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明朝的春花秋月.下》(2)(2 / 3)

王振這時威權愈發熾烈,三公六卿見了他,都和狗似的俯伏聽命,連四朝元老的英國公張輔都任王振指使,常常呼來喚去,其他新進的後輩,越發不在王振眼中。

7、皇帝大婚

流光如駿駛,轉眼就是正統七年,胡太後見英宗已有十七歲了,就下諭指婚工部尚書錢允明的長女錦鸞為皇後,禦史雲湘的女兒小雲為貴妃,擇定吉期行冊立後妃大禮。

到了那天,英宗派英國公張輔持節往迎錢皇後和雲貴妃。不一會,鸞儀和風輿就由英國公張輔在前引導著直進了乾清門。到了養心殿前,鳳輿停下,錢皇後和雲貴妃下輿,早有一群宮侍護上前來,前呼後擁地上殿先參謁了天地祖宗,次行君臣禮,再行夫婦禮,由英宗親授皇後金寶金冊,貴妃也授了金冊,但照例貴妃是無寶的。然後宮女們又上前去,鼓樂、紗燈、紅杖、響節等在前,一路簇擁著皇後入坤寧宮,貴妃入仁壽宮。

接著英宗又封幼時的玩伴錢秀珠、馬雪珍為貴人,秀珠居永春宮,雪珍居晉福宮。英宗從此左擁右抱,越不把政事放在心上,大小事都委派王振去辦。但王振仍怕英宗出來掣肘不能獨斷獨行,而係住他的最好辦法就是美色。於是就打發義子王山帶了重金,到外省去選美女。

8、淮揚名花和風流皇帝

王山一出了京城,就懸起了奉旨選美女的大旌。不幾日到了江南蘇州,地方官哪敢不巴結,而王山又趁勢作威作福,大施勒索的手段。蘇州知府彭間侯馬上就召集各屬縣保甲,叫他們將鄉邑中的女子,揀有才色的傳來應選。可是王山對著那百八十個美女細細地一瞧,竟一個也選不中。彭知府為了討好,就說當年隋煬帝看瓊花的揚州,那裏應該是產美女的地方,並忙去備起一艘大船,令兩個健仆隨王山同往揚州。

翰林出身的揚州太守紀明為人方正,與蘇州知府彭間侯完全是兩路人,他為了不至於驚擾百姓,就暗中打發心腹家人悄悄把所有煙花女子傳來,然後從中逃選了三十名來,並不知情的王山果然從中選出一個中意的美人徐蓉兒,然後由紀太守給了這個娼家三百兩身價銀,至此選美揚州的事也就算完事了。

隻有十八歲的徐蓉兒本是揚州花魁,當時江南江北醉心於蓉兒的士大夫很多,可是蓉兒眼界甚高,凡入她的妝閣,隻許詩酒唱和,不肯滅燭留髡,否則就要尋死覓活,鴇兒也拿她沒法,隻好聽她的。現在眼界甚高的蓉兒一聽說是去侍候皇帝,自然很願意。

王山即日起身,適值歲暮天寒,進京的一路上紛紛大雪不斷,越近北方天氣愈寒,嬌嫩的蓉兒坐在騾車裏麵,凍得櫻唇變色,抖作一團。王山怕凍壞了美人,就特製了一輛氈車,這種氈車是北地所獨有的,四麵都用最厚的軟氈鋪墊起來,再加上兩對極大的溫水鱉放在車的四邊,蓉兒於是又溫暖又柔軟了。這溫水鱉也是蘇州彭知府所獻,當他一聽說王山選到了美人,就忙來送上的,為的是防北方的天寒地凍一路冰霜。

就在王山氈車載著蓉兒進都的時候,恰巧於謙也到了京。原來王振仰慕於謙的才幹,想要收他作幫手,於是就矯旨升於謙為吏部尚書,於謙在奉旨的時候當然以為這是皇上的意思,全不料是王振搞的鬼。

