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明朝的春花秋月.下》(21)(3 / 3)

崇禎帝慘然點頭歎息道:“你等女流,猶有忠義之心,那班王公大臣往時坐享厚祿,到了賊兵困城,不但策略毫無,甚至棄朕而遁,這都是朕之不明,近佞拒賢,豢養了這些奸賊,如今悔也莫及了。”崇禎帝說到這裏,禁不住頓足捶胸悲慟欲絕地放大聲嚎哭起來:“想不到朕勵精圖治兢兢業業,反倒做了亡國之君,自愧有何麵目去泉下見列祖列宗!”

周皇後也伏在案上,淒淒切切地和袁貴妃相對痛哭。滿室一片淒慘,今人書至此,猶為之鼻酸。過了半天,周皇後含淚勸道:“事到如今,陛下不如潛出京師,南下調兵,大舉剿賊,或可使社稷轉危為安。”

崇禎帝一聽,馬上含怒收淚道:“朕自恨昏瞀,以致弄到了這個地步,朕已死有餘辜,還到哪裏去?哪裏有肯替國家出力之人?今日朕唯有以身殉國就是了!”

正說之間,忽見田貴妃所生的九歲的永王慈炤和周皇後所誕的七歲的定王慈炯,兩人攜著手,笑嘻嘻地走了進來,一見父皇母後都哭得雙眼紅腫,不覺天性相感,也哇地哭出來了。崇禎帝心上一陣地難受,又撲簌簌地流下淚來,伸手把弟兄兩個擁在膝前:“可憐的孩子,賊兵圍城,危在旦夕,為父是快和你們長別了,唉!可歎你們為什麼要投生在帝王家,小小年紀也得遭殺身之禍?……”崇禎帝說到這兒,聲音哽咽,已語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周皇後拖住定王,摟在懷裏,臉兒緊貼著臉兒,抽抽噎噎地哭個不住:“趁此刻賊兵未至,陛下就放他們兄弟兩個一條生路,叫他兄弟兩人暫往妾父家裏。天若見憐,他們兄弟兩個得以長大成人,他年有出頭之日,也好替國家父母報仇。”說到仇字,周皇後早哭得泣噎幽咽,一口氣絕住,回不過來,兩眼一翻,就暈倒在盤龍椅上,宮女嬪妃們慌忙叫喚。

崇禎帝一邊拭淚,一邊起身,一手一個,拉了永王、定王,正想出宮,忽見內監王承恩慌慌張張地進來道:“陛下,大事不好了!賊兵打破外城,已列隊進了西直門,此刻李國楨將軍正在激勵將士守衛內城,陛下快請出宮避難吧!”

崇禎帝頓時麵容慘變,聲音打顫地說道:“大事休矣!”然後命王承恩速領他往國丈府去。王承恩在前導路,君臣兩個攜了永王、定王出宮。蘇醒過來的周皇後又追出宮,立在門口,淒慘哀切地囑咐定王道:“兒啊,你此去,莫忘了國仇家恨,你苦命的母親在九泉……”

崇禎帝不忍再聽,見定王也哇地大哭了起來,就忙把他的小手一頓:“國已亡家已破,如今早不是哭的時候了!”定王嚇得不敢出聲,永王到底年紀略長些,暗暗飲泣抹眼淚。父子三人和王承恩出了永定門,耳邊猶隱隱聞得周皇後的慘呼聲,崇禎帝低垂著頭向前疾走,一邊走一邊下淚,到得國丈府門前時,崇禎帝的藍袍前襟已被淚水打得透濕兩重了。

11、托孤不著報國已無人

“陛下少待,等奴才去報知國丈接駕!”王承恩說罷,三腳兩步地去了。

崇禎帝木立在周國丈府第前的華表柱旁,左手攜了永王,右手執著定王,好一會兒不見王承恩回報,崇禎帝耐不住了,就攜了兩個兒子,慢慢地踱到國丈府第的大門前,但見獸環低垂,雙扉緊扃,靜悄悄地連看門人也沒有一個。崇楨帝從大門縫向內一瞧,但見裏麵懸燈結彩,二門前的大轎車馬停得滿坑滿穀,絲竹管弦之聲隱隱地從內堂透將出來。

