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能把官做大?
得知湯溪克複的消息後,左宗棠自是大喜。他一麵上報朝廷,一麵著令蔣益澧、劉鬆山二軍分取龍遊、蘭溪二鎮,密令劉典間道占領通往金華的要道,既策應蔣、劉二軍攻城,還可阻擊金華方麵來援;又命劉培元率水師營星夜馳赴金華,控製江麵,來個先聲奪人。
為就近指揮作戰,左宗棠稍事布置便提親兵營及撫標二營,趕往蘭溪大營駐節;左宗棠到蘭溪的當日,龍遊、蘭溪、金華三鎮相繼收複。巡撫衙門於是又移到嚴州城內駐節。
至此,除杭州、富陽、紹興等地尚控製在太平軍之手外,浙江全省已大部收複。正在此時,陝甘一帶爆發大規模的回民起義。陝甘總督沈兆麟督軍征剿連吃敗仗,隻得火速向朝廷乞援。
慈禧太後大怒,當著百官的麵大罵沈兆麟無能,旋下旨嚴飭,跟手又將其來了個革職留任的處分。沈兆麟氣恨交加,一病不起,一月後薨於任所。
消息傳進京師,慈禧太後急召恭親王等一班王公大臣議事,很快便發布聖諭:詔西安將軍熙麟暫署陝甘總督,著其從速調派兵力對“回逆”進行有力征剿。
內地征剿未平,陝甘又起戰火,清廷被攪得很有些焦頭爛額;有心向陝甘調兵,卻無兵可調;想為陝甘官軍接濟些糧餉,卻又無糧可運,無餉可出。熙麟接旨的當日不住聲地叫苦,卻又不敢違抗朝命,隻能硬起頭皮應戰。
望著軍機處轉發過來的一道道聖諭,左宗棠暗地裏對香姑娘歎道:“難道是天要亡我大清嗎?內匪未靖,江寧未克,陝甘又起烽煙,這讓朝廷怎麼辦哪?”
香姑娘一邊為左宗棠捶背,一邊安慰道:“老爺就不要為皇上家上火啦!陝甘的事,朝廷已交給了熙麟製軍去料理,想來很快就會平息的。老爺,您老這幾天勞碌過甚,還是早些歇息吧。明天,說不定又有多少官員來見老爺稟到呢!”
左宗棠撫須一笑,自豪地說道:“杭州一克,我浙江全省便全部收複,這得需要多少官員來治理呀!現在,不光少荃忙得不可開交,就是滌生,也難得清閑哪!”
香姑娘這時抬起頭說道:“老爺,您老調派劉總鎮率水師營去援攻江寧,曾九帥為什麼不許呢?自古道,人多勢眾。曾九帥久經沙場,他不會不知道這個理呀?”
左宗棠搖頭苦笑一聲,道:“香兒啊,助剿江寧這件事,錯在左老三而不是曾老九。曾老九想獨享此功,左老三偏偏一肚子熱心腸去幫忙,這怎能不讓人討嫌呢?其實啊,他曾老九大錯而特錯了。克複江寧,無論功勞多大,朝廷都要算在滌生頭上。
“曾老九算什麼?一個貢生,連一榜都不是,能賞他個一等子爵就是格外天恩了,他還想覬覦王爺的寶座!這件事啊,滌生應該看得明白,大清國是不會把大權交給我漢員的。香兒啊,你家裏那兩個兄弟的事,我已交代給胡雪岩去辦了。雪岩手裏正好還多幾份監生執照,就把他們兩個的名字填上了。不過呀,捐納終非正途,是受人排斥的。你寫信告訴他們兩個,監生資格雖然有了,但要力爭去考舉人。中了舉人,就是乙榜了。中了乙榜,就算不去會試,也是理直氣壯。”
香姑娘見左宗棠說得認真,不由笑著打趣道:“賤妾先替兩個不爭氣的兄弟謝過老爺,賤妾明兒就給他們寫信過去,告訴他們,不僅要考舉人,還要去中進士,這樣他們將來才能把官做大。”
左宗棠愛撫地摸著香姑娘的頭發哈哈大笑道:“你這個小妮子,你是成心要氣我呀!他們兄弟兩個能不能考中舉人都說不準,還要去考進士,這不是瘋了嗎?”
香姑娘嬌媚地把頭偎在左宗棠的懷裏小聲說道:“賤妾這不是逗老爺開心嘛。他們兄弟兩個,連監生資格還是老爺替他們捐的,說好說歹總算有了個生員的底子。若不是老爺大發慈悲抬舉他們兩個,他們這生員資格,都不知要考到哪年哪月呢,還想中什麼舉人!舉人是想中就能中的嗎?”
左宗棠打了個哈欠,說道:“香兒啊,扶我上床吧。明兒個,史士良要來這裏同我商量裁遣常捷軍的事。勒伯勒東戰歿後,這個接任統領的買忒勒是越來越不聽史士良的招呼了,還時常蠱惑屬官鬧餉。咳!這個常捷軍哪,早晚得鬧場大亂子它才肯甘休!”
