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當即傳文案過來,很快給左宗棠開了在原籍募勇的劄文,劄文上加蓋了兩江總督的紫花大印。左宗棠眼含熱淚,哆嗦著雙手接過劄文,像是接過一件國寶,看了又看,才分外小心地收起來。
左宗棠快速地趕回長沙,不期孝威之病,已無大礙。左宗棠自是大喜,在他抵府的當晚,兩江總督衙門的傳信快馬將聖諭送到。
諭曰:“據曾國藩所奏,舉人左宗棠剛明耐苦,曉暢兵機,若破格起用,定能獨當一麵……著賞左宗棠四品京堂候補。欽此。”
第二天,早飯過後,左宗棠將府裏的家人打發出去,分頭去請王開化、劉典、楊昌浚三人,著手規劃募勇的事。
王開化是長沙人,字梅村,拔貢出身,曾入湖南巡撫衙門幕,又隨王錱辦團練,後辭歸到城南書院去講學。
左宗棠在幕府期間,與王開化交往頗多,王亦對左宗棠讚服,曾向人言:“若左季高統軍,吾必從之。”
劉典字克庵,寧鄉人,秀才出身,與羅澤南、劉蓉、左宗棠過從甚密,常在一起探討兵學,是左宗棠城南書院的同窗。
楊昌浚先在湖南巡撫衙門作書辦,後跟羅澤南隨曾國藩辦團練,羅澤南率勇於鹹豐六年在收複武昌戰役中身亡後,他亦離營回籍。
王開化、劉典、楊昌浚三人,都是左宗棠眼中可負重任的人物。盡管小亮劉蓉與左宗棠最投脾氣,可惜他此時正在曾國藩身邊辦事。郭嵩燾是左宗棠認為比較有見識的一個人,他又在京師任職。左宗棠此次回鄉募勇,隻能依賴王開化、劉典、楊昌浚三人。
三人很快來到左宗棠的書房。左宗棠讓人擺茶出來,也顧不得客套,開言便道:“滌生付我於大任,命我回鄉募勇以救江西,你們三個可不能袖手旁觀。”
王開化當先道:“本人隨王璞山征戰多年,早已厭倦軍旅,季高當知我心。”
左宗棠一巴掌打過去,罵道:“你能幫璞山,反倒不能幫我?你以為三湘無人耶?你給我聽好,你此次不僅躲不掉,還要幫我總理營務。左季高回鄉募勇你想圖清閑,門兒都沒有!”
劉典笑著說道:“梅村啊,你就別扒拉你自己的算盤啦。季高在巡撫衙門時,對我們的事從不袖手旁觀,如今他有了事,我們豈能後退?你就應了吧。”
王開化被劉典說得臉色一紅,隻得道:“季高,此次募勇,你是怎麼算計的呢?你不定下來,我們怎麼辦呢?”
楊昌浚這時道:“梅村言之成理,不愧是老團練。季高,你先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左宗棠笑了一下,道:“滌生此次命我募勇十營,人數可是不少。各位知道,滌生自創辦團練以來,因限於餉源,每次募勇是一兩千之數。一次招募十營,這還是第一次。滌生視我,真比視他自己還重。我昨晚盤算了一夜,王璞山歿後,所遺舊部現有一千餘眾,已被駱撫遣散。我想把璞山的弟弟開琳請出,將璞山舊部召回,重新組軍,由開琳統帶。此一千餘眾久經戰陣,不可小覷之。另有湘鄉羅近秋、湘潭崔大光、長沙戴國泰、湘陰黃有功等四人,原在綠營當過差,現均在籍。我意欲請出他四人各募一營,四營營官亦由四人分任之,待軍成,再優勝劣汰,餘部則由我四人赴各縣招募,軍可成矣。另外,我還想把朱孫詒請回來為我軍募餉籌糧。朱孫詒久在湖南,頗有聲望,當能勝任之。”
楊昌浚道:“朱孫詒已調任浙江按察使,他怕不肯回來吧?”
劉典道:“浙江已全省糜爛,他那按察使巴不得能找個差事做呢!”這時,張升手托著一封信匆忙走進來道:“老爺,宿鬆大營的急件!”左宗棠忙將信接過拆開,原來是曾國藩轉過來的一道聖諭。
諭曰:“前已有旨賞左宗棠四品頂戴,京堂候補。現當軍務緊急之時,再次破格加恩,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補襄辦曾國藩軍務。欽此。”
左宗棠把聖諭遞給三人看過。三人不敢怠慢,一起施行大禮,口稱:“給大人請安。”
左宗棠沒料到三人會有此一招,直把他驚得慌忙離案來扶,口裏則道:“這是怎麼說的?左某雖有襄辦之名,卻還不是四品候補京堂嗎?都快起來,我們繼續議事!”
