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誤
左宗棠抱病帶著劉錦棠、徐占彪等將領,乘轎來到嘉峪關內外視察,考察囤糧之所,然後才拔營向蘭州回返。
劉錦棠、徐占彪各營留在肅州休整。左宗棠走一路,視察一路,病情竟然日見好轉,隨行人員莫不稱奇。
到蘭州後,左宗棠陸續收到楊昌浚、劉典、劉蓉等人的來信;來信無一例外全是對他拜相一事表示祝賀。這些信後,他又收到一些督撫發來的賀函。幾年不與他通音信的曾國荃,也從湘鄉發來了一信。
一見曾國荃的信到,左宗棠忽然想起曾國藩,心頭就猛地一熱。他含淚把信讀完,決定最先給曾國荃回信。
當晚,左宗棠對香姑娘說道:“沅甫倒真講信守。我不拜相,他便一個字不寫給我;我當真拜了相,他便主動與我握手言和,還自稱晚生!滌生拜相多年,我就從未自稱過晚生,也真難為這個九帥了!滌生去後,沅甫一直在原籍賦閑。攻克江寧,沅甫是立有大功的,朝廷不該如此對待功臣。我當尋機奏明朝廷,敦促沅甫重新出山。沅甫好鬧意氣,但終不失為一代名臣。名臣賦閑,國家言何昌盛!”
這話說過不久,左宗棠果然拜折一篇,奏請起用曾國荃。
左宗棠的折子遞進宮去,慈禧太後一覽之下,仿佛這才想起大清國還有曾國荃這號人物,於是命軍機處擬旨,先授曾國荃陝西巡撫,旋又改授河東河道總督。曾國荃於是得以重新出山。
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底,左宗棠從實際出發,再上《官軍出關宜分起行走並籌糧運事宜》一折。大軍孤懸塞外,左宗棠采用的是次第出關的方略,以期更有把握。
折子拜發,考慮到陝甘累遭兵燹,鄉試已中止多年,兩省士子翹盼已久,遂又上折奏請,將原甘肅鄉試與陝西合並,改為甘肅分闈鄉試,並分設學政,每科取中名額由二十一名增至四十二名。
為不誤鄉試屆期,左宗棠派人奔赴各省籌措款項,擬於來年開春在蘭州建造貢院。旨準。
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正月,照例,大清國每逢此時,正是衙門封印之時,不辦公事,但左宗棠在這一個大年裏卻忙得不可開交。他百病纏身,自覺去日無多,又受皇恩深重,不敢心存懈怠,極想在有生之年,把自己想辦的事、該辦的事都辦完,以報答破格的皇恩。他得知張曜大軍已抵哈密的消息後,當即給張曜寫信,提出屯田一說。
左宗棠函告張曜,哈密土地肥沃,五穀皆適合種植,氣候也與內地差不多。哈密曆經兵燹,荒地不少,可招募當地人種植,也可軍墾,收獲會很可觀。左宗棠向張曜講述了屯墾的四點好處:“各營勇丁吃官糧,做私糧,於正餉外,又得糧價,利一;官省轉運費,利二;將來百姓歸業,可免開荒之勞,利三;又軍人習慣勞苦,打仗更力,且免久閑致生事端,容易生病,利四。”
給張曜的信剛剛發走,左宗棠又接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楨來函,言稱已奏請朝廷,建議派出國留學生,除去英、法兩國外,還可赴德國學習製造水雷、水器等技藝。
左宗棠接信大喜,馬上致函總理衙門,對沈葆楨所議表示讚同。
函曰:“遣人赴泰西遊曆各處,借資學習,互相考證,精益求精,不致廢棄。則彼之聰明有盡,我之神智日開,以防外侮,以利民用,綽有餘裕矣。就此一節而論,沈議遣赴英、法,曾議遣赴花旗,竊竟既遣生徒赴西遊學,則不必指定三處,盡可隨時斟酌資遣。如布洛斯槍炮之製晚出最精,其國曾言彼中新製水雷足破輪船,如中國肯挑二十餘人同往學習製造,則水雷、後膛螺絲開花大炮亦可於三年內學得。”
很快,朝廷又頒詔四海,實授景廉為烏魯木齊都統、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金順為幫辦大臣。大清國武力收複新疆的序幕開始拉開。
左宗棠接詔大喜,盡管他對景廉的能力一直持懷疑態度,但不管怎麼說,景廉畢竟是朝廷倚重的邊務老臣,如今實授欽差,或許當真能扭轉新疆的局麵。
