺得蘭西遇到你是他的幸運,但現在……物是人非,大概就是你我最好的形容。”

Carry的手輕輕撫在迎春花上,沉默了一會,說:“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在做片場助理,蘭西是我轉行經紀人後帶的第一個藝人。他禮貌溫謙,又有龐大的蘇家在後頭撐腰,前途必然一片光明。我怎能不開心?那時真是滿腔熱血和幹勁,我記得我還說……說有一天會和蘭西站在奧斯卡的紅毯上。”

我又是一陣沉默,良久才開口說:“其實我覺得挺唏噓的。這麼多年,他一步步走來,到最後,在他落難之時,所有人都放棄了他。我還清楚地記得,當初他和蘇荷那件事發生時,你說有你在,就一定保住他。可誰能想到,我曾以為會一直帶著他的你都……連一點回頭的餘地都沒有。”

Carry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然後對我說:“我知道你們心裏怨我。小慈,我跟你明說了吧。這些事從頭到尾都是千葉映弄出來的,包括當時蘇荷和蘭西被偷拍那件事都是她做的。她上次沒能害到蘭西,所以又整了這麼一出戲。我全部都知道,那又能怎樣?蘭西過去有蘇氏撐著,可最近幾年,蘇氏的資金人脈漸漸從他身上撤走。我猜是和蘇荷有關,蘇家話事的畢竟是蘇荷父親,哪個父親會任由自己已結婚的女兒跟個戲子糾纏不清?還是蘇氏那種大財閥,蘭西從出道就是我帶著,這麼多年榮辱與共,我對他的感情不比你們少,隻是這件事我真的沒有辦法。你該清楚,我們這種人,做什麼選擇,都隻是為了生活,千葉映背後傍上的那位金主,是個大人物,不是你我得罪的起的。

“她也是個聰明人,自己有著許多不光彩的過去,想要在這個圈子裏迅速上位,就要踩著一個人站起來。她利用自己和蘭西的關係策劃了這一切,並且成功了。千葉映是個善於利用大眾同情心的人,這次她收獲了大量的同情,媒體藝人新指數裏,她排了第一,加上背後金主的支持,她現在的通告不斷。演的都是女主角,大製作影視作品,而那些來巴結她邀約她的人,多少都是曾巴結過蘭西的,多少個蘭西的代言,通通換成了她,可是娛樂圈就是這樣,風雲變幻,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那些爆料起碼有一半是真的。

“可你別怪蘭西,進到這個圈子裏,多少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你想在這裏找個清清白白的人,不可能的,就連我都不是什麼好人。我們每個人都像是站在懸崖邊緣,稍有行差言錯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而站得越高的人,就摔得越重。小慈,你懂我的意思嗎?蘭西這一次,誰都救不了。”

我看著Carry,對她說的話似懂非懂,說道:“我隻知道,這樣對蘭西很不公平。”

她笑了聲:“公平?雜技演員都端不平一碗水,何況是個普通人?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公平,所謂公平不過是後台硬不硬,背景強不強大,關係網廣不廣。”

我站在迎春花下,抬頭看著萬裏無雲的湛藍天空,翻湧的內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太多的無奈,根本沒有什麼道理。

半晌後,我說:“我知道了,Carry,我祝你前程似錦,真心的。”

她笑笑:“謝謝你,再見。”

Carry走後,我一個人在花園裏站了很久,我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熱鬧的街道,嘈雜的人聲,每個城市都被這些東西擠得滿滿的,可人的心裏麵卻越來越空洞。

不久後,程靖夕來了。他走到我身邊,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靜地攬住我的肩膀,讓我靠在他的懷裏。我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體溫,覺得自己空落落的心正在慢慢被填滿。其實,跟其他人比起來,我要幸福太多。最開始我有老宋,然後是蘭西,現在有程靖夕,他們在我不同的年齡段裏出現,保駕護航,替我遮風擋雨,隻把這個世上最美好的那部分呈現給我。在他們倒下的時候,我才看見原來還有那麼多不美好的東西,開始我特別不能接受,覺得全世界都與我為敵。可慢慢地,在經曆了這麼多事後,我就明白有黑就有白,有光就有影,有好的,就有壞的。看上去對立的東西,依舊和諧共存。我們接受美好,也勢必要經曆挫折,這就是人生的道理,也是在這個紛亂的社會上,讓你迎風破浪走下去的鎧甲。