崇禎帝詫異得幾乎懷疑是王承恩走差了府邸,正在這時,卻見王承恩氣得脈漲麵赤,喘籲籲地走出來:“國家危難,可惡周奎這廝卻在家柳翠花紅地慶耄耋,做八十大壽,朝中百官都在那裏賀壽,奴婢到了中門,有家仆出來阻止,奴婢說是奉旨而來,那家奴也不放進,隻說國丈有令不準。奴婢再三地央求也不行,萬分無奈,奴婢隻得高聲大叫國丈接旨!可恨周奎明明在裏邊聽見了,卻不僅不出來接旨,反叫惡奴出來把奴婢一頓亂棍逐出來。”

懷宗不由得大怒又大驚道:“竟有這等事,周奎也欺朕太甚了!”然後就命王承恩在前,崇禎帝和兩個皇子隨後跟著,可剛才王承恩進去的大門早被有了準備的周家奴才上了閂,而不是如同剛才一樣地虛掩著。

王承恩氣憤已極,對著國丈府大門,一頓拳打足踢,好一會工夫,隨著裏麵的謾罵聲,大門忽地開了,跳出一個黑臉短衣的仆人,破口大罵:“有你娘的什麼屌事,得這個樣子打門!?”

王承恩喝道:“聖駕在此,休得撒野,快喚周奎出來接駕!”那仆人聽了,不僅一點沒害怕,甚至毫不在意,隻管瞪著兩眼,大聲道:“聖駕個屌!國丈有令,再敢來糾纏,就打死勿論!”王承恩氣得咆哮如雷:“周奎這老賊目無君上,待咱家進去和他理論!”可他還沒等走進大門,那仆人早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往大門的階陛外狠狠一摔。王承恩從地上爬起來,要再奔上去,被崇禎帝一把拖住道:“走吧!還與這些小人爭執什麼?”

王承恩痛哭著氣憤憤地說:“奴婢拚著這條性命不要了,也要為陛下討個公道!”言猶未畢,“蓬”地一聲,那仆人合上了門閂。崇禎帝重歎一口氣:“承恩呀,你不用這樣氣急,這都是朕平日太寵容小人之過!事到今朝,朕也不再去求救他們了,快回去吧!”

君臣父子一行,垂頭喪氣地往宮來的一路上,耳畔炮聲震天,喊聲和哭聲混作一片,崇禎帝聽得仰天垂淚道:“朕何負於臣,他們卻負朕至此!”

經過慶雲巷時,猛聽得前麵鸞鈴響處,塵土蔽天,崇禎帝大驚於“難道賊兵已進城了嗎”,王承恩也慌了手腳,忙道:“陛下且和殿下暫避,待奴婢去探聽消息。”正說時,早見三十騎疾馳而來,要想避開已萬萬來不及了。

漸漸走近,漸漸看清馬上的人個個鮮衣美服,正中一匹高頭駿馬上端坐著的正是皇親田宏遇。田宏遇一見了王承恩,忙拱手微笑,一眼瞥見了崇禎帝在旁,慌忙滾鞍下馬,行禮不迭。祟禎帝阻攔道:“路途上不便,田卿行個常禮吧!”

到田宏遇知道陛下攜殿下欲托孤周奎的整個過程,他慷慨而忠誠地表示:“陛下若有是意,就將兩位殿下交給臣吧!”懷宗很是欣慰,回頭喚過永王、定王吩咐道:“你兩個隨了外公回去,須小心聽受教導,孝順外公就與朕一般。千萬不要使驕任性,須知你們是已離去父母的人了,不比在宮裏的時候……你弟兄一定要勤心向學,朕死也瞑目……”崇禎帝一麵囑咐不停,一麵哽咽不住,一麵用袍袖頻頻拭淚,兩個皇子也牽扯住父親的袍袖,齊聲哭了起來。

