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坊未及胡雪岩把話說完,便猛地站起,大叫一聲道:“吾命休矣!”話畢,口吐鮮血,撲通倒地,聲息皆無。
胡雪岩笑了笑,然後高聲叫道:“快快來人,楊大人發病了!”
楊府不久哭聲大作,門首也跟著便掛出一串嘩嘩作響的歲頭紙來。胡雪岩幫著楊府料理完喪事才返回杭州,不久,他就帶著隨從趕往上海,正式接管了泰記,改做蠶絲生意。
一大隊太平軍保護著他們的幼天王悄悄進入江西地麵。
在江西督師的劉典一發現情況,一麵聯合沈葆楨調兵兜剿,一麵緊急派快馬向左宗棠彙報情況,並請速派援兵入贛。
左宗棠得到情報不敢耽擱,當夜便遣蔣益澧率浙省兩路官軍整裝急速入贛。
蔣益澧率軍離開杭州後,左宗棠又馬上傳文案擬稿,將軍情上奏給朝廷。
左宗棠的折子抵達京師的時候,曾國藩正帶著曾國荃以下出力將弁,在江寧跪接聖旨。聖旨依照曾國藩的奏報,先講太平天國一些王爺在清軍打破城池後,乘夜逃出,被清軍追至湖熟橋邊全行斬殺,無一逃脫;接著又講洪秀全已經提前服毒而死,洪秀全的兒子舉火自焚。也就是說,太平天國沒有一個重要人物逃出。然後便是論功行賞:曾國藩賞加太子太保銜,賜封一等侯爵,世襲罔替,並賞戴雙眼花翎;曾國荃賞加太子少保銜,賜封一等伯爵,並賞戴雙眼花翎。
接下來,聖旨又對記名提督李臣典、蕭孚泗等一班大將逐一封賞,卻唯獨沒有提到湘軍水師統領彭玉麟、楊嶽斌二人。原來,第一道聖旨之後,朝廷又跟手頒了第二道聖旨。
這道聖旨主要是獎賞僧格林沁、官文、李鴻章、楊嶽斌、彭玉麟:僧格林沁加賞一貝勒;官文賜封一等伯爵,世襲罔替,賞戴雙眼花翎;李鴻章賜封一等伯爵並賞戴雙眼花翎;楊嶽斌賞加一等輕車都尉世職,太子少保銜;彭玉麟亦賞加一等輕車都尉世職,太子少保銜。
第二道聖旨這樣寫道:“欽差大臣科爾沁博勒噶台親王僧格林沁,已迭次加恩晉封親王,世襲罔替,著加賞一貝勒,令其子布彥訥謨祜受封。欽差大學士湖廣總督官文,加恩賜封一等伯爵,世襲罔替,並加恩將其木支毋庸仍隸內務府旗籍,著抬入正白旗滿洲,賞戴雙眼花翎。江蘇巡撫李鴻章,著加恩賜封一等伯爵,並賞戴雙眼花翎。長江水師提督楊嶽斌,加恩賞加一等輕車都尉世職,並賞加太子少保銜。兵部右侍郎彭玉麟,著賞加一等輕車都尉世職,並賞加太子少保銜。”聖旨又在最後寫道:“閩浙總督署浙江巡撫左宗棠、江西巡撫沈葆楨等均候閩、贛等省軍務平定後再行加恩。”
但朝廷收到沈葆楨與左宗棠的奏折後,卻又緊急給兩江總督衙門下旨,指明據沈葆楨、左宗棠、劉典奏,說江西發現太平軍,並已查明,內有洪秀全的兒子洪天貴福,還有太平天國幹王洪仁玕等人!朝廷指責曾國藩:你說城內太平軍無有逃脫,還說洪秀全的兒子引火自焚,你到底是聽誰說的?還有,金陵城內金銀如海,珠寶無數,這些銀子呢?珠寶呢?現在朝廷正等著銀子用,你快查明這些銀子、珠寶的下落,然後解進京城以備戶部撥用!
聖旨最後說道:“曾國藩以儒臣從戎,曆年最久,戰功最多,自能慎終如始,永保勳名。唯所部諸將,自曾國荃以下均應由該大臣隨時申儆,勿使驟勝而驕,庶可長承恩眷。”聖旨最後又特別注明:“該旨著抄送左宗棠、沈葆楨閱看。”
左宗棠見到這道聖旨後,無異於晴天遭遇了霹靂,險些暈倒在地。
他萬沒想到,曾國藩在江寧大捷時上奏朝廷的竟是“洪天貴福積薪自焚,將各頭目全行殺斃,更無餘孽”,而他不經意的一篇奏折,無異於告了曾國藩兄弟一狀。更讓左宗棠不解的是,朝廷追查江寧金銀財寶下落一事,竟然也在同一旨中提起,這等於是說,這件事,也與左宗棠、沈葆楨二人有關。
值得慶幸的是,朝廷並未因此事而把曾國藩怎麼樣,隻是責令其“嚴查太平門缺口防守不力人員”。設若朝廷因此事而降罪於曾國藩,左宗棠不僅無顏麵對曾家兄弟,也無顏麵對湘係的所有統兵大員,亦無顏麵對李鴻章及其所屬淮係的統兵將領。
可冷靜下來之後,左宗棠又這樣想道:“設若自己接到劉典的快報後,並不向朝廷通報實情,隻是密函劉典,著劉典隱而剿之,後果又會是怎樣的呢?”
朝廷接到沈葆楨的奏折後,同樣要斥責曾國藩是無疑的了,但他左宗棠既派蔣益澧入贛堵剿卻又隱匿不報,這件事朝廷又會怎麼想呢?設若朝廷下旨追問,自己能說得明白嗎?
當晚,左宗棠苦著臉對伺候在旁邊的香姑娘說道:“我現在隻有開缺回籍,才能對滌生表明心跡了!這個狗娘養的洪天貴福,他可把我害苦了!”
香姑娘笑問了一句:“老爺,您老為什麼要開缺回籍呢?您老總得對朝廷講清楚了才對呀?”
左宗棠兩眼呆呆地望著前方,口裏自言自語道:“是啊,我為什麼要開缺回籍呢?朝廷當真這麼問我,我該怎麼說呢?我說我覺著對不起曾滌生?這也不成句話呀?”
香姑娘見左宗棠愈發癡呆,不由勸道:“老爺,您老不能再想下去了,您老會把身子想出毛病的。聽賤妾一句話,您老明兒啊,馬上給曾爵相發個快信過去,把話說清楚不就行了?”
左宗棠仍坐著一動不動,口裏卻接著香姑娘的話茬道:“發個快信?讓我在信中寫什麼呀?不是越描越黑嗎?香兒呀,我想來想去,這是天讓我跟滌生斷交啊!我料得不錯的話,沅甫是不會來浙江當這個巡撫了!他的脾氣我知道,他不會再與我共事的,也不會再見我的麵了!”
左宗棠話畢,忽然放倒身子大哭起來,邊哭邊用手拍著床鋪說道:“我左季高怎麼走到了今天這步田地呀!老天哪,您若有眼,就降橫禍於季高。季高登時死掉,就能既對得起朝廷,又能對得起滌生了!”
香姑娘嚇得慌忙兩手抱住左宗棠的頭連連說:“老爺快禁聲,您老是閩浙總督,是封疆大吏,如此放聲大哭,傳出去,可不被人笑話。”
香姑娘反複勸說,左宗棠隻是哭泣,但聲音卻明顯地小了,也不再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