左宗棠一麵派員出關向景廉齎送欽差大臣關防,一麵檄飭各路糧台,加緊籌措餉糧,以利師行。
但島國日本以琉球船員在台灣遇難為借口,突然發兵侵犯台灣一事,卻打亂了大清國西征的部署。大清國朝廷不得不由專注新疆,轉而兼顧起海防來,並由此引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塞防與海防之爭。武力收複新疆的腳步放慢了。
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初,經過充分的準備,早已覬覦我國台灣的島國日本,以琉球船員在台灣被當地人殺害為借口,悍然發動對台灣的戰爭,隻用三晝夜便將台灣占領,其進軍之速大出朝廷所料。日本此次雖隻派兵三千,但船堅炮利,士兵手裏的器械精良,極有戰鬥力。
這件事最後雖然仍然通過外交談判得以解決,但大清國不僅允給日本恤銀十萬兩,還對日本軍隊占據台灣期間所有修道、建房等件,償銀四十萬兩,並承認日本此次侵台是保民義舉。日本侵台事件,無意中顯示了日本海防的強大,也暴露了大清國海防的薄弱。
而就在總理衙門與日本反複交涉期間,左宗棠以餉源頓涸,奏請允借洋款三百萬兩,以支西征大局。又上《附陳開屯實在情形》及《嵩武軍進駐哈密墾荒》二片。
日本侵台事件發生後,左宗棠又連續兩次上書總理衙門,就總理衙門籌議海防一事,條陳自己的意見。
左宗棠指出:“此次倭奴窺犯台郡,西洋各國先未與聞,其竟以相告,示其無他,似近情理。然島族性情貪詐傲狠,不可深信。倭人既舍其舊俗,變其衣冠,以從西人,西人安之素矣。謂此次陰助之者,僅花旗一起,未必盡然。”又說:“輪船已成十五號,洋防可固。更得勁卒萬餘,以次航海繼進,陸路亦有把握。維此事肇端雖在一隅,而事體事關全局。”
很顯然,左宗棠對日本之患還沒有深刻的認識。而朝廷對左宗棠奏請借洋款以及上書總理衙門等事,均未給予答複。
問計
此時的慈禧太後,正在反複思考李鴻章所上的《籌議海防折》,無法顧及左宗棠。
李鴻章是大學士、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涉及海防,朝廷自然對南、北二洋的態度格外重視,李鴻章也自然最有發言權。
李鴻章此次上《籌議海防折》竟達一萬餘字,可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李鴻章在折子中一共向朝廷提了六點建議:
一、門戶洞開,江海已成我與各國公共之地,必須加強海防;二、向西歐強國購買鐵甲戰船成立大清自己的艦隊;三、把用於西征的款項移給買船加強海防上;四、新疆不複,於肢體之元氣無傷,海疆不防,則腹心大患愈棘。腹心大患主要針對的是日本;五、抓重點建設。就眼下國家的財力,既要加強東南萬裏之海防,又要收複新疆,恐怕做不到;六、暫時放棄塞防,重點加強海防。
李鴻章上折不久,兩江總督、南洋通商大臣李宗義,也就加強東南海防一事拜上一折,所論與李鴻章基本相同。隨後,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楨、署福建巡撫丁日昌、福建浙總督李鶴年、署河道總督喬鬆年以及江蘇巡撫吳元炳等人,也紛紛上折,主張專注東南海防及目前急務。日本突然侵略台灣一事,給東南沿海督撫的印象太深刻了。
針對專注海防之論,慈禧太後會同恭親王與一班在京的大學士、軍機大臣,反複議論了兩個月有餘,終覺專注海防,就此放棄新疆,似有欠妥之處。
慈禧太後為穩妥起見,令軍機處給各省督撫遍發詢旨,同時亦將李鴻章等人的折子悉數抄閱,讓大家共同討論,“妥籌密奏”。
詢旨遞進蘭州,左宗棠把李鴻章、李宗義等人的奏折全部閱看一遍,很快便形成自己的觀點。他讚成李鴻章提出的加強東南海防之議,但對移塞防之餉作海防之餉一說,卻持有不同的看法。
他把劉錦棠傳至蘭州,並會同一班幕僚,決定好好籌議此事。兩宮太後的懿旨卻在這時快速遞進來:年僅十九歲的同治皇帝駕崩了!