之後,我刷微博時看見Carry和葉笑笑的互動,原來她簽下了葉笑笑,成為她的新任經紀人。我以為自己看到這些會很生氣,可是我沒有,我的心裏特別平靜。我看著昏睡中的蘭西臉色蒼白,他能平平安安地出現在我眼前,這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

我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明白世間萬物,各種感情,沒有誰辜負了誰,隻是成千上萬個路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卻固執留下。

我原想蘭西離開娛樂圈那個大染缸也是好事,隻要他還好好活著,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況且程靖夕也和我說了,他名下那麼多家公司,涉足那麼多行業,隻要蘭西喜歡,他讓蘭西隨便找喜歡的行業工作也不是什麼問題。

我以為,再浩大的海嘯終歸有平靜的時候,蘭西也終究會釋懷的。可就在這個讓我們措手不及的混亂三月快要結束的時候,還是出事了。

那是個和平常並無兩樣的晴天,蘭西在醫院裏失蹤。我們把醫院翻了個底朝天都找不到他,程靖夕托人去查,才發現蘭西坐了去了郊區的清水村。

我們一行人連忙趕往清水村,一路上,我的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有種不祥的預感。方才還晴空萬裏的天,突然被厚厚的烏雲遮蓋,不時傳來幾聲悶雷。

袁北轍把車開得飛快,蘇荷仍舊一直催他,恨不得自己長了雙翅膀,立馬飛過去。雖然我自己也慌得不行,但還是裝作鎮定自若地安慰她:“你就別催阿轍了,讓他專心開車,別蘭西沒找到,我們自己倒出了事。”

蘇荷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她說:“我不急能行嗎?我怕他出事啊。”

我知道她在怕什麼,不過是怕蘭西想不開,動了什麼尋死的念頭。可是我還是笑著對蘇荷說:“你想什麼呢,醫生不是說了蘭西現在好了很多?沒事的,說不定他隻是去散散心,在醫院待了這麼久,聞消毒水味聞得都要吐了。”

蘇荷搖搖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向我吐露了她如此擔憂的原因。

原來,昨天蘇荷來接我的班,我回去後沒多久,蘇荷她爸就來了醫院,目的無非就是讓蘇荷回去。

蘇荷她爸大發雷霆,說:“你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我一開始就不該相信你的那些鬼話,我們蘇家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你讓我還有什麼臉麵去麵對褚佑,你在這裏徹夜不歸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已經結婚了,有沒有想過你的丈夫怎麼去麵對那些風言風語,你對得起他嗎?”

蘇荷低著頭不說話,她知道自己理虧,也知道自己對不起所有人,可她根本放不下蘭西,也不想放下。蘇荷她爸氣得打了她一巴掌,她仍是低頭默默承受,良久,才說了句:“爸,對不起。”

蘇荷她爸離開時,恨鐵不成鋼地說:“如果沒有遇見蘭西,你和靳褚佑會是最恩愛幸福的一對夫妻。”

如果沒有蘭西……

蘇荷光是想到這一點,就恐懼得快要窒息。

這一生,能遇見他,已是不枉。

蘇荷她爸離開後,她才發現蘭西一直就站在門後,他一直盯著她看,那種眼神她從沒見過,像最黑的夜,最深的海,默不作聲地將她掩埋。

那是蘭西住院以來第一次開口說話,他問她:“是不是隻有我死,你才願意放手?”

蘇荷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搖了搖頭:“蘭西我不是……”

蘭西卻不願再聽她說下去,躺到床上,拉過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蘇荷啜泣道:“小慈,他昨天才說了那樣的話,今天就失蹤了,你說我怎麼能不害怕?”

車窗外忽然響起一聲轟隆隆的雷聲,我顫抖了一下,看向玻璃窗外暗沉的天,心裏也和這天一樣,烏雲密布,透不過一點光。

等我們趕到清水村時,已是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我們在村裏問了一遍,才得知蘭西真的來了這裏,村民說看見他往後山上走去了。我們當下就想往山上找,卻被村民攔了下來。

“你們還是等雨停了再上去,現在下這麼大的雨,這片山都是紅土,最容易發生坍塌。”

村民的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劈開,將整座山穀照得透亮,發出詭異的光。

我望著鬱鬱蔥蔥的山林,哇一聲就哭了出來:“可是蘭西在那兒,要是坍塌了,他怎麼辦?”

