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部下指點左宗棠怎麼送禮(3 / 3)

李鴻章沉思良久,默默無語。左宗棠小聲說道:“少荃爵帥,我想了想,這西撚軍要想蕩平,還須用你的長圍之計不可。”

李鴻章搖頭苦笑道:“長圍不能一時奏效,都興阿不會采納的。”

左宗棠壓低聲音道:“少荃,我們如果和都興阿各行其是怎麼樣?他打他的,我們打我們的。他是欽差,你我也是欽差。”

李鴻章點了點頭,道:“我們也隻好冒這一次險了。我們如果盡聽都興阿的,你我兩軍非被拖垮了不可。”

二人計議已定,仍按原來議好的方案辦理,但凡都興阿遞過來的督剿各命,二人均不理睬。都興阿向朝廷告黑狀,奏折又全被軍機處壓住不遞。因為恭親王實在信不過都興阿這個人,怕他誤事。

都興阿氣急,開始率所部馬隊及吉林、黑龍江馬隊,渡滹沱河奮力追趕西撚軍,決定一個人成此大功,好好羞一羞左宗棠、李鴻章。

都興阿,字直夫,滿洲正白旗人,郭爾貝氏。由蔭生授三等侍衛,晉二等。生得高大威武,極其生猛。曾隨僧格林沁剿撚,因作戰勇敢得授江寧將軍。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陝甘爆發回民起義,詔赴綏遠督防,調西安將軍督辦甘肅軍務,署陝甘總督。他到了之後,到處征剿,卻累戰累敗,一怒之下,便開始對所有回民下手,把陝甘鬧了個烏煙瘴氣。江寧收複,論功予騎都尉世職。四年調荊州將軍,在任期內,對周邊百姓大肆殘害,隨意糟蹋良家婦女。兩江總督曾國藩氣急,狠狠參了他一本。朝廷無奈之下,隻好把他調回京師管理神機營。

都興阿是大清國出了名的常敗將軍、摧殘婦女將軍,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深得慈禧太後和一些王公大臣的信任,稱其會用兵,通韜略,為大清國罕有之大才。都興阿平日亦以懂兵事自負,真正是眼中無人。

都興阿此次掛帥出征,能否給慈禧太後的臉上增光添彩呢?不但慈禧太後本人密切關注,滿朝文武也都在關注著。

但都興阿實在太不爭氣。他先是忘了追敵過快要防後路這條古訓,他以一日行一百二十裏的速度,一路猛追,卻把黑龍江和吉林馬隊甩在了後麵,讓西撚軍巧妙地抄了後路,整整損失五百餘騎;他率兵回援趕走撚軍後,先是謹慎了幾天,緩行了幾日,然後便又開始忘乎所以了,犯了僧格林沁心急的毛病,被西撚軍攔腰斬斷,一頓猛殺猛砍,若非張曜、宋慶救援及時,他和副都統春壽都難保全。神機營有兵勇八千餘人,加上黑龍江、吉林兩支馬隊,人數已經接近兩萬,人數不算少。但最關鍵的一點他卻忘了,神機營拱衛京師日久,已多年未經征戰,已經變成了隻會拿俸祿而不會打仗的老爺兵了。

此役,都興阿被殺得心慌手抖了許多天,也才知道,撚軍仍同從前一樣,不是誰都能剿的。他和春壽商議了許多天,竟一改過去的老做法,不再一路追趕,而是把營盤分紮在各條要道上,防堵撚軍回竄京師。他認為,隻要撚軍不再襲擾京畿,他就算無功肯定也會無過。

李鴻章、左宗棠二人見都興阿忽然停了下來,先是不解,後見都興阿一直沒有拔營起寨的意思,李鴻章便對左宗棠笑道:“都興阿這是被撚子打怕了!”

左宗棠笑道:“有這個滿貴堵在後麵,我們正好用計。”

李鴻章點頭道:“沒有都興阿這個蠢貨,我們的兵力還真不夠用。我看,我們該收網了。”

左宗棠用手摸著胡須笑道:“都興阿這次不是要幹大功勞嗎?我們哪,偏偏不給他機會,讓張宗禹離他遠一些,把他們往山東趕!”

李鴻章用眼望著地圖,先沉吟了一下,便用手指著運河以東、減河以南、黃河以北和東臨大海的一片區域說道:“那就把張宗禹圈到這裏,然後壓縮,讓都興阿伸不進腳來。”

左宗棠擊案道:“少荃哪,滌生早就在我麵前說你是會用兵的,我當時還不信哪。如今看來,你豈止是會用兵,簡直是用兵如神哪!”