左宗棠一麵布置靈堂,一麵傳命全城文武官員成服到總督衙門拜祭,又劄飭各州縣衙門,國喪期間嚴禁飲酒作樂等事,以維國體。
國喪期間,地方公事雖照辦不誤,但一些督撫上奏的折子,凡與國喪無關的,自然就要拖後了,這也是成例。
很快又有懿旨下來,宣布新皇帝登基,仍由兩宮太後垂簾聽政,國號為光緒,定明年為光緒元年。
這新皇帝年僅四歲,也不是同治帝的兒子,是鹹豐帝之弟醇親王奕譞的兒子,因同治帝無後,由慈禧太後做主,將其過繼給鹹豐帝為子,繼入大統。
光緒帝名載湉,從太祖努爾哈赤算起,是大清國第十一位皇帝。
照常理推算,同治帝駕崩無後,應該從皇室的近支中同治的晚輩裏找出一個人過繼過來才對,但那樣一來,慈禧太後就成了太皇太後。按著大清的祖宗家法,皇帝衝齡踐祚,皇太後可以聽政,但太皇太後卻不能聽政。慈禧太後為了控製朝政,達到繼續垂簾的目的,隻能這麼做。
光緒元年(公元1875年)三月初七,經過反複論證,左宗棠所奏之《複陳海防塞防及關外剿撫糧運情形》一折拜往京師。
在這之前,左宗棠已陸續收到軍機處轉抄過來的一些大員,就海防塞防一事,上給朝廷的奏折,自然是談海防重於塞防的多,讚成移西征之餉加強給海防的亦不在少數。隻有湖南巡撫王文韶等少數人,以“俄人不能逞於西北,則各國必不致構釁於東南”,主張宜以全力注重西北,認為塞防大於海防,強調海防為輕、塞防為重。
左宗棠卻認為,大清國的海防與塞防,應該並重,並為此談了三點自己的看法:一、西洋各國由海上進入中國,尋求的是商業上的利益,而不是國土;二、加強海防,用不著投入太多的資金,隻要購些輪船、購些槍炮、再購些防守器具、修建炮台就可以了;三、現在新疆還未收複,斷無撤兵之理,就算新疆已複,不征兵也不能堅守。兵既增而餉怎麼能缺呢?如果不加強邊塞防守,國家不可能平安無事;四、停兵節餉,於海防未必有多大幫助,於邊塞則大有傷害。
慈禧太後把一應有關海防、塞防的折子,統統交給恭親王,由恭親王召集在京的一班王公大臣討論,最後決定按著左宗棠所陳的辦理。
當恭親王把討論的結果上報給慈禧太後以後,慈禧太後獨自思考了兩天,終於允準。
一道密旨於是悄悄遞往蘭州。朝廷是向左宗棠詢問一下,就目前關外的統帥及兵力,是否當真便能收複新疆?到底應該怎樣做才能更有把握?這實際上是向左宗棠問計。
左宗棠接旨的同時,大學士直隸總督李鴻章亦收到聖諭,派李鴻章督辦北洋海防事宜,所有分洋分任練軍設局,及招致海島華人諸議,統歸其擇要籌辦。
朝廷是決定對東則海防,對西則塞防,來個兩者兼顧了。
左宗棠性情原本耿介,不會拐彎抹角,加之收複新疆事關國家安危,自不敢稍存私念,隻能對現居新疆之帥、將能力,據實陳奏,以供朝廷采擇、參考。
他首先對景廉投了反對票,認為景廉做關外統帥不勝任。
左宗棠是這樣評價景廉的:“景廉為人正派,也有學問,就是太固執,不變通,應變能力差。而他身邊的人,如裕厚等人,阿諛奉承、仗勢欺人,在所難免。額爾慶額剛來新疆時,得罪了裕厚,所以和景廉也少有往來。額爾慶額雖然性情粗莽,有時做事不理性,然而膽力過人,如果能穩住他內心的暴躁,應該是得力的將帥之才。”
談完景廉,又談景廉與金順之間的統屬問題,認為就所擁有的兵力而言,金順為多,景廉為少,讓金順做統帥相對會好一些。
