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風的木門,幾近散架的馬車,單薄的身背。如果你說這些都不該幫助,那這裏的公平公正,又該誰來維持。”尤院看著黃庭的五味雜陳的眼神,撿起被積雪壓斷的樹枝,光禿禿的樹枝莖幹,紋理像是血脈一般。
兩人跟在縣衙身後,車子停在村子口,去往老人家的路,也要走好段時間。
“可你就見了他一眼,憑什麼這般信任他?眼見不一定為實。”黃庭想著道長教過的一切,要想真實地相信一個人,是要和他相處一段時間的。況且……
總有些人表麵看起來清廉公正,背地裏卻幹著陰溝裏的勾當。
“直覺。我不相信一個熱忱於為百姓辦好事的人,會坑他們。”這句話一說出,黃庭也沒必要和他爭辯,他心裏盤算著,晚點就要好好給尤院上一課。
劉縣衙輕叩滿是裂紋的木門,被磨損的銅環看不清楚上麵原有的花紋。
老者看清來人是劉縣衙後,又驚又喜,招呼著夫人一同將三人迎了進去。
桌上的豬肉被燉的稀爛,老人指著床榻,能明顯看出來像是有一道力爪,撕破了圍布。他說怕孫兒半夜休息不老實,才用紗布將小床圍了起來。床榻邊並沒有妖獸的毛發,顯然它是有準備的。
屋子內充斥著潮濕,房梁不高,瓦片被雪挪動的聲響時不時能傳出一兩聲。
尤院被黃庭拉到一邊,看著縣衙和兩位老人客套著。布滿皺紋的蒼老的臉上噙著淚,說至激動處,不爭氣的滴在地上,大滴大滴。
“有辦法嗎?”尤院側過身,對著黃庭小聲的說。
“姑且一試。”黃庭抬眸,灼熱的目光落在劉縣衙的身上,他的故事應當很精彩。
“師傅,能和我說說為何不相信他嗎?”尤院順著他的視線,同樣落在了一直掛著笑臉的那人。
“祖師寫下的教訓曾經告訴過我。單憑外在去判斷一個人,是不準確的。你永遠不能用外在去了解一個人真實的人性。”黃庭抬起手指,撓了撓鼻尖,這屋子裏還有股黴味。
“那你相信我嗎?”尤院眨著眼睛,對上黃庭堅定的神色。
“總有一天,我會親自告訴你的。”黃庭在尤院肩膀上拍了拍,取下來那張施了法力,隱形的黃符。
尤院感覺肩膀猛一輕鬆。
三人打道回府已經日漸夕陽,拜別縣衙,黃庭抄了條近道,拉著尤院進了一個胡同。
“你不是要知道他是一個什麼人嗎?晴天白日的時候我已經領略過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陪你再看看。”黃庭滴血做布,走陣無邊,羅盤上清楚寫著劉縣衙的名字,劉默。
占卜之術不會耗費任何精力,但倘若龜甲裂損,便是此人今生會遭劫。
十年前,廿二歲的劉默正牽著驢,運著多匹麻布。張縣衙愛民如子,給每家每戶都發了一匹麻布。劉默挨家挨戶敲門,拿到麻布的百姓,無不稱讚張縣衙的慷慨。
劉默是街上遊手好閑的閑漢,跟著張縣衙,才有了事情做。
張縣衙有一兒子,年滿十歲。不在私塾裏用功讀書,而是在街頭跟著富家子弟一同吃喝玩樂。很是令張縣衙頭疼。
反觀劉默非常上進,冬時冷水研墨,春日祭祖燒紙。張縣衙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如此五年,張縣衙把劉默當親兒子一樣,照顧在身邊。
五年前,太後大壽,張縣衙夫人繡了一幅雙麵繡,色澤鮮豔,針腳不俗。是同期繡作中的上品,平鋪在倉房裏,待皇帝起旨,再一鳴驚人。
張縣衙的兒子口無遮攔,便把這件事情說了出去,整個臨縣對雙麵繡都暗潮湧動,不少人想要出價買下這難得一見的繡麵。
張縣衙將倉房的鑰匙交給了劉默,又親自去參拜了巡撫,登天的機會,隻差一道聖旨。
蟲鳴聲不迭,經輪明月夜,縣衙夫人看著倉房裏點著燈火,循著燭光,慢步靠近。
劉默正將自己的雙麵繡捧在手心,仔細端詳。他的另一隻手上,握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
縣衙夫人站在倉房門外,在他舉刀前一刻,推門而入。
“劉默,縣衙這麼多年對你的恩情,就值得你對他的報複嗎?”縣衙夫人快步上前,想從他手中奪過匕首。
“恩情?你怕是不知道我劉家,就是他帶人來抄的家。我蟄伏這麼多年,不過是為了親手毀掉他。相反,我瞧不上他的憐憫,哪怕是出於真心。”劉默用匕首將雙麵繡一刀一刀劃破,劃出多個長短不一的破洞。
“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你就等著被抓吧,私自損壞官衙物品,也夠你在牢裏待上一輩子了。”縣衙夫人轉身要將房門鎖上,卻被身後的青年一腳踹翻在地。
“現在,你還覺得他可悲嗎?”黃庭撤去羅盤,尤院蹲在地上,一言不發。
“走了,陪我去布陣。”黃庭收好羅盤,看著身後失落的他,“人就是這樣,看不透,人心,就更加難以捉摸了。”
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晚風漸起,撩動人的發絲,隨向而擺,風止而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