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了默,小心翼翼道:“為什麼我覺得你現在……有點破罐子破摔了呢?”
她愣了一下,聞弦歌而知雅意,爽朗地笑起來:“是有點吧,不過既然注定不能修仙,何不好好享受人世?與其小心翼翼地偷生,不如每一天都過得痛快點,方便隨時被殺掉而不留遺憾。”
我為她這段看破紅塵話而驚歎,拍著她的腦門道:“玄殷說的不錯,你很有慧根啊少女,要不你跟著他一起回師門算了,順利的話直接拜在他師尊坐下學習。”
任夏大笑:“還是算了吧,讓我一隻狐狸去到道士環伺的地方,還不如我自毀內丹從頭再來呢。”
我洗漱完,躺倒床鋪內側,側著身子麵對她,問道:“你現在對蘇謀,是個什麼態度啊?”
任夏挑了挑眉,美豔不可方物:“就我現在的心情來說,我希望保持這個距離就很好,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就連說話都半真半假,這個距離讓我覺得很安心。”
我啞然:“你怎麼知道人家跟你表白的時候是真心話。”
任夏怔了一下:“那倒是,情場老手說起甜言蜜語一般都不帶眨眼的。”
我拍拍她的肩:“我覺得人家可能是心血來潮覺得你這姑娘還不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可以進行一下身體和心靈上的溝通,那索性告個白,反正長那麼漂亮,還有能力,帶出去也不吃虧。”
任夏默了默:“小喵,為什麼我覺得你分析的如此熟門熟路,仿佛深受其害的樣子,難道我不在你身邊的這些年你其實是大風大浪過來的?”
我說:“……還好,也沒有如何的大風大浪,可能是因為反映社會現實的小說看多了,對人生有個比較深刻的理解。”
任夏大笑:“什麼反映社會現實的小說,你這幾年自己給自己洗腦的功底有強了。嘶……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今天跟朗醫生處的不錯啊,我聽玄殷說連飯都沒吃完就跑走了,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打殘,老實交代你倆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把她湊過來的臉推開:“我現在正一心準備渡劫,你別引我起凡心,辛辛苦苦五百年,就等翻身這一天,你要是讓我失掉這個劫,天涯海角我也得追殺你致死。”
任夏枕回枕頭上,開心的玩著我的頭發:“感覺你現在就像備戰高考的高三生,等衝過那個坎,立馬就開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我謙虛道:“哪裏哪裏,肯定不會殺人放火,充其量找個季家的道士,神清氣爽地在他們麵前遊蕩一番。”
任夏點頭:“那你一定要記得帶著我一起去遊蕩,並且說明我是你保的人,免得我也天天提心吊膽。”
我嫌棄的把她打量了一番:“我怎麼沒看出你提心吊膽?公共場合公然用妖力發動攻擊,你膽子大得很嘛。”
任夏想起什麼似得“啊”了一聲,又湊到我枕邊:“我告訴你,那次蘇謀跟我說,他有天去吃火鍋,走在飯店裏,忽然被什麼東西打中,當即就仰麵躺倒了,但是等他爬起來一看,又什麼都沒有,你說他是不是我剛回來那天打中的那個人?”
我一拍大腿:“就是!我在濱海台第一次見他就想起來了,結果忘記告訴你。”
任夏又抿著嘴笑:“而且你們在蘭樵機場接我那次,我不是最後一批出來的麼,當時你們旁邊有個陌生男人也在等人,你還記不記得?”
我悚然道:“難道是蘇謀?”
任夏點頭:“他說那次我們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後來在台裏見麵的時候,其實是他聽到我們過來,故意出現的。”
我矜持地點評:“居心險惡。”
任夏哈哈大笑:“我這兩天,忽然能明白女人注定比男人差的一點在哪了,不管多麼堅強的女強人,隻要知道有一個男人在背後默默關注你,就會想放了氣的皮球一樣,一下子就撐不下去。”
我摸摸她的臉:“那你現在泄氣了麼?”