程靖夕抱著我,我們幾個人都被大雨淋得濕透,他一邊用手背擦拭我臉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液體,一邊吩咐袁北轍:“去叫救援隊。”又轉過頭問村民,“大叔,你們在這裏住得久,肯定很熟悉山路,能不能找幾個村民和我一起上山找人?多少錢我都給。”

大叔搖搖頭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有錢沒命花也是徒勞哦。你們年輕人也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這樣吧,先上我家躲躲雨,一切等救援隊來了再說。”

大叔這麼一說,我急得直跺腳。

出乎意料的,蘇荷此刻卻比我冷靜多了,她一直默默地聽著我們和大叔的對話,然後她轉頭看了眼那片山林,對我說:“小慈,你放心,蘭西不會有事的。隻要我活著,他就不會死,我向你保證。”

我看著她異常冷靜的樣子,突然就有些害怕,我抓住她的手,吸著鼻子說:“蘇荷,讓阿轍先送你回去吧。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你說以後你一定會好好和靳褚佑在一起,不再辜負他,你一開始就不該管蘭西這些事,你也不該跟我們來這裏。”

蘇荷搖搖頭說:“小慈,沒有辦法的。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為了他,可每一次他有難,卻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撲向他。”

她垂下眼,再抬頭時,已恢複方才的冷靜,她說:“我們先去大叔家,站這裏淋雨也不是辦法。”

我們跟著大叔去到他的住處,大約三十分鍾後,一隊救援人員來了。救援隊隊長把我們給教育了一番:“又是驢友?今年這已經是我們第十二次為了驢行出隊了,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愛搞這些麻煩出來。人都有點愛好,我們也可以理解,但麻煩你們能不能注意點天氣,能不能掂量下自己的能力?出了事,既勞民又傷財,還這麼危險,影響多不好。”

我們每個人都麵如菜色,心慌意亂的,也懶得去解釋什麼。程靖夕站起來,和救援隊隊長走到門口,低聲說了些什麼,回來後,救援隊隊長看我們的眼神就沒那麼嚴厲了。他說:“你們放心,這裏我們熟悉,我一定把人帶回來。”然後他們就整理行裝上山了。

蘇荷一直站在窗邊,望著窗外黑壓壓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時不時閃現一道雷電,慘白的光映亮她漂亮的臉,說不出的詭異。

我靠在程靖夕懷裏,緊緊握著他的手,大約是衣服濕透的原因,寒意遍布身上每個角落。我微微地發抖,程靖夕緊緊抱著我,擔憂地皺著眉頭。

大叔拿出火盆,生起了火,我漸漸感受到了暖意,一不小心就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我做了個夢,我夢見天色昏暗,暴雨中我和蘇荷站在一條急流前,蘭西站在急流中央,一步步向黑暗的深處走去。

我在岸邊大叫他的名字,風雨聲太大,他根本聽不見我的呼喊,我想要追上去,腳卻像在地上生了根,動不了分毫。蘇荷按住我的肩膀,看了我一眼,她說:“小慈,你在這等著,我會把蘭西帶回來。”然後她就踏進了急流中,急流中忽地起了十米高的大浪,重重朝蘇荷和蘭西打下去。

“不——”我尖叫著驚醒。

“別怕,我在,我在。”程靖夕輕聲安撫我。

我睜著眼望著麵前“劈裏啪啦”燃燒著的柴火,慢慢意識到剛才那恐怖的一幕隻是夢境。我舒了口氣,轉頭看向窗邊,然後愣住了,剛才一直站在那兒的蘇荷此刻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猛地從程靖夕懷裏掙脫開來,四下環視了一圈,心裏越來越不安,我問他:“蘇荷呢?”

程靖夕也像是突然注意到蘇荷不見了一樣,他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外,不一會兒他回來了,麵色有些難看,他說:“大叔也沒看見蘇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