王振親自來看蓉兒,一見之下也不禁大喜,讚歎說:“這才算是美人呢!”而經過重膏再沐施香脂,更穿上繡裳錦服,蓉兒越發顯得容光煥發。

第二天英宗正和雲妃在牡丹亭上賞雪,王振悄悄近前去,附耳低語幾句,英宗當即微笑點頭,立時就起身隨著王振到了西苑。西苑中的蓮房自被張太後封閉後,而蓮妃也在降為侍嬪後的不久鬱鬱病死,宣宗在對蓮妃的感傷中,再也不願意到西苑,怕金屋雖無人,卻依然見淚痕。現在王振居然私下打開了蓮房,打掃幹淨後,令蓉兒在裏麵住著。

一身繡花錦服,外罩著貂毛半鬥篷,長裙垂地,玉膚如雪,嬌潤如花容,雙頰天然泛胭紅,胭紅裏越顯得肌膚白且嫩,秋水明眸,貝齒櫻唇,玉立亭亭,臨風翩翩,更兼著一派含情脈脈,粉臉含嬌羞,俯首弄衣襟。直到王振輕輕地牽了一下英宗的袖子,看呆了的英宗皇帝才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的英宗馬上就恢複到他皇帝的作派上來,故意回頭淡淡地問王振:“這個就是蓉兒嗎?”然後君臣兩人搭訕著,慢慢地出了蓮房,在謹身殿上略談了一會兒政事,王振退出宮去,英宗又到仁慶宮內用了晚膳,這才令內監召尚寢局的太監進來。

尚寢局是專司皇帝安寢的,有首領正副太監兩人,普通太監十六人,小太監十二個。一到了皇帝召幸妃子的時候,就由尚寢局的太監捧著一盤綠頭簽和一本朱冊子,走到皇帝的麵前屈膝跪在地上,把盤子和冊子頂在頭上。那盤綠頭簽和那本朱冊子裏麵都寫著六宮嬪妃的名兒,皇帝要召幸哪個嬪妃,就在哪個嬪妃的名冊上折個角,又將寫著那個嬪妃名的綠頭簽也夾在角裏,然後太監就頂著盤兒和冊子回到尚寢局裏,照名字捧著綠頭簽去那個嬪妃的宮中宣召。這個時候,由管總門的宮監驗過綠頭簽是尚寢局所獨有的,就放捧簽太監進去,不一會兒就領著這個嬪妃出來,到了皇帝的寢殿左側,那裏有兩個老宮人出來接了那個嬪妃進檢驗室,兩個老宮人得把這個嬪妃遍體搜檢一番,不論發髻裏還是鞋襪中,就連腳帶都要放開來瞧過,見沒有什麼凶器,這才由老宮人幫著那個嬪妃重整雲鬢,再施脂粉,待妝飾妥當,又有兩個掌寢殿的宮人,出來接這個嬪妃進禦。

這時英宗召尚寢局的太監進來,見首領太監照常頂著呈上的綠頭簽和朱冊子裏麵沒有蓉兒的芳名,於是就揀了一支空白簽子,提起朱筆,親自填上名兒。首領太監知道皇上又有新寵了,忙捧著盤兒和冊子,回到尚寢局,先將簽上的名兒填寫到朱冊上,然後命普通太監捧著綠頭簽兒去蓮房中召蓉兒。

當蓉兒姍姍地跟著太監,到了仁慶宮外麵,照例由老宮人接入偏室裏去檢驗。蓉兒根本不知道還得這個樣子,而她雖是個妓女出身,卻怕羞得很,老宮女要去解她的衣紐,蓉兒雙手緊緊捺著,抵死也不肯放鬆。蓉兒愈是這樣,老宮女也愈是疑心,也愈是搜得仔細,待去檢查她的下身小衣時,嚇得蓉兒縮作了一團,放聲大哭起來。兩個老宮人隻當蓉兒是心虛,仿佛她們都看見了那暗藏的利器,於是再三用宮中的規例解釋,同時強把蓉兒的小衣扯下來,蓉兒羞得又忙亂扯過來鬥篷去遮掩,兩個老宮人一個伸手拉過去鬥篷,一個就強去搜檢,緊抱著酥胸、縮著香軀的蓉兒無地藏身,就一味哭喊著,兩隻淩波纖足不住地亂蹬。兩個老宮人這才知道她是真害羞,不禁很是好笑,馬上替她梳起雲髻,洗去玉容淚,重施鉛華。

