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上,照耀得大地猶若黃金炫目。順治帝惘惘然悵悵然地往叢林深處走去,猛聽得當當的雲板聲激蕩耳鼓,如晨鍾清磐。順治帝抬頭一瞧,見一個癩頭和尚,眇著一目,跛著一足,挑了一副破香擔,擔上懸著一幅墨龍。左手雲板,右手木棰,走一步打一下。順治帝見那和尚來得蹊蹺,就立住了腳問道:“你這個瘋和尚,在這荒山野地走來走去幹什麼?”
那癩和尚舉手答道:“俺在尋俺師父。”順治帝道:“你師父叫什麼?”癩和尚指著擔上的畫道:“你不見俺那幅畫嗎?俺師父喚作龍空和尚,在圓寂的那天,對俺說:‘我將投生塵俗,有墨龍一幅,未畫雙睛。待過三九之年,你可下山去打尋,有人替你畫上點睛,那就是我的後身到了。’”癩和尚說罷,又從香擔內取出破衲一襲,拂塵一柄,念珠一串,紫砂缽一個,都遞給順治帝,說:“這都是俺師父的遺物。”
順治帝檢視破衲、拂塵、念珠、紫砂缽等物,卻好似自己的舊物,不由得從癩和尚的擔上取出一枝禿筆來,就給那幅黑龍添上了眼睛。果然,那龍有了眼睛,張牙舞爪地大有駕雲上天之氣概。癩和尚看了,慌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道:“師父到今天才來,幾乎想煞俺也。”
順治帝被他一叫師父,心裏頓有所悟,就脫去身上的錦繡團龍箭衣,披了破衲,笑對癩和尚說道:“你看這三十年故物!今日還我本來麵目。”
癩和尚笑道:“忽去忽來,忽來忽去。來自來處來,去往去處去,來來去去,都是幻夢浮雲。去即是來,來即是去,無非浮雲幻夢。”
順治帝大笑道:“是哪裏來?是哪裏去?什麼幻夢浮雲,實是無什麼幻,更無什麼的夢。幻是更非幻,夢亦更無夢,都是濛濛空空。”
癩頭和尚撫掌道:“阿彌陀佛!西方路上有蓮台,無葉無枝雪玉堆。”順治帝道:“色是空兮空是色,碧雲擁護踏風來。”癩和尚笑道:“好了!好了!女菩薩等夠多時了。”順治帝道:“哪裏的女菩薩?”癩和尚合掌閉目笑道:“玉泉宮的女菩薩,師父難道忘了嗎?”順治帝笑道:“真的嗎?”
癩和尚笑道:“似真似假,似假似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無真亦無假。”順治帝大笑道:“好!好!”於是那癩和尚挑起香擔,順治帝拿了拂塵念珠,托了紫缽,師徒兩個上清涼山去了。
這以後,有人見清涼山上,於月白風清時,或者夕陽西垂之際,暮色蒼茫中,常遠遠有一對璧人攜手往來於山麓間,徘徊於碧樹綠蔭中,如果走近一瞧,卻又倏忽不見。後人有詠清涼山的一首七絕:
綠楊香草氣如蘭,倩影雙雙夜漏殘。
古刹紅牆留古跡,梵聲豔影兩清寒。
4、康熙小皇帝
清廷諸親王四處找尋順治帝而不得,皇太後無可如何,隻得召洪承疇進宮。商議了半天,傳諭出去,說順治帝暴崩了,召集親王大臣奉皇太子即位,改明年為康熙元年。尊佟佳氏為太後,晉皇太後為太皇太後。
光陰如白駒之過隙,轉眼這位康熙帝就已有十二歲了,不僅能臨朝聽政,且批答奏牘,雖元勳老臣也為之折服;而對於政事尤為明察,朝中大小臣工都凜凜自守,不敢有非分之行。
那天,康熙帝翻閱舊諭,平西王吳三桂拒不率師出鎮關東、至今猶坐鎮滇中的事就凸現了出來,於是他決定親下手諭,著平西王吳三桂即日移師關東,如再遷延,是藐視國法;又命豫撫哈銘、總督蔡毓榮、雲南撫台魯鏡元暗中秘密戒備,以防吳三桂有變,立即會師征剿。
5、吳藩登大位
這道上諭讓夏國相攘臂大叫:“王爺如再不決斷,就隻好束手待斃了!”