錦囊妙計
左宗棠自有了襄辦軍務之名,辦起事來便極其順手,加上湖南巡撫駱秉章的鼎力相助,用不了幾日,五千團勇便招募齊備。
計有:王錱舊部一千四百人,又新添一百人,共一千五百人成三營,由王錱族弟王開琳統帶;另有六營、四總哨(共三百二十人)和親兵八隊(共二百人),總計五千零二十人,簡有名望者分統之。全軍豎大旗一麵,上繡一個鬥大的“楚”字,對外自稱楚軍。
左宗棠命王開化總全軍營務,劉典、楊昌浚副之,槍械由駱秉章從省內各綠營中抽調,不足部分由曾國藩補給。
這年的八月十日,左宗棠募勇成軍不過十幾天,清廷下達聖旨:“實授曾國藩為兩江總督,並命為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所有江南、江北水、陸各軍皆歸節製。”
曾國藩接到聖諭的當日,即飛書左宗棠,催令其率勇快快起程趕往江西景德鎮。左宗棠見信,知道事情緊急,稍作布置,即率軍開拔,經醴陵進入江西;經過一個月又十天的行程,於十一月二日抵達景德鎮。
左宗棠把營務對王開化、劉典、楊昌浚三人逐一交代之後,便率親兵大隊離開景德鎮,趕往兩江總督臨時駐節地祁門,向曾國藩稟到。
左宗棠一見到曾國藩,也顧不得施禮,當先便說道:“滌生,我沒經你同意,便把募成之軍取號楚軍。你不會怪我吧?”
曾國藩微微笑了笑道:“你取號楚軍的事,潤芝和官中堂已函告我了。潤芝是怕我介意,替你說情,官文則勸我取消你這番號,仍以湘軍名之。這個官文哪,他沒參動你,生氣呀!其實,我心裏最清楚不過,湘軍也好,楚軍也好,還不都是一家嗎?”
左宗棠大叫道:“滌生此言差矣。楚軍創於江忠源,湘軍則創於你曾滌生,怎麼能是一家呢?”
曾國藩三角眼一瞪道:“季高啊,你又開始胡說了。我來問你,湘軍在為誰打仗?楚軍又是在為誰東征西討?”
左宗棠臉色一紅,囁嚅著說道:“你曾大帥是兩榜出身,我這個鄉間舉子,說不過你。不過,我不從湘軍之名,而另起爐灶,卻是有深意在裏麵的,不知你能否體察出我的良苦用心?”
曾國藩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季高啊,我得知你另打旗號,的確很生氣,但我很快就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做了。大清立國百年,削藩以後,便不準我漢人掌兵權。現在是長毛作亂,旗營、綠營在不頂用之後方始我漢人領軍。湘軍現在遍布大江南北,幾乎與旗、綠等營平起平坐。這勢必引起朝廷的不安。我如果沒有料錯的話,你是想用你的楚軍分走湘軍的幾分勢力,起到保護湘軍的作用。季高,難為你了!我曾滌生一生一世,都記著你的好處!”
左宗棠大驚道:“滌生,你是天人不成?你適才所說怎麼和我肚裏所想一模一樣?我左季高一生不服人,卻是真的服了你!”
曾國藩撫須說道:“好了,我們別說閑話了,來商量正事吧。季高啊,現在德興、婺源、浮梁三地均在長毛之手。這三地既是江西的前門,又是祁門的後戶,能否奪取三地,是楚軍能否立足的關鍵。我身邊已無兵可調,隻能靠你現有的人馬。季高,你以為先取哪一地為好?”
左宗棠想了想答道:“婺源屯兵過萬,我不能硬取。浮梁離景德鎮太遠,不宜攻取,況且貿然輕取,易被長毛圍困。我思之再三,先取德興為上。滌生,你以為呢?”
曾國藩撫須說道:“你來前,我已得到密報,石逆新近又向德興加派了三千兵力,加上原有的八千,德興兵力已超過婺源。德興也是塊硬骨頭啊!可如果不先取德興,又不能穩固江西的門戶,更無法接近婺源、浮梁二地。季高啊,彈藥和糧餉,我已委了專人為你辦理。楚軍新成,你要勤加操練他們,萬不可辜負皇上對你的期望!你先去用飯吧,飯後,我們再議。不過,我可有言在先,談完了公事,你可要陪我圍上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