李鴻章哈哈笑道:“您老才是我大清真正的用兵大家呀。我使用的計策,都是恩師設計好的。這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您。與其說東撚賴文光,是敗在我李少荃的手裏,莫如說是敗在我恩師的手裏。我恩師的河防大計,是撚逆真正的克星啊!”

左宗棠撫須說道:“少荃哪,我與滌生相交甚久,已成莫逆,這些你都知道,令兄筱泉製軍也知道。我今天同你說句心裏話,我對滌生的用兵,是一直不以為然的。滌生用兵,也同他做人一樣,太過死板,極易鑽進死胡同。關於這一點,我說過他多次。

“現在細細想來,這恰恰是他贏人的地方。長毛作亂,聲勢浩大,朝廷起用的能員何止百人,但卻一個都沒有成功。就說江忠源吧,從千人起家,幾年後就擁兵過萬,南征北討,立了無數的大功,成了普天之下無人敢比的能員!文宗對他寄予了多大的期望!但廬州一戰,他便成了古人。還有周天爵、袁甲三、勝保、陸建瀛、吳文鎔、向榮、和春、琦善,這些人,哪個不比滌生的名頭大呀,卻一個個都沒有笑到最後!少荃哪,我有時就想啊,什麼聖人之書,什麼兵家之書,都沒有難讀之處,但曾滌生這部書,卻不是輕易便能讀懂的。你以為呢?”

李鴻章笑著說道:“你老今兒說出這話,我也就同您老講句心裏話。依我看來,我恩師可不是個一般的人物,他是千百年來難遇的聖人啊!他是真正做到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呀!恩師知我大清以後外交當是第一,就刻意讓劼剛跟著洋人學洋話、攻西學。遍觀宇內,誰敢這麼做啊!就說您老吧,敢狠下心來,讓孝威四兄弟放著聖人書不讀,去讀洋人的書嗎?”

左宗棠哈哈大笑道:“犬子孝威已經孝取了舉人,離甲榜已經不遠了,我怎麼能讓他舍了正業呢?”

李鴻章笑道:“怎麼樣,我說得不錯吧?”左宗棠哈哈大笑。

他倆當晚命令所部各軍,壓縮包圍圈,力爭把張宗禹西撚軍人馬,趕至運河以東、減河以南、黃河以北和東臨大海的區域內圍剿。

各路人馬接到軍命,開始步步為營,不動聲色地壓縮包圍圈。都興阿派出幾路探馬打探消息,仍然無法猜出李鴻章、左宗棠二人葫蘆裏裝的到底是什麼藥。他仍按兵不敢擅動,決定等看清頭尾後再作打算。但李鴻章、左宗棠人根本不給他機會。

很快,李鴻章穿過都興阿大營,移節到前敵去指揮。左宗棠統帶親兵營仍駐吳橋。

這期間,兩江總督一等毅勇侯曾國藩晉武英殿大學士,成了大清國漢官之首;陝西巡撫喬鬆年因調度無方被罷任,詔正在直、東圍剿西撚的劉典署陝西巡撫。

李鴻章移節前敵不久,朝廷又頒詔天下:鑒於各路官軍“圍剿撚逆”已見成效,“著將官文、左宗棠迭次降革處分一並先行開複;賞還李鴻章雙眼花翎、黃馬褂、騎都尉世職並迭次降革處分一並開複”。

當晚,左宗棠又接一旨,卻原來是陝西布政使林壽圖,秉承寧夏將軍署陝甘總督穆圖善之命,上奏朝廷欲撤西安糧台,朝廷專為此事征求左宗棠的意見。朝廷著左宗棠接旨後,快速複奏結果,不得延誤。

左宗棠不由罵道:“這個穆圖善,他真是昏了頭了!他想把本部堂設立的西安糧台,並入他寧夏將軍府轄屬的秦安糧台,他這分明是想掐我湘、楚各軍的脖子。”

左宗棠連夜上折,指出:總督管轄陝西、甘肅兩省,西安糧台一撤,餉道中斷,不能從此進兵。曆代關、隴兵事,未有不從此著手者,地勢然也。左宗棠的主題隻有一個:西安糧台不能撤。

左宗棠最後這寫道:“非俟中原兵氣全銷,不能以全力注之西北;非俟關中元氣漸複,不能以全力移之隴中。局勢如斯,穆圖善之屢次陳請,本非無病而呻;臣之力主先秦後隴,亦非敢心存歧視。”

左宗棠派隨行文案謄折的時候,他腦海中湧現出的是關外的一派風光。那裏天山橫亙,牛馬成群,古稱西域,現為新疆。新疆是陝甘的轄區,是他左宗棠的轄區,但此時,卻被一個叫阿古柏的人侵占。

左宗棠咬牙在心裏說道:“阿古柏呀阿古柏,你這個老洋犢子!等左老三把這裏的事料理明白,回任陝甘後再把回逆料理明白,然後,我再同你算總賬!”