吳三桂雖見清廷相煎過急,卻仍不能下最後的決心,總兵郭壯圖也大怒道:“咱們若移師關東,是就死地去了!橫豎不過如此,索性就反了吧!”說罷,拔出佩劍來,就把朝廷欽使斬作兩段。
斬了欽使,事已成騎虎之勢,於是在夏相國、郭壯圖和胡國柱、高大節、馬雄、馬寶等大將的極力促反中,吳三桂真的舉幟反叛了。
一場鏖戰,清兵大敗。胡國柱星夜追逐,連破清軍四十四寨、二十三城,軍聲大震。總督蔡毓榮親統六師來戰,被夏國相伏兵中道,驟起擊敗。蔡毓榮夜遁貴州,夏國相追蹤進兵,貴撫孫叔雍開城迎降。
吳三桂大兵進了貴州,蔡毓榮駐屯不住,隻得退守桂林。吳兵一路進軍勢如破竹,不到一年,雲貴及兩廣,凡永曆帝舊有的地方,以前經清兵攻陷的,此時都歸了吳三桂。其時孫可望已降清被殺,這是永曆帝內部權臣勾心鬥角的結果,被排斥出局的孫可望最終導致了永曆帝與清軍周旋十幾年、一度平穩的政局喪失。
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建響應三桂,平南王尚之信也起事粵中。吳三桂兵克四川,一時聲勢日振,他部下諸將見地段漸廣,大事已有希望,就一起上疏勸進。
吳三桂再三地謙讓,末了還是擇吉日築壇,即了皇帝位,國號曰周。改是年為利用元年,以夏國相為宰輔,胡國柱為大將軍,郭壯圖為左將軍,馬雄為右將軍,高大節為總兵官。
清廷立時大大震驚,急將總督蔡毓榮革職,以前豫撫圖海為征西大將軍,趙良棟為副,任傅宏烈為參軍,張勇為先鋒。大兵浩浩蕩蕩,殺奔雲南而來,因為他們認為雲南是吳三桂的老巢,擒賊擒王,破敵必先搗其巢。雲南若一有失,周軍全功盡棄。
結果卻被夏國相領兵殺回,形成了內外夾攻之勢,又大敗了清軍。圖海無奈,還是傅宏烈一矢中了要害,那就是先破吳三桂的外援,即勸降耿、尚兩王。一切進行得都在計劃中,所以那一天,平東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同時豎起清朝的龍旗,去了吳三桂的利用年號。
吳三桂得警騎飛報,頓時大驚於耿、尚反複,他的羽翼已被剪去,大事難成了;所以就撫膺痛哭,還是夏國相善於相勸:“陛下不必如此焦躁,事在人為,即使沒有耿、尚兩王相助,又有何妨?從前明太祖孤身起義,難道就不能幹大事了嗎?”說得吳三桂破涕為笑。
6、最後一個南明皇帝死
其時公元1658年,永曆帝敗走桂林,被清總兵李成棟所逼,又敗奔梧州。正在人心惶惶,忽報李成棟改豎起明朝旗幟,稱為反正軍。
李成棟的愛姬珍珠本是明末的宮人,當年李成棟襲破通州時掠得,李成棟見她生得雪膚冰肌,驚為天人,愛惜不已。珍珠雖委身事了清總兵李成棟,心卻不忘大明朝,每見李成棟紅頂花翎回第,就常用話嘲笑他,李成棟愛珍珠心切,也不計較。
李成棟攻陷桂林後,珍珠就勸他:“將軍為清國北討南征,也不過做個總兵,何不反正明朝,博得個忠臣的佳名。”李成棟歎道:“我非是忠心於清廷,其實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珍珠正顏厲色地朗聲說道:“將軍棄故國而降異族,妾身雖微賤,卻不願做遺臭萬年之人的姬妾。”然後竟霍地抽出一把尖刀,往粉頸上就是一抹,頓時鮮血直噴了李成棟滿袍滿袖。李成棟忙來相救,卻已香銷玉殞,屍身仆倒塵埃。
李成棟頓足嗟歎,並因失愛而轉恨清廷,痛哭到無淚後,他發了半夜的呆,然後奮然躍起:“我堂堂大丈夫,難道反不及一個女子嗎?”於是改豎明幟,稱為反正軍,又換上舊時的明廷衣冠袍掛,上疏請永曆帝回駕。這樣一來,自桂林直達貴州,凡九十三城依舊仍歸明疆。