蓉兒一出了檢驗室,早有仁慶宮人出來迎接。英宗這個時候正擁著繡被倚在榻上,看蓉兒由宮人領到龍床前,看宮人們一退出宮,就一把將蓉兒拉進懷裏。蓉兒對這個早有思想準備,於是含羞入幃,曲意承歡。一個是淮揚名花,一個是風流皇帝,碧羅帳裏雙雙好夢圓。一夜恩情似海,第二天英宗就命蓉兒居住在仁慶宮,並封她為慧妃。

9、銀河兩隔人麵桃花淚

而與慧妃同步走好運的,王振假子王山自然不必說,他因進獻慧妃的大功績而被英宗升做都尉,同時蘇州知府彭間侯升山東巡撫,揚州知府紀明高升調署金華道。這樣一來,讓那些同寅的官吏十分羨慕,都巴不得自己也能遇到這樣的好機會升大官發大財。

繼任彭間侯的是華陰人朱立剛,他比前任更是官迷,天天都盼望著一下子就飛黃騰達,果然天從人願,沒多久王總管就又到蘇州來選秀女了,朱立剛忙去十裏外迎接。

這次的王總管卻由陸路來的,騎著高頭大馬,後麵仆從如雲,前哨四個衛兵,也是舉著奉旨選秀女的大黃旗。朱立剛把王總管迎入館驛後,一切供給比彭間侯時代更來得豐盛。但朱立剛初到任,還不曾刮著什麼油水,隻得去親戚朋友中貸錢應酬。可各地方保甲選來的美女,雖然有四百九十三人,王總管卻一個也看不中。

這可把朱立剛急壞了,他的幕府徐伯寧機智多謀,一向是朱立剛的左右手,果然不出三天,他就有了一個妙計,當即對著朱立剛附耳講明,朱立剛躊躇了一下後,為了前程能似錦,為了飛黃騰達,就點了頭。

第二天朱立剛就坐堂理事,審理一樁盜案,案犯大盜叫裘隻眼,此人天生獨眼,本性凶悍,每搶劫必殺傷事主,連捕役們見到他都害怕。不想被朱立剛提到公堂一審,裘隻眼就招供他還有個同黨就在胥門外,叫侯沐生,是個坐地分贓的窩家。於是朱立剛立即發捕簽,捕到堂上的文弱讀書人侯沐生極力喊冤,卻到底被收了監。

然後一下堂,徐伯寧果然就領來了一個絕倫美人尤飛飛,朱立剛親自送尤飛飛到館驛中,王總管一看尤飛飛,雙黛緊蹙杏眼含珠淚,卻不減嫵媚嬌姿,當即就對朱立剛說:“有勞貴府,俺回去自當稟明重謝!”然後在朱立剛的得意樂悠悠中,王總管下船進京去了。

朱立剛一回到署中,馬上就從監中提出侯沐生,和藹地對他說:“現已打探清楚,你是被誤攀的,是真的冤枉,所以本官決定,馬上就釋放你出家去。”侯沐生千感萬恩地拜謝了朱立剛,暗自慶幸地一回到家裏,不想嶽母劈頭就是一句:“你倒脫罪放出來了,我的女兒卻陷入地獄裏去了!”說罷放聲大哭。侯沐生頓時又驚又糊塗,連連追問怎麼回事,飛飛哪裏去了?

“自你被捕役捉去,飛飛就急得要死,趕緊去衙門裏一打聽,人家說你得和那個裘隻眼一同正法。飛飛哭得幾次要尋自盡,都被我勸住。鄰居張伯伯就過來對我說:‘實在聽飛飛哭得淒慘不過,所以就給你出個主意吧。你女婿犯的案子太大了,若要設法救他,非走大門路不可。聽說南京的三爵爺指穀王的郡主身邊少了一個美貌侍女,有令嬡這樣的容貌,保他一看就中意,到那時再哀求郡主去向爵爺說個情,你女婿不就輕輕鬆鬆地脫了罪嗎?’我還打不定主意,誰知飛飛救你心切,當即就隨張伯伯去了,然後就再也沒回來。如今你倒真的回來了,可我女兒卻不知要到幾時才得脫身呢?”尤氏邊說邊哭,眼淚鼻涕淋得滿衣襟。