哭了半天,崇禎帝咬緊牙關,厲聲道:“事情緊急,你弟兄就此去吧!”說畢回身對著田宏遇連揖了三揖:“朱氏宗祧都拜托卿家了!”田宏遇慌得不及還禮,忙噗地跪在地上,流著淚說道:“臣受陛下深恩,怎敢不盡心護持殿下,以報聖上於萬一。”

崇禎帝含了一泡眼淚,目送二皇子隨田宏遇疾馳而去,直待瞧不見了影兒,猶慘然地徘徊觀望。王承恩稟道:“時候將晚,陛下請回宮吧!”崇禎帝淒然地說:“朕的心事已了,還回宮去做什麼?”

王承恩大驚道:“陛下乃萬乘之尊,怎可以流連野外?”崇禎帝流淚說道:“賊兵已破外城,殺戮焚掠,可憐叫朕的百姓無辜受災,朕實於心不忍,朕願在此,等賊兵殺到,與百姓同盡!”

過了一會兒,崇禎帝忽然問王承恩:“這個地方,數哪裏最高?朕要登臨,一望城外的黎民,被流賊蹂躪得怎樣了。”涕泣哀懇也不見皇帝答應回宮的王承恩一見有機可乘,忙應道:“陛下如欲眺望外城,須駕還南宮,那裏有萬歲山也稱煤山,登亭即可望見京師全城。”

12、花鈿委地深宮喋血慘

日色早已西沉,暮夜已闌。月色昏蒙,寒風淒冷,京城外的火光慘紅如血。暮鴉喳喳哀鳴,順風吹來,一陣陣淒楚的啼哭聲夾雜著的炮火喊殺聲,晝夜不絕,令人慘不忍聞。

崇禎帝與王承恩步至南宮,登上煤山,倚在壽皇亭的石欄邊,遙望城外烽火燭天,哭喊呼嚎聲越發猶若鼎沸,兵器撞擊聲、馬啼踢踏聲亦隱隱可辨。火光四處不絕,眼見得闖兵正在那裏大肆焚掠,繁華的首都變作一片焦土。忽然空中的皎皎月光被濃雲遮掩,大地在黝黑中,越發四處都現出淒涼慘敗之景象。懷宗淒然淚下:“黎民何罪,慘遭荼毒?!”言下黯然,徘徊了很長時候,才對王承恩道:“朕心已碎,不忍再看,卿仍扶朕下山吧!”

入乾清門,到乾清宮,崇禎帝提起朱筆,草草書了手諭:著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諸臣夾輔東宮太子慈烺。

崇禎帝書竟擲筆長歎。這時王承恩已出宮探聽消息去了,隻有一個小內監侍立在崇禎帝身側,崇禎帝就命他將朱書持赴內閣。小內監捧著上諭到了內閣,一看閣臣們早已走得一個都不見,小內監把硃諭聖旨置於案上,回身也自顧自地逃命去了。

第二天,廷臣已不來上朝了,隻有範景文等幾個大臣還進宮侍駕。君臣相見,都默默不作一語,唯有相對流涕而已。

半晌,崇禎帝揮手令他們退出,自己負手踱到皇極殿上,俯伏在太祖高皇帝的聖位下,放聲痛哭,直哭得淚濕龍衣,聲嘶力竭,也沒內侍宮人來相勸。崇禎帝孤伶伶一個人,愈想愈覺感傷,索性倚在殿柱上,仰天長嚎起來。三十五歲的崇禎帝獨自嗷哭,從清晨直直到日色斜西,淚盡血繼,實在哭不動了,才收淚起身,走到承儀殿中,呆呆地坐著發怔。

三十五歲的崇禎帝懷宗在位的十七年,喪亂累累,他幾無一日安枕地操勞國事,而竟不免於國之亡家之破。坐了半天,他神思困倦,就斜倚在繡龍椅上,沉沉睡去。忽見一個峨冠博帶的人走進來,提了一支巨筆,在殿牆上寫了個鬥大的“有”字,然後擲筆回身就走。懷宗正要叱詰,驀然寒風刺骨,一覺驚醒,方知是夢。他定了定神,離了承儀殿,步入後宮。