清廷聽說李成棟反正,忙派大兵征剿。一場鏖戰下來,清兵敗走,明軍聲勢再振。不料李成棟因勝驕兵,被清軍夜襲成功,李成棟弄得人不及甲馬不配鞍,明軍二十萬逃的逃走,殺的殺死,投降的也很不少。李成棟隻身逃脫後,自覺無顏回見永曆帝,於是披發改裝,錫杖芒鞋,做了一名雲遊的頭陀,入四川峨嵋山中,不知所終。
李成棟敗走後,永曆帝守不住肇慶,率著一班亡國餘臣仍回梧州。不多幾天,梧州又被清兵圍困,隻得再奔永昌。其時駕前群臣多半是屍位素餐,如龐天壽、丁楚魁、孫崇綺、馬吉翔等,一聽清兵到來,除了和永曆帝逃奔外,再就是束手無策一籌莫展。隻有一個瞿式穭還死死地困守梧州,何騰蛟又在湖北被殺,鄭成功也死在台灣,其子鄭經繼立,明軍聲勢日衰。
永曆帝在永昌,糈餉漸盡,嬪人宮女都餓得互相對泣。正這時,忽報吳三桂前鋒馬寶離永昌已不遠了。駕前明臣一聽,慌忙各自挈了家屬,悄悄逃命去了。
第二天一早,馬寶的人馬就圍住了永昌府,其時隨駕的不過一個鎮國公沐天波和劉金景等數人,馬吉翔倡議此去離緬甸不遠,不如前往投奔。緬主世受大明厚恩,諒他也不致於見拒。
永曆帝走投無路,隻得開城出奔緬甸。宮中嬪妃都啼哭相隨,還有幾個忠心的內侍,餓得路都走不動了,也竭力跟隨。永曆帝急於逃出虎口,見人多累贅,深怕吳軍來追。由馬吉翔握在車轅上,把奄奄一息的嬪人內侍,紛紛推墮車下。一時哭聲遍野,哀慘之景目不忍睹。
公元1659年12月,緬酋羅平南聞明朝的永曆皇帝駕到,忙召各頭目商議,是收還是不收,若收又怕清廷加兵,若是拒絕又於良心上說不過去。最後決定暫且留住,萬一清廷有什麼舉動,立刻就將他們君臣獻出。於是永曆帝君臣被迎到了驛館。
沒過幾天,瞿式耜的噩耗就傳來了,永曆帝大哭一場。悲痛的淚水還沒擦幹,又有人密報,說緬甸酋長聽說吳三桂人馬將為永曆帝而進攻緬甸,緬酋決定將縛明朝君臣送往吳三桂軍前。
永曆帝有心速即逃走,卻又沒有糧餉,正在這疑慮不定時,猛聽得館驛門外,一聲呐喊搶入幾個緬甸兵,喝叫明朝的皇帝出來,鎮國公沐天波見不是勢頭,挺身大喝道:“皇帝乃萬乘之尊,豈能輕易見爾等?”
緬兵大怒道:“亡國的庸臣還要逞威!?”說罷一擁進館,沐天波仗劍攔住,盡力抵擋,可不一會兒,就被緬兵剁倒在地。緬兵潮湧般進來,內侍宮監還想阻攔,爭奈赤手空拳,都讓緬兵剁翻在地。內侍王化聲為護主破口大罵,被緬兵一陣亂刀,剁成了肉泥。霎那間,緬兵殺死了不下三四十人,接著毫不客氣地把永曆帝繩穿索綁地縛住。
永曆帝這時一言不發,唯有眼看著皇後周氏不住地流淚。然後緬兵頭目押著永曆帝和他的周皇後及其他眷屬共二十六人到了吳三桂的軍中,這時永曆帝左右半個大臣也沒有,隻有七個內監還緊跟於左右,死也不肯離去。
馬寶急派護兵六十名逮解永曆帝至滇中,吳三桂因己和清廷破裂,他的初衷是要留住永曆帝假大明之名號召天下,於是在左右擁永曆帝進見時,正高坐堂皇的吳三桂忙下座來迎接。
永曆帝忽然高聲怒喝道:“吳三桂,你認識朕嗎!?”永曆帝早在就擒前,因為三桂的步步緊逼,他曾哭著寫信給三桂,說朕如今兵衰力弱,煢煢之命懸於你手中,倘若能留我一條性命,我什麼東西都願意給你。可吳三桂根本不理,仍然催命鬼一樣逼索。到了落入吳三桂手中,永曆帝自知性命難逃,頓時一股不戀生也就不懼死的勇氣讓他痛斥吳三桂忘恩負義背叛大明而降清,最後引狼入室斷送了漢人的錦繡江山。吳三桂聽得兩腿發軟,忍不住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