原來尤飛飛也是淮陽名妓,去年與侯沐生一見傾心,沐生賣去了祖產替飛飛贖了身,又把飛飛的母親接來一起居住。誰知平空出了這麼樁天大的禍事,一對好夫妻活生生地離散了。侯沐生不見了心上人,怔怔地呆了半天,想起了往時的恩愛和飛飛奮身救他的情深,也忍不住涕淚交流,同尤氏兩人效楚囚而對泣起來。

從此沐生整天思前想後,幾乎想癡了,看看兩個多月過去了,飛飛卻音信全無。沐生再也坐不住,就四下裏去打聽,這才知道飛飛並沒有到南京去充當什麼王府侍女,而是被選秀女的騙往北京侍候皇帝去了。裘隻眼誤攀沐生,其內幕不言也完全可喻,至於沐生的那個鄰居張老兒也完全是慕賓徐伯寧賄囑出來的,當時張老兒領著救夫心切的尤飛飛去見的就是徐伯寧。果然王總管一看就選中了尤飛飛,即日就一帆風順地去了。

侯沐生最開始還半信半疑,可一找鄰居張老兒,他卻已在兩個月前就搬往別處去了,侯沐生至此才全部相信了,頓時跺腳大哭起來:“這遭可糟了!飛飛到了深宮裏,是一入而無回呀,隻恐今生今世也再不會相見了。”

飛飛的母親尤氏更是哭得披頭散發,要去找張老兒拚命也找不到:“沒了女兒,我死也不怕了,幹脆我就去找那群狗官算帳去!”然後她不顧侯沐生的勸攔,發狂般地直奔到府署裏,向著大堂就直闖進去,哭嚎著口口聲聲讓徐伯寧、朱立剛還女兒。

正在審案的朱知府幸而慌忙退了座,否則尤氏推翻的頂案桌肯定砸到身上了,案卷朱簽、筆墨硯台等隨之散了一地。看衙役和受審人犯都呆呆地瞧著尤氏大鬧公堂,咆哮如雷的朱立剛大喝了一聲:“把這瘋婦打出公堂去!”呆看的衙役被喝醒後一齊上前,一頓亂棍,打得尤氏倒在地上亂滾。打夠了,衙役們不管死活,拖著尤氏就往署外的地上一摔。侯沐生上前把被摔昏過去的尤氏叫醒,然後一步一顛地扶她回到家裏,這位可憐的母親不出半個月就一命嗚呼了。

侯沐生安葬了嶽母後,就賣了家私什物和房屋,進北京找飛飛。他花了不少的錢才結識上了兩個小內監,可一打探尤飛飛的消息,他們卻都說宮中從未有過這麼個女子,甚至連名兒也不曾聽說過。

侯沐生隻當飛飛改了名,就把王總管挑選美女逼死人命的事細細說了一遍。經小內監的嘴,不久這事就在宮內外傳遍了,英宗聽說後,立刻召王振來責問他幹什麼要私下派人南去強取有夫之婦,“讓朕落得個好色的惡名!?”王振連連否認,並說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10、途窮日暮偶遇俠客

侯沐生在京裏住半年,所帶的川資已經用盡,而尤飛飛仍然影蹤全無,那天侯沐生踽踽無目的,一個人蹣跚到了望海村的叢林中,淒淒惶惶地見空中一輪皓月,萬裏無雲,四處靜悄悄,除了風送鬆濤,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半個。“唉!我侯沐生到了今天,家破人亡,途窮日暮,不死更待何時?”侯沐生獨自痛哭了一場後,從身上解下一根絲絛,揀一枝結實的樹幹係緊了,向南麵家鄉的方向哭拜幾拜,正要把脖子套進去時,忽聽得耳畔嗚嗚的幾聲,叫得非常的淒切,鳴聲如鬼嘯,原來梟鳥出巢,乘著月色夜啼。侯沐生聽得遍身寒栗,然後心一橫,牙一咬,緊閉了兩眼,脖子就鑽進了那根絲絛中。可他剛剛雙足騰空,猛覺得眼前一縷金光閃,那根絲絛立時被割作了兩段,把侯沐生從樹上直跌到地下來。