周皇後和袁貴妃等也徹夜未眠,一見崇禎帝進宮,忙迎接出來。崇禎帝瞧見皇後、貴妃都蓬首垢麵,神形憔悴,不由得歎了口氣,把夢境說了一遍,有個魏宮人就說:“‘有’字上半大非大,下半明不明,這是大明殘破凶兆。”

崇禎帝聽了,臉色慘然大變,但他什麼也沒說。正這時,猛聽得門外腳步聲雜遝,兩個內監氣喘汗流地進來稟道:“曹化淳已開城降賊,陛下宜速急出宮躲避。”說罷三腳兩步地走了。崇禎帝還在疑惑不定,襄城伯李國楨也汗流滿麵地搶步進宮,叩頭大哭道:“逆閹獻城,賊兵已攻陷了內城,陛下請暫避賊鋒,臣率所部,與賊兵拚死巷戰去!”說畢飛奔出去。

崇禎帝也慌忙出宮到奉天殿上,他還想召集眾臣,計議善後,四顧內侍宮監,多已逃得無影無蹤了。崇禎帝沒法,隻好自己走下殿來,執著鍾杵,把景陽鍾當當地撞了一會兒,又握著鼓槌,將鼓咚咚地打得震天響。然後走上寶座,專等眾臣入朝。

誰知等了大半晌,廷臣半個也不見來。懷宗長歎一聲,下了寶座,回到後宮,恰好王承恩氣極極地跑進來大叫:“賊兵進了內城,此刻正在焚掠慘殺,陛下快請移駕避賊!”

崇禎帝愀然心痛地說:“事已到今日,朕還避他做什麼?你去午門外瞭望著,見賊人進宮,來報朕知道。”王承恩含淚叩了個頭,匆匆地出去。

祟禎帝在後宮裏,召集後妃嬪人等都聚在一起,命宮女取過一壺酒來,自斟自飲,連喝了五六大觥,這時太子朱慈烺侍立在側,崇禎帝讓他快逃命去吧,太子對著懷宗和周皇後,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淒淒慘慘地哭著出宮門去了。崇禎帝把臉兒向著一邊,隻作不曾看見太子的一舉一動,可眼眶中的淚珠卻點點滴落在酒杯中,然後他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時周皇後和袁貴妃並長公主昭嬛,都環坐在崇禎帝旁邊痛哭,宮女嬪人也環立飲泣。

“大勢去矣!朕自繼位後,大有勵精圖治之主張,更有勵精圖治之行動,奈何時不利兮騅不逝!外有後金連連攻疆,內有賊寇匪民的烽火愈燃愈熾,而朝內廷臣們的門戶之爭不絕,疆場則將驕兵惰,……唉,天亡我非戰之罪也!袁將軍啊,朕知悔了,朕不該信任宦官!……朕也曾痛下詔罪己,卻聞者不感;飛檄勤王,又征者未赴,朕生平大誤,就在於寵任閹璫,各鎮將帥必令閹人監軍,屢次失敗,可惜當時猶未之悟。至三邊盡沒,仍用閹豎出守要區,以至於有了賊臨都下,閹人獻城……唉!”

懷宗且痛訴且痛哭了一會兒,又對周皇後道:“卿可自己為計,朕不能顧卿了。”周皇後一聽,全身立刻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臣妾侍奉陛下,已十有八年,可陛下從不曾聽臣妾一言,致有今日……”她說到這兒已哭得說不下去了,就轉身進內去了。

過了一會兒,宮女來報皇後娘娘自盡了,崇禎帝不覺淚落如雨,半晌他強抑了抑自己,又對袁貴妃說:“你也隨皇後去吧!”

