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含玄不聲不響地看了片刻,爽朗笑道:“右衛率的妹妹果然不同凡響!剛才打個照麵,我就好奇你為什麼帶個俊秀的小童來——現在可以明說了吧?”素盈心中早已存疑,豎起耳朵聽哥哥如何對答。
素颯平日年少氣盛,此刻卻不敢有半分怠慢之色,躬身說:“下官兄妹二人幼失生母,引以為憾。聽說琚夫人最近得神明托夢,在找一個義女。下官鬥膽推薦舍妹。”
這話也太直接了!素盈又驚又駭:琚夫人想要女兒的事情她聞所未聞,更不知道哥哥怎麼敢在宰相麵前提這種要求。她感覺到沉默的宰相正在打量自己——無聲的冷漠,逼得她無處躲藏。
很快,琚含玄又開口說話,不是回答素颯,卻是溫和地問素盈:“你會不會騎馬?”
素盈輕輕點頭:“學過。”
“會射箭嗎?”
素盈稍鬆口氣,說:“略懂一些。”
“精於樂器嗎?”
素盈微微一笑,坦然回答:“能奏笛。”
琚含玄似乎看穿她前麵心虛,並不追問,忽然又問:“會調香嗎?”
這種事情從沒聽說過,素盈不敢貿然答應,偷瞥哥哥一眼,低聲道:“尚未學過。”
宰相短促地一嗬,聽不出有沒有笑意。
“為何不說‘會’?回家迅速學起來,以後我需要你調香,不露馬腳就行了。”
素盈不知他是否開玩笑,謹慎地回答:“濫竽充數,非我所為。若信口開河,誤了大人的事,更是罪過。”
琚含玄笑了笑,說:“要做我的義女,不能連這點膽量也沒有。”素盈訝異地想:他好像漏掉了兩個字,應是“我夫人的義女”才對。
素颯大喜過望,輕輕一推妹妹,催促道:“還不趕快拜見義父。”素盈騎虎難下,隻得又行禮。
琚含玄轉目打量素颯,不冷不熱地說:“換個人有這樣的心思,我一定笑話他不知好歹。但你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膽識,我倒是很喜歡。可惜你是東宮的人,單是認這一個義女,恐怕就少不了是非。”
素颯急忙回答:“大人賞識,下官感恩不盡。”頓了頓,又說,“此係家事,原本輪不到外人飛短流長,但險惡之輩素來以小人度君子。我看不必對外聲張,省得大人聽他們喋喋不休。”
他替琚含玄想得周全,琚含玄卻沒回應,拉起素盈看了看,讚道:“果然與惠和大長公主一脈相承,早生了幾天真是可惜。”
許多人知道東平郡王有個生錯年份的女兒,宰相卻精準地知道她隻“早生了幾天”。素颯心頭一凜,牽強笑道:“今日能得相爺青眼,才是世所罕見的福氣。”
琚含玄哈哈笑兩聲,說:“右衛率將我這剛上任的義父抬得太高了。莫不是指望我將她送進丹茜宮,對得起‘宰相義女’的罕見福氣?”
素颯忙道:“薄命之人怎敢癡心妄想!下官言語失當,望相爺恕罪。”
琚含玄收斂笑意,又問素盈:“你對香料知道多少?”
素颯見他二次問起香料,從旁試探:“大人為何對調香這樣在意?”
琚含玄說:“前一段日子,宮中忽然流行起來,丹茜宮專門設了一名女官為皇後調香。”
聽見丹茜宮,素盈不禁留神。琚含玄加重鼻音哼一聲:“可惜奉香不識好歹,我看她在宮中不會長久。女兒今日回去就學起來吧,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素盈訥訥地答應,心中暗自嘀咕:聽他這話,似乎能夠很輕易地把她送進宮中,頂替那位女官。可是,宰相的手能夠伸入後宮嗎?這樣的事情素盈沒聽說過。
琚含玄站起身,由素颯為他披上來時那件暗淡的披風,鋒芒頓時掩在其中,再看不到什麼過人之處。
回家的路上,素盈悶聲走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那位大人……他為什麼說喜歡你的膽識?今天這事很危險嗎?”
素颯不願在外麵說,敷衍道:“你不必知道。”
一句話害素盈更加賭氣 :“我看也看了,聽也聽了,拜也拜了,事到如今才不必知道?”
素颯叮囑說:“先不要在家裏聲張,過些日子大人自然有表示。”
素盈著惱:“隻知道推搪!把自己妹妹當成什麼?”
素颯今日心情大好,看她發脾氣反覺有趣。他笑嘻嘻地從馬背上伸手,在妹妹頭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說:“你那點聰明,隻比軒葉強,想弄明白朝臣的心思,還欠火候。”
素盈捂著被打的後腦勺,啞口無言,忽然意識到,這次走出家門,她見識到另一個世界的一角,屬於她哥哥和琚含玄的世界。
她有一部分在裏麵,譬如她的姓氏、她高貴的祖母惠和大長公主留給她的血脈。
但她更重要的部分被排斥在外,譬如她的好奇心、她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