奉旨進京

進入六月,山東、河北等北方地區的苦雨季節到了。

連續的降雨,使黃河、運河的水位猛升,使以騎代步的西撚軍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小,傷亡開始加大。

李鴻章抓住這天賜良機,命令各部快速縮小包圍圈,力爭在大雨結束前全線合攏。左宗棠亦不敢怠慢,嚴飭各軍不準懈怠,就近聽從李鴻章的調遣。都興阿所轄的神機營及吉林、黑龍江馬隊,卻不慣於在雨中作戰,何況大雨滂沱之下,也不利於馬隊行軍。麵對著叫苦連天的所轄各部,都興阿傳下令去,等雨過天晴道路板結後再向前開拔。一次絕好的立功機會,讓都興阿生生給錯過去了。

十日後,西撚軍被李鴻章、左宗棠所部湘、淮、楚各軍,包圍在山東茌平南鎮的一大片沼澤地裏。

官軍先是用重炮猛烈轟擊,然後又用洋槍射擊,最後才從四麵八方兜殺過來。此役整整進行了一晝夜才告結束,隻有張宗禹率五百餘騎殺出重圍,西撚軍被斬殺兩萬餘人,其他皆降。

淮軍大將藩鼎新見張宗禹逃脫,馬上率所部人馬奮力猛追,定要得此頭功。張宗禹飛也似地狂奔,沿途又遭小隊官軍截殺,突圍出來的五百餘騎,最後隻有兩名親兵跟在張宗禹的身後。張宗禹當時隻顧逃命,專撿馬能奔跑的地帶行走,哪知跑來跑去,竟然就跑到了洶湧澎湃的徒駭河邊。潘鼎新卻是窮追不舍,一味猛趕,很快也來到徒駭河邊。

潘鼎新拿起千裏鏡在河邊搜尋,見河岸恰恰站著三人,當中一人,騎著一匹棗紅馬,身材胖大,滿臉胡須,正是西撚軍首領張宗禹。

潘鼎新放下千裏鏡,讓身邊親兵立起降字大旗,開始帶著人馬,慢慢向河岸推進,決定生擒活拿張宗禹。眼見大功在握,潘鼎新狂喜。

張宗禹回頭看了看越走越近的大隊官兵,忽然大吼一聲:“爺爺死也不降大清!”話畢,從馬上縱身一躍,跳進了深不可測的大河之中,轉瞬無了蹤影。

潘鼎新無奈,隻好將跪在岸邊求降的兩名張宗禹的親兵拿獲。

至此,讓大清國朝廷寢食難安的西撚軍不複存在。

李鴻章與左宗棠分別拜折向朝廷報捷。

朝廷很快頒詔四海,獎賞督辦大臣:李鴻章著賞加太子太保銜,並以湖廣總督協辦大學士;左宗棠著賞加太子太保銜,並交部照一等軍功議敘;丁寶楨、英翰均著賞加太子少保銜,並交部照一等軍功議敘;李鶴年著交部照一等軍功議敘;崇厚著賞加太子少保銜、頭品頂戴,並賞戴雙眼花翎;兩江總督曾國藩著交部從優議敘;署直隸總督官文加恩開複太子太保銜暨剿撚不力革職留任處分,並賞還雙眼花翎。聖旨裏獨少欽差大臣都興阿和副都統春壽的名字,兩個人為此大病了一場。慈禧太後讓都興阿傷透了心。

朝廷很快又給各路統兵大員降旨,就善後辦理一事做出布置,同時向各省發布,官文病免回京供職、曾國藩調補直隸總督、馬新貽升署兩江總督的消息。李鴻章、左宗棠等人又開始忙碌起來。

都興阿、春壽二人不久即率神機營回返京師,吉林、黑龍江各馬隊也陸續回到原駐地。都興阿損兵折將,卻無功而返。他回京途中原本路過吳橋,卻並沒有去見左宗棠。左宗棠知道都興阿返京時必從吳橋通過,便早早讓廚下備辦了一桌好酒席候著他。

左宗棠雖然自己享用了這桌飯菜,口裏卻大罵道:“這個狗娘養的都興阿,他還來脾氣了!他不來見本部堂,本部堂倒落得一個人清靜、快活!像他這種東西,回京後最好活活氣死,免得丟人現眼!”