任夏沒有回答我,輕輕歎了口氣:“我發現感情真的是一種特別可怕的東西,我和你分別了上百年,早就習慣你不在身邊的日子,但是自從我回來,這才短短半年,每天給你打電話發短信就成了習慣,哪天沒有看到你,就像丟了件東西一樣不安。”
我說:“其實你想表達的是?”
任夏道:“我簡直沒有辦法想象蘇謀不在我身邊的日子,從我到濱海的第一天,他和你們一同存在,我的每一份策劃案都是兩個人合力完成,他在上麵簽字,我去實施。他對節目組很重視,我不知道是因為重視我所以愛屋及烏,還是因為他本來就對公司裏所有的事項都重視。你不知道,公司裏傳聞我是靠爬他的床上位的,傳的很難聽,在節目組剛成立的時候,請第一位嘉賓很費力氣,他毫不猶豫地砸錢通關係,那個數目連我都驚訝,他的一個女助理因此跑到我們辦公室去,指桑罵槐地罵我,他聽見了,當著所有人的麵似笑非笑,說‘我的床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爬的,還是說你沒爬上去,所以嫉妒她’,然後把那個助理開了。”
我笑道:“然後安慰你說別往心裏去?”
她卻斂了笑容,搖搖頭:“沒有,他告訴我,他可以為我提供任何工作上的便利,但永遠堵不住悠悠眾口,我能做的,要麼是用實力證明自己值得他開的每一個便利,要麼是一笑置之。但是無論我多優秀多能幹,總有人會找到各種各樣的缺點,然後把我這個人攻擊的體無完膚。”
我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你對他動心了嗎?”
任夏挑挑唇角,做出個笑的表情:“這樣的人,很難不動心吧,不管是外貌還是能力性格,都首屈一指。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每當我假設,或許和他在一起也不錯的時候,總會想起鄂莫的臉來,其實我已經記不住他的樣子,但我還記得他在瘦西湖邊投過來的那個眼神,這麼多年了,那個眼神一直刻在我心裏,怎麼樣都忘不掉。”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我當年和鄂莫見的最後一麵告訴她,想了半天,決定還是先試探一下,於是道:“你還恨鄂莫嗎?”
任夏想了想,彎起眼睛,那是真正爽朗的一個笑意:“其實後來,我在秦淮歡場打滾的時候,有很多人說要為我贖身,娶我做夫人,要為此散盡家財,休妻趕妾也不在少數,若是和這些人比起來,鄂莫對我實在說不上好。但人本性就是這麼賤,他比那些人唯一的優勢,就是在他愛我的時候,我也愛他。”
“和愛不得求不能的人相比,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吧,隻是我們都沒有為對方放棄一切的勇氣,如果當年你告訴我,我對他妄起凡心會失去長生劫,我肯定不會跟他要絲毫牽扯。”
她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軟著嗓子道:“當年誤上賊船呀。”
我對這些風月情事,實在沒有什麼發言權,憋了半天,安撫性的拍拍她的肩:“順其自然吧,有緣終會在一起。”
任夏卻搖頭:“我不想像當年一樣,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的秘密,我自己過了幾百年,自然也能再過上幾百年,想要得到我的男人,必須有能力包容我的一切,”她動了動身子,忽然甩出三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每個尾尖上都染了一抹殷紅,就像血跡。
我大驚失色:“你的意思是,你要告訴他你的真身?”
任夏嬌媚地微笑,那笑容中自有女王般居高臨下的凜然:“接受不了我最差的一麵,自然不配擁有我最好的一麵。你不用擔心,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知道我的真身。”
我默默無言地摸摸她的臉:“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幫你把他的記憶給消了。”
任夏又湊過來抱我:“隊友給力呀。”
我默默推開我的給力隊友,想了半天,問:“那你現在覺得蘇謀很好,是為什麼覺得他很好呢?”
任夏側過臉來看我:“你覺得朗冶好不好?”
我一瞬間又覺得麵上發燒,略有些狼狽道:“好啊。”
任夏道:“為什麼?”