左宗棠接著又談了對西征糧台督辦袁保恒的看法,對其幾乎是大加鞭撻。左宗棠給袁保恒的評價是:“豪侈驕矜,習慣成性”“空言無實”“立意牴牾,意圖牽帥,仍以臣所言為錯誤,而不顧此心所安。又借購備軍械,覓買物件,任性妄為,並無顧忌,視糧台協款為私計,恣其揮霍。各局糜所適從,臣亦無憑稽核,同役而不同心,事多牽掣”。左宗棠幾乎沒說袁保恒一句好話。
折子隨後又對廣東陸路提督嵩武軍統領張曜等人,作了比較客觀的評價。折後,左宗棠再附《籌借洋款》片。
依折子來看,除了大借洋款,左宗棠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
折子拜發後,左宗棠對幫同料理文案事宜的幕僚、候補知府、參軍饒應祺道:“老夫也知道,我大清因連年用兵,又多次向洋人賠款,已經是債台高築了。可要收回國土,餉從何出?糧從何來?大量的彈藥怎麼辦?”
饒應祺小聲說道:“老爵相啊,因為向外洋借款,您老挨的罵已經不少啦。下官以為呀,這次商借洋款的折子啊,不該您老上,應該景廉上,他是督辦新疆軍務的欽差呀。挨罵的事,您老還是分給別人一些吧。您老這個年齡,該歇就歇吧。”
左宗棠皺起眉頭望了一眼窗外,忽然冷笑道:“饒太守,你糊塗啊!你以為景廉靠得住嗎?新疆指望他收複?哼!事關國家安危大計、領土存亡與否,老夫為此招多大的罵聲,都值啊!老夫是陝甘總督,我大清開國以來,新疆就是陝甘的轄區。陝甘缺了新疆,那還叫陝甘嗎?”饒應祺知左宗棠決心已定,遂不再言語,雙眼卻漸漸地模糊了。
饒應祺字子維,湖北恩施人,一榜出身。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起便充左宗棠幕僚,很得左宗棠賞識,因功被左宗棠保舉至四品候補知府。左宗棠已密保饒應祺出任同州知府,隻等聖旨頒到,饒應祺就將離開幕府到任所視事。
揮師西征
左宗棠的折片拜發不過一個月,聖旨開始陸續抵達蘭州總督衙門。先是補授東閣大學士,讓他留陝甘總督之任。不久又讓左宗棠以欽差大臣的身份,督辦新疆軍務。袁保恒與景廉,則都被召回了京師。
此旨到後不久,又有旨下:“左宗棠奏請籌借洋款二百萬兩,本日已明降諭旨,準照辦理。”朝廷至此才算定下大政方針,決定籌借洋款,用武力來收複新疆了。
隨著大清國武力收複新疆號角的吹響,左宗棠更加忙碌起來。
但俄國卻不相信大清國朝廷,肯舍此財力來對新疆用兵,他們派出軍官索思諾夫斯基等一行多人來到蘭州,以旅行、考察為名,進以刺探軍事情報,並在麵見左宗棠時,主動表示,願意為出關各軍代購軍糧五百萬斤。
在總督衙門,索思諾夫斯基道:“總督大人,鄙人要對您說,俄國在山諾爾地方產糧甚多,駝隻亦健,距中國古城(今新疆的奇台)地方不遠。如中國出關各軍需用糧食,我國可代辦,送至古城交收。由俄起運,須護運兵弁,均由在山諾爾派撥,其兵費一並攤入糧腳價內,每百斤隻須銀七兩五錢,極其便宜。總督大人,不管別國怎麼說,請您相信我國的誠意。貴國此次收複新疆,我國是一定要幫忙的。”
聽了翻譯的話,左宗棠不相信地把索思諾夫斯基看了又看,說道:“您是說,您能為我國代購軍糧?一百斤才七兩五錢銀子?”