接著樹林裏走出一個短衣窄袖的少年,上前扶起沐生,說:“好好的人,為什麼要尋死覓活的,你想想這值得嗎!?”沐生低頭拾起那條絲絛,看了他一眼,悲淒茫然地說:“我自有我的心事,還是死了幹淨。”這個少年笑道:“既然我遇見了,你不把心事告訴了我,我就讓你尋死不成。”沐生無奈,對這個笑著管閑事的少年無奈,更對自己的遭遇無奈,於是歎息一聲,未語淚先流:“我就是對你說了也沒用……”

當那個少年得知這個被誣失妻、身落異鄉窮困潦倒的故事後,氣憤不已:“天下竟有這樣不平的事!我若是在一旁瞪眼看著,也算不得是英雄好漢!”然後他把一包東西揣進沐生懷裏,讓他到離此半裏多路的雲林寺暫住。

侯沐生一聽說這個少年要幫他進宮去打探尤飛飛的消息,忙跪下磕頭:“我和壯士萍水相逢,蒙這般高義,叫我如何報答!?”那少年笑道:“這算不了什麼,我們師兄弟十二人,專在江湖上抱打人間不平事,鋤強扶弱是我們的天職。”說罷,回身便走。沐生隻覺眼前覺得金光一閃,那少年就已不知去向了。

侯沐生知道遇到了俠客,心中又驚又喜,再摸懷裏的那一包東西,原來是五錠黃金。他又朝空中拜了幾拜,磕個了頭。雲林寺裏的老和尚很好說話,又與那個少年認識,侯沐生很順利地就住進了寺的西廂,靜待佳音。

11、痛笞慧妃屈殺雲妃

在王振未進蓉兒時,英宗又新納了瑞妃、球妃,連帶馬貴人雪珍、錢貴人秀珠,當時的六宮嬪妃中,要算雲妃最得寵。錢皇後以下,宮內的一切雜事都是雲妃做主。可自蓉兒進宮,英宗馬上就移了寵。宮女內監們見慧妃比雲妃得勢,且手頭闊綽,於是這些眼中隻有一個利字的小人們,由以往奉承雲娘娘的,都改去捧徐娘娘蓉兒了。

雲妃失了寵,又受到侍嬪們的奚落,就把全部的緣由都歸到慧妃一人身上,因為不能一口吞下慧妃,就恨得牙根直癢癢,於是雲妃時時暗中留心找慧妃的錯兒。

照明宮規矩,春節算是一年之首,這一天的皇後須領著六宮嬪妃親上省耕勤桑台,試行育蠶,令百姓在台下觀看。此例是當年太祖馬皇後所傳,是勸百姓勤蠶種桑之意。等到皇後從勤桑台回宮,宮女內監都來叩賀新年時,皇後就分賞給她們金銀緞彩之類的,雅稱為賞春。那天錢皇後回宮,照例分賞宮人。慧妃好勝,在宮女們給她叩賀新年時,凡錢皇後賞錦緞一匹的,慧妃就賞兩匹。這樣一來,宮女太監們歡聲雷動,齊頌慧妃的美德。雲妃在旁看了,就去攛掇錢皇後,說慧妃的舉動分明意欲壓倒錢皇後。錢皇後果然很生氣,但礙於皇帝,就沒有發作出來。

第二天英宗出去祭先農壇,慧妃則往清涼寺進香,她恃仗自己是寵妃,竟排起全副的鳳駕儀衛,一路威風凜凜地出了西華門,在皇城裏繞了一個大圈。文武官員瞧見了,還當作是錢皇後的鸞駕,迎送時都齊聲呼著娘娘萬歲,慧妃也毫不客氣地就當自己是皇後一樣地領受了。

雲妃在宮裏首先從心腹侍從處得知了消息,馬上就跑到錢皇後那裏,正言厲色地說了一遍慧妃恃寵目無皇後,錢皇後正氣得忍耐不住,雲妃又慫恿說:“皇後如果今日不把慧妃重重懲儆一下,將來怕不釀出當年胡太後和孫貴妃的事來嗎?”