袁貴妃含淚站起來道:“妾請死在陛下之前!”她當即解下鸞帶,係在庭柱上,伸頸自縊。誰知鸞帶斷了,袁貴妃直墮下地。一見她又蘇醒過來,崇禎帝忙從壁上拔下一口劍來,狠著心向袁貴妃連砍幾下,直到她又昏死過去。

又將所禦的嬪妃砍倒了四五人後,崇禎帝正要出宮,芳齡十五且生得嫋嫋婷婷玉容異常嬌豔的昭嬛公主一把拖住了父親,一張稚嫩如春葉的小臉兒上淚落紛紛,宛如一朵帶雨的梨花,崇禎帝不禁又痛心女兒不已,尤其是想到了如此美貌的女兒終不免受賊人蹂躪。

“你瞧外麵賊人殺進來了!”崇禎帝出其不意地大喊了一嗓子,然後乘女兒不備地一回頭,用左手把袍袖掩了自己的臉,右手拔刀出鞘,一劍砍在昭嬛公主的肩上,頓時昭嬛公主慘呼一聲,就臥倒在血泊裏痛苦地掙紮呻吟。崇禎帝欲待砍第二劍,怎奈兩手顫個不止,再也提不起劍來,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花容慘變,鮮血骨都都地冒個不住,崇禎帝一把擲了劍,流著淚對她哀歎著,又重複起那句話:“你、你、你為什麼要生在帝王家!?”

這時王承恩來報外麵的亂狀,崇禎帝叫他在前引路,自己易靴出了中南門,手提一杆三眼槍,偕王承恩等十數人往齊化門走來。

他的這支三眼手槍是從西方來的,中國最早發明了火藥,並且也是最早把火藥用於軍事,而火器兵器自十四世紀經由阿位伯人傳入歐洲後,就變成了在十六世紀初由葡萄牙人拿來的佛朗機(即西式火器兵器)和西洋大炮。為了挽救國家危亡,崇禎帝用徐光啟從澳門召來葡萄牙炮師、炮匠大批地鑄造大炮及槍支,可是這如何能改變饑民起義、饑兵嘩變、驛卒揭竿,與東北後金政權的咄咄逼人,加之財政困絀,天災迭起,危機四伏,江河日下,大明王朝終將走向衰落亡國的命運。

13、國事休韶華繁榮逐流水

崇禎帝與王承恩等十數人君臣已走到能見城門上那把大石鎖了,不提防守門的兵士趕來,挺著一杆長槍就往人叢中亂擲。四處逃生的百姓嚇得一聲喊,回身就跑,崇禎帝也隻好回頭反奔,恰好又逢著闖兵進城,難民更是四散狂奔。難民的後麵就是守城的敗兵,敗兵被闖兵追急了,狼奔豕躥般潮湧下來。結果崇禎帝被眾難民敗兵一擁,連跌了兩個跟鬥,到七跌八磕地爬起身來時,衣襟已經扯破,臉上抹滿泥土,手上也劃碎了,鮮血淋漓。

三十五歲的崇禎帝腳酸腿軟,頭昏目眩,想反正自己是抱定必死之念了,跑又何必呢,索性一盤膝就坐在了大街的石級上,一邊喘息,一邊還不住地用袍袖拭淚。正這時,難民中忽然搶過一個人來,噗地跪在地上,抱住崇禎的雙膝放聲痛哭。崇禎帝定睛一看,原來是剛才衝得失散了的王承恩,不覺歎口氣道:“朕和你倒還有緣再見一麵。”

王承恩收淚道:“賊兵前鋒已離此不遠,李將軍正率衛兵在那裏死戰,陛下請回宮去,免落賊人之手。”

14、後妃遺恨淚雨染胭脂

王承恩攙扶著崇禎帝一步一挨地仍回到南宮,因為崇禎帝實在不願回那有他的女兒、他的嬪妃們的呻吟和鮮血和掙紮的內宮。

王承恩攙扶崇禎帝到了萬歲山,在壽皇亭前的一塊大石上坐下。崇禎帝驀然想起了慈慶宮的懿安張皇後:“朕出宮時太倉猝了,未曾通知張皇後,你可領朕諭旨,告訴她賊人進城,必然蹂躪宮眷,所以讓張娘娘趕緊自裁了吧,勿壞我皇祖爺體麵!”王承恩領命,忙三腳兩步地下山去了。