索思諾夫斯基道:“總督說得不錯,鄙人可以為貴國軍隊代購軍糧。如果五百萬斤不夠,一千萬斤也可以。鄙人以人格擔保。”
說完這話,索思諾夫斯基揮起拳頭便砸自己的胸脯,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誠意。左宗棠笑道:“您不要打自己了,本部堂相信就是了。”
把索思諾夫斯基等一行人安頓好後,左宗棠思慮了半天,也猜不透俄國人的真正用意,但一時又恐索思諾夫斯基購糧是真,怕錯過機會,就委知府銜甘肅候補同知丁鄂等十幾人,趕赴巴裏坤,委布政使銜甘肅即補道陶兆熊趕赴古城,專辦向俄國購糧事宜。
為防俄人有詐,丁鄂等人行前,左宗棠特意派人趕到索思諾夫斯基一行住的客棧,請他出具一張接洽函件。
索思諾夫斯基想也沒想,當天就鄭重其事地為二人開具了用中俄兩國文字寫就的購糧函件,然後便告別左宗棠,離開蘭州快速回國。
為清軍代購軍糧一說,自然也隨著索思諾夫斯基的離去而再無下文,陶兆熊趕赴古城亦無結果。這其實隻是俄國人為試探大清國是否當真西征所施行的一個計策。一在探明大清國收複新疆的真假,一在探明大清國收複新疆所動用的兵力。
送走索思諾夫斯基一行,左宗棠一麵拜折奏請朝廷,簡派在籍養疾的劉典以三品京堂候補幫辦陝甘軍務,一麵飛檄劉錦棠及在陝甘兩地休整的各路官軍統領,速赴蘭州,共同商討西征事宜。
光緒元年(公元1875年)八月二十日,左宗棠監臨甘肅分闈後第一次鄉試畢出闈,然後便汰遣整理各軍,籌備出關前之各種準備。
與阿古柏素有勾結的英國政府,見大清國當真要用武力收複新疆,頓時慌了手腳,急電駐華公使威妥瑪,派威妥瑪務必說服大清國罷兵。阿古柏此時也通過英國外務部轉求威妥瑪,請威妥瑪居間調停、斡旋,甘願以大清附屬國自居。威妥瑪於是到總理衙門找恭親王遊說此事。
恭親王不敢公開對威妥瑪的斡旋表示拒絕,卻聲稱:“關於新疆的戰與和,太後已全權委托欽差大臣大學士陝甘總督左宗棠定奪。”
恭親王把皮球一腳踢給了左宗棠,自己不僅省了口舌,耳邊也少了英國人喋喋不休的聒噪。
威妥瑪信以為真,當即給左宗棠發函一封,申明受阿古柏委托,願出麵調停此事。左宗棠閱信大怒,當即回函,稱:“戰陣之事,權在主兵之人,非他人可參與。”威妥瑪討了個沒趣,調停遂告失敗。
同年八月,左宗棠創辦蘭州火藥局。年底,左宗棠再度召集劉錦棠等一班統領,進一步商討如何防止阿古柏不斷騷擾烏魯木齊和吐魯番後路的辦法。
年底,左宗棠上奏朝廷以“現遵旨整軍出關,而餉源涸竭,時機緊迫,奏請照台防成案,允借洋款一千萬兩,仍歸各省關應協西征軍餉分十年劃扣撥還,俾臣得所借手,迅赴戎機”。
盡管此前朝廷已明諭各省“嗣後無論何省,不得輒向洋人籌借”等話,但又以“惟左宗棠因出關餉需緊迫,擬借洋款一千萬兩,事非得已,若不準如所請,誠恐該大臣無所措手,於西陲大局殊有關係”的理由,於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正月初七下旨照準。
光緒二年春,左宗棠谘文延榆綏總兵劉厚基,稱:“沿河宜廣種榆柳,不但固堤岸,亦可製戎馬,想已興辦。數年來隴中遍地修渠、治道、築堡、栽樹,頗有成效,亦皆各防營之力耳。”
左宗棠同時傳諭各路將赴肅州之官兵,每兵攜樹種十棵,沿路插栽,不得敷衍。很快,幫辦陝甘軍務劉典,奉旨風塵仆仆到達蘭州,連日與左宗棠籌商軍事及善後未盡事宜。