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他歸在我的好友屬性裏。”
任夏:“……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護犢子真的好麼?難道他就沒有別的優點嗎?比如你一遇到難處,第一個就想找他求助。”
正中紅心,我默默地閉上嘴。
任夏道:“蘇謀他在我潛意識裏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讓人安心了,安心到我做的每一個推翻過往慣例的決策,都會下意識地自我安慰,沒關係,就算出了問題,還有蘇謀呢。”
“我沒有力氣再以飛蛾撲火的勇氣去愛一個人,或者被一個人愛了,那樣的感情太熾熱,我承受不了。既然自己能過的很好,那愛情的作用,不過就是錦上添花,讓自己過得更好,我不想打破現在的平衡,因為現在就已經很好,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場景,能比現在更好了。”
比現在更好的場景在第二天早上出現,我去開店門的時候,看見蘇謀穿了身藏青色西服,黑色的本田雅閣換成一輛典雅的奧迪派克峰,線條流暢,幹淨的閃閃發光。他倚在車門上,鼻梁架著墨鏡,唇邊叼著卷煙,閑散的姿勢蓄滿了力量。
雖然墨鏡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下巴卻線條緊繃,有種如臨大敵的緊張嚴肅。
我看他如此正式的裝扮,隱約意識到可能今天不太尋常。昨天任夏跟我聊到淩晨四點,安然入睡,又要肩負在不傷到自己情況下把她叫醒的責任,我覺得很忐忑。
蘇謀看見我開門,把煙從唇角取下來,摁滅在幾步外的垃圾桶裏,對我點了個頭:“她醒了沒?”
我說:“沒。”
蘇謀道:“我去叫她。”語畢就提步往內室去。
“蘇先生,我們能聊一下嗎?”我出聲叫住他,給他倒了杯清水,隨便找了個近旁的沙發椅,抬手示意他落座:“我需要自我介紹嗎?”
蘇謀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坐下,將墨鏡取下來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長,關節有力,每一個指甲都修剪的幹幹淨淨。這些小小的細節,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我知道你,鬱明珠小姐。”
我抿了一下嘴唇,對他微笑:“蘇先生應該知道女性之間的友誼向來是匪夷所思的,我從……她出生就認識她,所以她對我是沒有秘密的。”
蘇謀冷硬的眉眼一軟,唇邊漾起笑意:“你的意思是,我昨日對她告白,你已經知道了,所以今天想以娘家人的身份問我,我是不是認真的?”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我笑著點點頭:“雖然嫁入豪門是很多年輕小姑娘的夢想,不過蘇先生和任夏相處這麼久,應該知道她和一般的年輕小姑娘很不一樣吧。”
蘇謀歪了歪頭,一邊唇角挑起來,有些邪氣的不羈模樣:“如果她想嫁入豪門,可能我要讓她失望了,我本來就不是豪門。”他頓了頓,拿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裏麵裝著一份紙質文件,“我聽說,給我父親做手術的朗冶醫生是你的……朋友,如果朗醫生還能見到我父親,不如代我將這個轉交給他。”
我接過來,隻見上麵赫然印著,蘇謀自願放棄關於因與蘇浩天的父子關係,而繼承的有關蘇氏財閥的任何遺產。
蘇謀雙手交握,放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很有攻擊力的一個姿勢,常在談判桌上使用:“我自願放棄和我父親有關的一切財產,等他簽字蓋章之後,我與蘇浩天的父子關係,包括與蘇氏的所有關係,都將終結。”
我驚訝了半天,問道:“為什麼?”
蘇謀歪著嘴笑了笑:“我想娶她,所以必需給她一個幹淨的天空,我不想把她娶進一個充斥著欲望和利益的家族裏,所以隻能這樣。”
時光一刹那交替,三百年前,窮途末路的鄂莫將自己反鎖在書房,一杯一杯地豪飲,因為他太軟弱,不敢反抗家族強加給他的所有肮髒。
我手裏捏著那份文件,猶豫了很久,又問他:“或許等你娶到她,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蘇謀散漫地倚在沙發椅上,偏著頭看我:“她幹不出讓我後悔的事情,退一萬步說,就算幹出來了,這個決定也是我早就定下的,她隻是讓我下定決心而已,並非全部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