熹宗皇帝的中宮張皇後在熹宗賓天後,退居慈慶宮,崇禎帝繼統後,封她為懿安張皇後。張皇後性情溫婉,且很持大體,嚴於禮節,舉止嚴正,不輕言笑,不獨當日熹宗在世時很是敬憚,就是肆行不法的客、魏也對她心存三分懼。但張皇後對上雖持禮嚴肅,待奴遇下卻極寬洪,些微小過,從不過於苛究,所以闔言的宮侍內監,也沒一個不敬服她的。

崇禎帝得承大統也是出於她的力量,所以懷宗對於張後,誼屬叔嫂,敬禮實無異於母後。每到朔望,崇禎帝後總是親經慈慶宮,朝謁張皇後。張皇後偶感小恙,崇禎帝就會遣嬪人問疾,日必數起。張皇後病愈後,便上疏謝恩。

明宮曆代後妃,謝恩用奏疏的,隻有張皇後一人。因為張皇後退居慈慶宮,自謂身為寡鵠,終歲不肯輕易出宮門,所以謝恩才用奏疏相代。

當王承恩到了慈慶宮一宣諭,再經由慈慶宮的宮女傳諭進去。不多一會兒,宮女就淚盈盈地出來告訴他:“張娘娘已遵旨自盡了。”

15、傷心千古崇禎帝魂兮慰江山

在萬歲山壽星亭上的崇禎帝,聽喊殺聲金鼓聲連天,伴以慘哭痛啼不絕,默想城破國亡,君自當殉社稷。

恰此時四顧無人,壽皇亭旁一株梅樹,權枝生得並不甚高,就解下身上的鸞帶,爬上亭邊的石柱上,把絲絛係在枝枒上。然後崇禎帝下山去,將胸前的衣襟反過來,齧碎了小指,血書數行於襟上:

朕德薄匪躬,上幹天咎,逆賊直逼京師,雖朕之不明所致,亦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麵目見祖宗於地下。今自去冠冕,以發覆麵,任賊分裂朕屍,切勿傷百姓一人!

崇禎帝寫罷,把血書遺詔藏入衣襟,然後再上煤山,到了壽皇亭前,看著那株梅樹,無限愴然地歎道:“這樹是朕親手所植,不想今日竟伴朕絕命!”

三十五歲的崇禎帝發現自己現在竟然已沒了淚,無淚的他無限愴然無比慘然無尚慷然地爬上石扶欄,把頭頸套進了絲絛,然後雙腳一登,身體早已離空,高高地懸在樹枝上了。

王承恩出了慈慶宮,正急急地上山來,打算複旨說張娘娘已歸天了,可到了亭上,不見崇禎帝,忙出亭四望也不見影蹤,正在驚疑,驀然間一抬頭,見崇禎帝已懸在亭旁的樹枝上,不由得痛且驚地大叫一聲,然後就昏倒在地。

半晌,王承恩蘇醒過來,急急地爬上石欄,想要去解救時,而崇禎帝的身子早已冷若寒冰硬若堅石,舌頭吐出唇外三四寸,鼻孔和眼中都在流著血。

王承恩捧著崇禎帝的雙足,捶胸頓足地痛哭了起來,他在心裏深深自責,恨自己走得太慢,以致來不及救皇上。王承恩哭著哭著又一轉念,想做了堂堂的皇帝尚如此結果,休說咱一個太監了。王承恩一經想到這兒,頓覺天下萬事皆空,於是收淚止了哭,向崇禎帝深深地拜了幾拜,又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陛下請略等一等,奴婢王承恩也來了。”

王承恩說罷,也解下一根汗巾來,待要爬上石欄去係時,一回想自己是個太監,怎好和皇上並肩對縊?便重又跳下石欄,把汗巾係牢在崇禎帝的腳上,又在下麵打了一個死結。然後王承恩將頭伸在結內,身體往下一蹲,就也勒死在崇禎帝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