左宗棠又自言自語了許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常捷軍夥同上海的常勝軍,於今年的二月間在攻取餘姚時失利,常捷軍統領勒伯勒東斃命,常勝軍統領美國人華爾受重傷。兩軍傷亡極其慘重,槍炮及戰船也被太平軍擄去許多。
買忒勒是法國軍官,鹹豐十一年(公元1861年),受法國侵華陸軍司令孟托班派遣,他為大清國組成炮兵一隊,出任統領。該炮隊駐上海,配合清軍及常勝軍對太平軍作戰,買忒勒因功被賞加副將銜,旋實授江蘇副將。常捷軍在寧波組成後,出任炮隊管帶,受勒伯勒東節製。買忒勒是個法國軍校培養出的一位極具暴力傾向的軍人,他來到中國後,任江蘇副將時就經常打罵兵勇,對周邊百姓也是以蹂躪、摧殘為樂事。這還不算,該人還極其好色,軍營常常傳出女人的哭喊求救聲。
太平軍、當地百姓、清軍,三方麵都對他恨之入骨,背地裏無不罵他千遍萬遍。他出任常捷軍炮隊管帶後,與統領勒伯勒東、副統領日意格沆瀣一氣,眼裏既無當地百姓,也不把寧紹台道史致諤放在眼裏,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真正是為所欲為。勒伯勒東魂歸故裏後,照常理推算,副統領日意格續任統領一職當是順理成章的事。但他這個炮隊管帶卻連找法國駐華陸軍司令孟托班兩次,強烈要求接統常捷軍,還說日意格位在稅務司,出任常捷軍統領後必不能服眾。孟托班先還不肯答應,後在他連續送了幾次銀票後,才不再猶豫,並很快谘文寧紹台道與浙江巡撫衙門,命買忒勒出任常捷軍統領。
日意格沒有遞補成統領,自然憋了一肚子的氣,索性連買忒勒的麵也沒有見,也不再過問常捷軍的事,躲進稅務司衙門喝咖啡去了。
買忒勒更加飛揚跋扈,有一次去找史致諤索要餉銀,沒有達到目的後,竟命令兵勇把史致諤的一妻一妾給綁架到軍營裏,並向史致諤傳話,命史致諤三天內把拖欠的餉銀送到大營裏,否則便要將他的女人奸殺。史致諤嚇得連夜籌款,又派人給江蘇巡撫李鴻章送信,讓李鴻章出麵說情,兩個女人的身子和性命才算保全。
史致諤匆匆乘船趕到嚴州來向左宗棠稟告公事——他趁常捷軍夥同常勝軍去攻打紹興的空當才抽出身子的,如果常捷軍不離開寧波,史致諤也休想離開寧波半步。常捷軍不僅壓迫官軍,摧殘百姓,還已經開始壓迫當地的衙門。
迎敵
史致諤是浙省人人承認的上等能員,常捷軍組建後,他才開始在人前抬不起頭了。寧波收複以後,常捷軍便不再滿足於雇傭軍的地位,開始變成了爺爺軍,不僅不再接受史致諤的調遣,有時還要指派史致諤去為他們幹這幹那,眼見主仆換位。史致諤晉身早,又出身翰苑,加之和曾國藩又是同年,原本在浙江是很受人尊重的。但自從常捷軍建成以後,一些幕僚便開始離他而去,當地百姓也不像以前那樣擁戴他,反在背地裏叫他“假洋鬼子”,弄得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對仕途心灰意冷。百姓受到常捷軍傷害後,不罵洋人,反倒都罵他,說他不得好死。
他此次專程來見左宗棠,一是商量裁遣常捷軍的事,一是想求左宗棠奏明上頭,他想開缺休致。促使他決定退出官場的,自然還有另外一層原因:捐班出身的蘇鬆太道吳煦和上海糧道楊坊,二人的頭上現在都是二品頂戴,而他的那個進士同年曾國藩,不僅是一品頂戴,而且還是響當當的協揆!他為官幾十年,自忖無過有功,但頭上依然隻是個藍頂子。這個藍頂子壓得他有些抬不起頭,直不起腰。但左宗棠卻知道史致諤的為難之處。
史致諤的手本呈上來後,左宗棠不僅親自迎將出去,還拉過史致諤的手連稱“老哥”,把個史致諤驚得又是擺手又是頓足,口裏也一連道出好幾個“不敢當”來。要知道,當時的大清官場等級森嚴,官大一級是當真能壓死人的。
到簽押房後,左宗棠命人給史致諤沏了新茶出來,又連稱“坐下說話”,這才與史致諤議起常捷軍的事。
左宗棠說道:“士良啊,論年齡您比本部院長五歲,本部院是該稱您一聲老哥的。常捷軍的事啊,本部院與李少荃中丞函商過不隻一次。本部院與洋人接觸尚淺,不如您老哥與少荃中丞。但無論怎樣,洋人不可久恃,久恃必要生事。為了這個常捷軍,本部院在婺源時就致書總理衙門,提出裁抑防範三條,但總理衙門不同意本部院所論。
“不過,話又說回來,隻要您老哥對此事運籌明白,像亡勇撫恤,撤勇獎賞,對買忒勒等一班員弁又是怎麼個辦法,本部院想,這裁遣常捷軍一事,還是能辦理妥當的。本部院適才所言並非信不過您老哥,實是信不過法國人。常捷軍器械精良,船堅炮利,助我剿殺長毛堪稱得手。但若回過頭來助長毛剿我,也必是心腹大患。洋人都是狗臉人,又最勢利不過,此招兒不能不防。”
史致諤答道:“撫台容稟。這常捷軍組建伊始,職道就錯了一招,不該把日意格派為副統領,該從綠營裏調派個武官插進去才對,或者再派個幫統也行。這也是造成今天這種尾大不掉局麵的原因之一。職道在路上就想,不管總理衙門是何態度,這常捷軍是遲早都不能留的。職道已暗中籌了五十萬兩銀子,就是打算用於裁遣該軍時用的。如果法國人不同意我等之議,我們不妨就從兵額上下手,先找個理由遣散一部分,等收複杭州後,再遣散餘下的那部分。大人以為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