事隔一月,左宗棠將蘭州諸事盡付劉典,自己親率親兵十哨、白馬氐練丁一營、馬隊四起,從蘭州動身,西赴肅州督軍。行前,左宗棠命隨行兵勇,每人攜帶柳樹種近百棵,於路廣為栽種,以固風沙、雨水。
幾乎在左宗棠離開蘭州的同一天,總統老湘軍西寧道劉錦棠,按著左宗棠事先的吩咐,命麾下記名提督新授漢中鎮總兵譚上連、記名提督寧夏鎮總兵譚拔萃、記名提督陝安鎮總兵餘虎恩三將,率所部馬、步各營,先後由各地次第向肅州開拔。
左宗棠在趕往肅州的途中,卻一直在思考關外總指揮的人選問題。雖朝廷已明降諭旨,派金順幫辦軍務,節製出關各路官軍,但左宗棠對金順並不是十分放心,亦懷疑他的實際指揮和作戰能力。左宗棠深知,大軍孤懸塞外,若非機智果敢謀略極優之人統帥各軍,實難勝算。盡管臨陣易將是兵家大忌,但為了能順利收複已失之地,左宗棠除了換將,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左宗棠從金順想到了額爾慶額,又從額爾慶額想到了張曜,但這三個人都不足以擔當關外各軍統帥大任。盡管與以上三個人相比,劉錦棠最為年輕,但左宗棠還是想把出關以後節製各軍的大權交付給他。
左宗棠反複思慮後認為,年僅三十三歲的劉錦棠,文韜武略俱優,戰功、才識卓越異常,隻有讓他代替自己節製出關各路官軍與敵作戰才有勝算的把握。
依左宗棠的想法,國家為了收複新疆,不惜重息商借洋款,數額竟然高達一千多萬兩,無論於公於私,都不敢不小心從事。若掉以輕心,必然功虧一簣。
左宗棠於是在到達肅州的當天,在《彙報抵蘭出塞日期》折中,向朝廷鄭重提出,由劉錦棠代替自己指揮關外對敵作戰。
左宗棠同時又劄飭關外金順、張曜各軍,傳達已委劉錦棠節製各軍之命。金順、張曜二人接到谘文,雖滿腹不滿,卻又不敢不遵照辦理。
左宗棠到肅州的第十天,西征軍二十營在劉錦棠統帶下,在肅州的大營前,舉行了隆重的出關祭旗儀式。
這天的肅州,天高雲淡,晴空萬裏,雖然瑟瑟的西北風吹得人發抖,但肅州城關旌旗密布,鼓炮齊鳴,還是讓人感到心裏暖融融的。
總理行營營務、老湘軍統領劉錦棠,率馬、步二十五營,押著大批的糧草、輜車,冒著凜冽的寒風,排列著整齊的隊伍,等待檢閱。
依著老例,左宗棠為鼓舞士氣,特派人擺酒於官道,並冒著嗬氣成霜的嚴寒,帶上駐節肅州的一應文武大小官員,親自為出行將士把盞以壯其行。左宗棠的第一碗酒,自然是敬給愛將劉錦棠。
左宗棠擎酒在手,眼含熱淚顫聲說道:“劉京卿,阿古柏奪我河山,英、俄兩國助紂為虐!老夫已向國人誇下海口,不收複新疆這塊祖宗基業,我死不用櫬!毅齋呀,老夫餘年不多,死後也想像曾文正那樣,風風光光地下葬啊!老夫的夙願能否實現,就靠你了!你劉京卿,可不能讓老夫死不瞑目啊!”
左宗棠的眼淚慢慢地流下來,掛到了胡須上,很快結成了冰珠,日光一照,格外耀眼。劉錦棠雙手接過酒碗,莊嚴地倒進嘴裏。
劉錦棠把空酒碗遞給斟酒的侍衛,朗聲道:“請爵相大人放心,晚生此次出關,已抱定宗旨一條:不收複新疆,不剿滅阿古柏等匪類,誓不回鄉成親!”
左宗棠一愣,忽然壓低聲音道:“龜兒子,又拿這個嚇老夫!你快換個口辭,不然,老夫不再往下敬酒。你怎麼忘了,英雄不能無後!”
劉錦棠被左宗棠逼得無法,隻好改口道:“晚生若不能收複新疆,把祖宗基業奪回來,死後也不用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