錢皇後被這一言擊中了最痛處,頓時臉色大變:“慧妃欺我太甚,難道我就不能請祖訓來懲辦她嗎?!”雲妃對錢皇後的這一疑問立刻就給予了最肯定的答複,以及最積極的擁護和支持。於是錢皇後吩咐宮人,請出太祖的訓諭和高皇後的家法,命雲妃捧著祖訓,自己親奉家法,立刻升坐鳳儀殿,專等慧妃回來。

到了中午時分,遠遠地聞得謹身殿後有喝道的聲音,果然宮監來報慧妃回來了,錢皇後令人傳慧妃來見。慧妃聽說錢皇後在鳳儀殿上召喚她,卻根本沒放在心上,可那些曉得規例的宮女太監卻暗暗替慧妃捏了一把汗。原來鳳儀殿是皇後行大賞罰的所在,曆朝的皇後如果不是宮中妃嬪們有了大罪大過,是決不會輕易坐鳳儀殿的。

傲視六宮又不懂規矩的慧妃竟卸了宮妝來見,且到了鳳儀殿前,見錢皇後坐在上麵,才待要上去行禮,卻因見雲妃侍立在一旁,就不肯跪下,氣得錢皇後越發氣上加氣,嬌聲喝道:“你可知罪?還不跪下!”慧妃扭著臉,眉毛一揚,眼角一挑,目視左右地驕聲說:“我有何罪?請皇後說說。”

錢皇後氣得立起身來,雙手奉著家法,命雲妃請過祖訓來高聲朗讀道:“嬪妃有越禮不規則的行為,準皇後坐鳳儀殿以家法責罰!”

明宮規例,在皇帝未臨朝之前,天才五鼓,就由司禮監頂著祖訓來宮門前跪誦。皇帝則披衣起身,在床上跪聽,聽畢就必須離床梳洗,然後乘輦臨朝。宣宗本來把這個規例廢去了,可英宗嗣位後,張太皇太後為讓他曉得祖宗立業的艱辛,於是舊例重行,當年建文帝就是這樣的。張太皇太後崩逝後,王振執掌司禮監,他的威權雖大,卻到底不敢擅廢遺規,隻不過讀祖訓時,王振並不親自到場,而是令一個下手太監代職。

這樣天天來讀祖訓,慧妃天天都會見到皇帝也要起身跪聽,估計不是鬧著玩的,於是她隻好勉強跪下了。然後錢皇後捧著家法,把慧妃濫耗內務珍寶妄行賞罰,擅擺全副儀衛,冒充國母受大臣朝參等罪,一一數說了一遍,責罵得慧妃低頭無言。

錢皇後宣布罷了罪狀,就喝命宮人褫去慧妃的外服,單留一件襯衣,這也是祖宗成例,不把衣服盡行褫去,算是存嬪妃們的體麵。接著錢皇後親自下座,手執家法,將慧妃隔衣責打了二十下。這個家法也是高皇後所遺,係用兩枝青藤,上麵有五色絨線綴出鳳紋,尾上拖著排須,拿在手裏甚覺輕便,打著身上卻是很痛,幸而錢皇後身纖體弱,下手沒多大勁,可這打在慧妃的背上,她那樣嬌嫩的玉膚,怎經得起和青藤相拚,受刑已畢,慧妃疼痛難忍,伏地痛哭。錢皇後又訓斥了慧妃幾句,這才起輦回宮,雲妃也隨著一塊去了。

鳳儀殿上靜悄悄地,兩邊侍立著的幾個宮人內監都一聲不敢吭,隻有慧妃在不住地抽咽著的飲泣聲在靜悄悄的鳳儀殿上,分外刺耳醒目。

過了半晌,慧妃的兩個貼身宮女一前一後,大著膽子上前把慧妃攙扶起來。慧妃抬頭再看殿上,錢皇後和雲妃都不見了,隻有那祖訓同家法還供在案上。回到仁慶宮,往繡榻上一倒,想想自己今朝人前丟臉,最難受的是被雲妃在一旁竊笑,真是無顏做人,於是又狠捶著鑲金繡床嚎啕大哭起來。正哭得淒楚萬分,忽聽侍衛的吆喝聲,接著宮女來報皇帝駕到,慧妃沒有聽見似地反而掩著臉越發哭得厲害了。

英宗這一天駕幸先農壇,循例行了皇帝親耕典禮。又去聖廟中拈了香,祭告了太廟,再往各處遊覽了一圈,才起駕回宮。車駕進了乾清門,直到交泰殿前停住。英宗下了輦,護衛官和隨駕大臣各自散去。錦衣侍衛也分列在殿外輪班侍候,隻有幾個內監仍不離左右地跟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