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小酒館吃飯,唯一值得警惕的是腹瀉吧?素盈想著,使出渾身力氣拉扯素颯的坐騎。
那匹馬在素颯麵前溫馴如羊,此刻見一個瘦弱的小家夥來指揮它,就不肯聽話了。任憑素盈又呼又扯,它隻是一個勁搖頭擺尾,鼻中噅噅地噴出又濕又熱的氣,噴得素盈滿頭滿臉。素盈正慌亂狼狽,忽然聽到有人笑她,不禁又羞又氣,轉過身狠狠瞪了一眼。
身後是位十八九歲相貌堂堂的公子。服飾、馬具並不華麗,唯獨駿馬體態不俗,懂的人便知馬主絕非等閑。他左右不見一個隨從,隻身立在馬旁,看著手忙腳亂的素盈微笑。
素盈逐漸招架無力,尷尬地央求:“公子!請幫個忙。”
那位公子上前,從容接過韁繩,拍著馬脖子呼喝幾聲,嫻熟地拉著它走進馬廄,係在樁上。方才鬧脾氣的倔馬,竟又乖乖任憑擺布。
“這匹馬我認識。你是東平郡王府的下人?”他饒有興致地打量素盈,眼中滿是不相信。素盈捂著絨帽低下頭,不敢隨便說話,算是默認。
那位公子拍了拍馬背,溫和地說:“這馬性情很強,稍後解它韁繩,也要小心。”
素盈低著頭小聲說:“多謝。”那位公子笑了一下,徑直走到素盈前頭去了。
素盈徐徐地舒了口氣,大著膽子仔細地環顧四周:富華樓前,一兩個路人心不在焉地聊著天,時不時向樓中掃上兩眼,沒留意這個不起眼的小店。素盈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滿腹好奇地走進店裏。
門麵雖然小,裏麵卻寬敞。光線不太好,素盈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見哥哥站在二樓一個灰蒙蒙的雅間門口向她招手。素盈急忙低頭快步走到他身邊,小聲說:“有兩個人眼神不對,都在富華樓門口,沒到這邊來。”
素颯見妹妹又疑又憂的樣子,將聲音壓低,微笑說:“隔三岔五,總有新上任的禦史以為自己前腳跨進禦史台,後腳就能踢翻宰相。白白在富華樓前麵浪費兩三年,才曉得深淺。”
素盈側耳聽著,順勢從門縫中瞄一眼:雅間中還有幾位公子,衣著樸素,可個個氣度不凡,多半是睿、素兩姓苗裔。他們從小耳濡目染,受周圍環境的熏陶,身上的謹慎與小心翼翼踏入仕途的文人不同,自信豪氣也與身經百戰的武將、一擲千金的富豪不同。素盈見此情形,更加詫異這小地方是如何引來一群鳳凰的。
幫她係馬的公子從隔壁小間走出來,手臉濯洗過,更加容光煥發。她急忙退到素颯身後,瞥見左右雅間都是空的,仿佛特意留空,防止隔牆有耳。
那青年向素颯打個招呼,看素盈一眼,說:“原來三公子也在被邀之列。”
素颯淡淡一笑,說:“承蒙那位大人抬愛。白公子也在受邀之列,倒是令人意外。”
素盈聽到“白”字有些敏感,忍不住偷偷再次打量:這位白公子相貌文雅,眉宇開朗,應該是個很討人喜歡的青年。他與素颯如此熟稔,不知道是不是東宮的同僚。
小店中又進來一個人,素颯與白公子立刻噤聲,畢恭畢敬地讓開樓梯口。素盈從哥哥身後偷偷望,隻見來客披了件顏色暗淡的披風,頭臉一並遮蓋,身邊沒有隨從,來得無聲無息。
那人路過白公子和素颯身邊,隻是略略點頭,說聲“進去坐”,便走了進去。雅間內的公子們當下齊齊站起來。
素盈等在門口,隻聽雅間裏靜若無人,隻有一個稍為年長的聲音在低低地說些什麼。小店裏十分喧鬧,他的聲音在嘈雜中難以辨認,素盈索性不再聽。她難得到這種地方來,於是一門心思觀察店裏麵來來去去的人。
氣氛冷清的聚會持續了很久。素盈正等得不耐煩,門突然打開,幾位公子陸陸續續地從她身邊走過。素盈側目觀察,他們的年紀都在二十來歲。能與她的哥哥相聚一堂,身份不會差距懸殊。他們都不肯說話,交換眼神時十分苦惱,像是有件大事壓在心頭。
白公子最後一個出來。她鼓起勇氣抬頭看一眼,但他沒察覺,頭也不回地走了。素盈不見哥哥,疑惑地向雅間裏張望。素颯正走到門邊,用很低的聲音在她耳邊柔聲說:“阿盈,進來拜見琚大人。”
他的聲音低微,卻在嘈雜中格外沉著有力。素盈心上轟然一響,目瞪口呆。
朝中有位獨攬大權的重要人物是這稀罕姓氏,然而他絕不準自己的親族為官,於是京城官員裏隻有一位琚大人——宰相琚含玄。倘若雅間內真是宰相,哥哥為什麼要她拜見?她茫然看向鎮定的哥哥,定定心神,走進雅間,正好迎上主座那人銳利的目光。
總覺得“宰相”頭銜應屬老者,然而琚含玄少年成名,如今不過三十五六歲,麵容棱角分明,有一股由內而生的英朗。若不是那顏色暗沉的披風掛在旁邊,很難認出他就是剛才的來客。他隻是隨意坐在那裏,盯著素盈看了一眼,她的心就打鼓,慌忙欠身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