都興阿回京不多幾日,便被慈禧太後開缺本兼各職,勒令在府養病。原本無病的都興阿,一接到聖旨,登時病倒在床。

一道聖旨如飛般地遞進左宗棠大營,聖旨命左宗棠等善後事宜就緒即進京陛見。左宗棠把朝廷著其進京陛見的消息通報給劉典、劉鬆山、劉錦棠等人。

劉典很快帶著親兵營來到吳橋的左宗棠行轅。劉典把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箱子放在左宗棠的麵前,說道:“季高,您這次進京,不備份厚禮是不行的。我給您準備了一件,不知中不中您的意,您先看看。”

左宗棠哈哈笑道:“你這個劉克庵,總這麼神神秘秘。我這次進京是麵聖,又不是走親戚。何況,我京裏又沒有靠山,幾個王爺和軍機大臣,我一個都不認識。我備份厚禮送給誰呀?是送給皇上還是太後?”

劉典笑道:“怎麼樣,我沒有料錯吧?我就知道您想不周全!一些王公大臣您不認識,又無來往,您可以不去見,但潘伯寅您見不見?您真想大恩不言謝呀?”

左宗棠一愣,隨即臉色一紅,囁嚅道:“多虧你提醒!我還真把他給忘了!別看潘伯寅與我也未謀過麵,但我不僅要去見他,還真得給他備份厚禮謝他!”

劉典一邊聽左宗棠講話,一邊打開木箱子,從裏麵小心地捧出一個青銅鼎來。

劉典道:“這是我在西安的一座破廟裏得到的。我找人給看了看,說是大漢時期器物,祭祀用的。潘伯寅同曾相國一樣,最愛古器。曾相國偏重於圖書字畫,潘伯寅卻愛收藏青銅器。季高,怎麼樣?能不能拿得出手?”

左宗棠舉起銅鼎看了又看,說道:“克庵哪,把這個送給潘伯寅,不是奪你所愛了嗎?以我說呀,這件東西已不多見,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在臨潼啊,曾經在市麵上買過一隻碗,費了十幾個大錢。我當時聽賣碗的人講,這是他祖上留下來的,原來是一對,不知怎麼就碎了一隻。”左宗棠放下鼎,起身打開一個竹箱子,從裏麵當真摸出一隻碗來。他把碗遞給劉典,接著說道:“你看看,就是這隻碗,碗底刻著建元元年字樣,這不就是漢武帝時的事嗎?”

劉典把那隻碗舉起來貼近耳朵,然後用手指敲了敲,不由說道:“我說季高啊,這是後人仿造的呀。您聽這聲音,這哪是什麼建元元年建的,分明是同治元年造的!這種東西,您也敢往潘府拿,您是羞辱潘伯寅不識貨咋的?”

左宗棠接過碗來又細看了看,說道:“這種東西,連你劉克庵這種半懂不懂的人都騙不過,看樣子是不能往京裏拿了。”

劉典說道:“就這隻鼎吧。等以後您到蘭州碰到有好東西,賠我一件也就是了。不過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大街上的東西您可不能買來送我;一地的古董,一地的假貨。”

左宗棠一邊把鼎又重新放回木箱子裏,一邊笑道:“克庵哪,你這話也不盡對。我第三次進京會試的時候,就在京師琉璃廠的一家古董行裏,買到過一把香木扇,上麵是劉墉題的字。櫃上開價就是十兩銀子,我好說歹說才講到二兩銀子成交。這把扇子,現在就藏在湘陰我的書房裏!”

劉典一聽這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過一陣後,劉典才說道:“哎呀我的爵帥呀,您老適才這話也隻是對我講講罷了,可萬不要對別人再講。您老二兩銀子就能買到劉墉的真跡,您竟然還深信不疑!這要讓曾相國知道,他老不笑昏過去才怪!”

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七月十五,左宗棠統帶親兵十營,離開吳橋乘轎趕往京師。其時北方苦雨時節已過,正是豔陽高照、大地蔥綠的好時候。左宗棠心情舒暢,走走停停,看不夠滿眼的景致,賞不盡沿途的風光,真正讓他倍品苦盡甘來的滋味。行到彰德府,他傳命大營就地屯紮,然後隻帶少許親兵乘車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