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瀟瀟(1 / 2)

過了數日,相府果然派幾個人,帶了禮物造訪東平郡王。得知宰相想要認素盈為義女,郡王著實意外。

達官貴人有互相認子的風氣,算是比結親更靈活的結盟。東平素氏這些年跌宕起伏,在朝中、宮中的地位十分微妙,向來沒人對他的孩子打這主意,東平郡王也看不上別人。想不到,竟是宰相率先起意。

郡王急忙找來素盈,收了禮物,隻等良辰吉日去認義父義母。相府的人卻說不必,暗暗叮囑東平郡王:這件事還是不要弄出動靜為好。郡王滿口應承——他本來是個閑散王爺,與相府攀上關係雖然值得吹噓,但朝臣的派係一向不穩固,跟著倒黴可不劃算。當然,眼下畢竟沒有這種苗頭,他還是歡喜多過擔憂。

“好在聽你哥哥的話。若急急忙忙地打發你嫁人,反倒失算。”郡王一邊說,一邊不住地拊掌,“琚含玄豈會認‘那家人’未過門的媳婦當義女?”

“那家人”自然說的是白家。當年梁王、秀王爭奪皇位,他們跟錯了人。梁王登基之後改了他們的姓,他們自此跌出素氏的行列。這種陳年老賬,雖然過了時,但保不準幾時又被翻起來。其他名門望族對他們向來警惕,隻有東平郡王仗著自己出身顯赫,心特別寬。

父親這樣說,反而提醒了素盈。宰相認女,定有一番計較,不會是在小酒館裏腦子一熱,信口開河。不知他看中她什麼。

就算相府叮囑不要聲張,此事還是震動了郡王府。全家上下遍是聰明人,猜出素盈這番奇遇,除了素颯無人能促成。他小小年紀有如此手段,讓人刮目相看。眾人皆向素盈道賀,又轉著彎地恭維素颯。

隻有白瀟瀟冷淡地說:“前途無量,白家的公子從此配不上你了。”

素盈心中並無太大的歡喜,但更不愛聽她還算計著聯姻,靜靜地回應:“偶爾有一點小福氣,哪敢妄談前途呢!一切都是緣分,什麼配得上、配不上,我沒想過。”

“福氣?傻丫頭啊傻丫頭!”白瀟瀟以一種奇異的眼光打量這女孩兒,雙目微斜,冷笑說,“你這輩子,隻見過府裏幾個男男女女。宰相的手段,可不像你整天跟大廚房周旋那樣!”說罷,帶著嘲弄和譏誚走了。素盈惱她譏誚,更懊喪她說得並沒有錯,一時心中百味雜陳。

最高興的莫過軒葉。她先謝老天有眼,又謝死去的九夫人保佑,言語裏夾槍帶棒地數落府裏勢利眼,道賀的人個個敗興而歸。

素盈心中千頭萬緒,沒精神教訓她,晚上就寢時才說:“得意不可忘形,否則苦頭在後麵。”

軒葉猶自興奮,喋喋不休:“能有什麼苦頭?宰相比郡王還了不起!這樣的義父,比冷眼旁觀的親生父親強了豈止千百倍!”

素盈搖頭笑說:“真是傻話!半路認親,怎麼可能堅如磐石呢!再說,宰相有的不過是權勢煊赫,萬一有天失勢呢?”

“不可能!”軒葉連呸幾聲,“我去打聽過了,人人都說,天下誰倒黴也不會輪到琚相。”

素盈歎口氣:“暴得富貴,終非吉兆。”

“小姐真是的!何必無緣無故掃自己的興?”軒葉喜滋滋的,“這應該叫否極泰來,後麵的好事情多著呢!”

仿佛軒葉的祈禱應驗,好事接連不斷地來到素盈麵前。先是一位南來的調香高手忽然出現在門口,聲稱府上有異香飄蕩,他要遵循天意,收個關門弟子。

東平郡王事前聽素颯說過,近來京城不流行作詩了,流行調香,可請聘一位調香老師。這話說完還不到三天,就有高手登門,著實蹊蹺。郡王叫出女兒們,請那位調香大師過目,他立刻認出素盈,當即收徒。

宰相建議她學調香,湊巧就有老師上門,其中因果不言而喻。素盈不敢懈怠,唯恐學得慢了不如宰相的意。

一日,她問道:“請問師父,調香之法要學多久能有小成?”

老人笑說:“南邊流派繁多,深淺意度不可一概而論。放在你們北邊,就容易多了。”

“願聞其詳。”

老人拿起一截香料,說:“你看這零陵,在我手中是香料。換一雙手,它可能是販售的貨品,也可能是藥材,或者害人的毒物。”

素盈屏息凝視那細碎槁枝。

他繼續說:“你們北邊有過一次大亂,是叫‘昌永之亂’吧?不知何人,在製好的香丸中混入藥物,毒害太後。事情敗露,從此宮中香料都要留形,供隨時驗證,說是‘焚香圖它去除腥膻味道,有股香氣就夠’——再珍罕的香料也是囫圇燒。”

他是江湖散人,戲謔慣了,說話隨便。素盈不敢跟他一起說笑,斂容細聽。老人見這小女娃繃起臉,實在無趣得很,訕訕地說:“放在南邊,這實在算不上調香的技藝,隻是令人咂舌的浪費。可你們北邊竟將這囫圇燒法,弄出一套本領來,叫作疊香法。”

他拿出幾樣香料,動手演示。疊香法取材嚴苛精確,如何疊放方能得到意想的效果,又是一套說法。師父捋須微笑說:“香料經過煉合,就成定式。照香譜做出來成百上千,皆為一味。而北法疊香方便因時增減,傷春悲秋皆可由香中映照,更貼近‘自在’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