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們還有什麼好談的,我很少會信任一個人,但當年他在我身邊,在我店裏的時候,我的確是……從未懷疑過他。
真是諷刺,當年季嫵告訴我,我會被身邊的人陷害追殺,這個場景和她夢裏的情形一模一樣,她特意來告訴我,我竟然從未當回事。
“季玄囂,”此時此刻,我竟然還能對他微微一笑,道,“好名字,當年軒轅黃帝與西陵王後的長子青陽氏少昊,不就是叫做玄囂麼,以黃帝長子的名字為名,季道長莫不是這一代季氏的族長?”
你是否曾經也宣誓,一定要取我頭顱,獻祭你的祖先。
我仰起臉來,輕笑出聲:“真是諷刺,幸好當初沒有答應你的追求,不然現在早就魂歸黃土了……哦,按照你們季氏對我百年來綿綿不休的恨意,想必連魂魄都沒有,直接就一了百了了吧。”
他目光慘淡的看著我,臉色愈發蒼白,唇色泛青,便有一種落魄狼狽之像:“我沒有想過要害你,從來沒有。”
我掙紮了一下,讓綁在手腕上的鎖鏈發出沉重的聲響:“那這是什麼?玄囂道長,你可知我逃了百年平安,為什麼今天會被抓到這兒來?因為你的短信,而我去赴了你的約。”
他臉上愈發慘淡:“那條短信不是我發的,明珠,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要害你,起碼是……愛上你之後。”
我嗤笑一聲:“那我可真是榮幸,能勾搭到季氏的族長。”
肖鉉於是沉默,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觸摸我的臉,然而半途遇到我厭惡的目光,就像被燙到一樣,猛然停了手,頹然地放下。
“你還想做什麼?你們家的百年祖訓不就是殺我嗎?現在我束手就擒,妖力被封,再也沒有辦法斷尾保命,季玄囂,你要成為你們季家百年來最大的功臣了,開心嗎?”
他沒有說話。
靜室裏一片絕望的寂靜,我站在這一片靜默裏,麵對死亡,心裏卻平靜的猶如一泓死水,想起我盡在咫尺的長生之劫,此劫之後,天下便再沒有人能傷害我,然後天道如此,我終究沒有捱到。
門外忽然響起喧嘩的聲音,打破室內的一片靜寂,肖鉉如同沉睡中被猛地驚醒一樣,惶然抬頭,回過身去看了一眼那個黑壓壓的門,又扭過來,低聲而快速道:“我不會讓你有事,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會保護你,哪怕以生命為代價。”
一群人破門而入,淹沒了他最後冰冷的眼神。
“各位這樣失禮地破門,是有什麼要事嗎?”
站在人群前的垂暮老者拄著拐杖,眯起眼睛來打量我,眼神裏盈滿了殘酷的殺機與快意,沒有回答他,反而對身後眾人道:“九命貓妖,看看,這就是折磨了咱們季氏上百年的妖孽。”
我冷笑一聲:“真是笑話,明明是季氏追殺我上百年,現在倒變成我折磨你們。你們這些號稱的正道人士心腸歹毒,最善於顛倒黑白。小子,若是我有意對你們季氏下手,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
老頭眼睛一眯:“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逞一時口舌之快,有何意義?孽障,我告訴你,道法……”
“叔祖,”站在我麵前的肖鉉淡淡打斷他的話,“她不是孽障,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應當是我的夫人。”
老頭倒抽一口冷氣,他身後一群人也倒抽一口冷氣,如果並不是情勢所逼,我也想倒抽一口冷氣。
“玄囂,你……你莫不是被這畜生迷惑了心智?她是我季氏百年的心結,你捕到她,本來應該是可以載入族譜的功勞。”
另一個麵目陰沉的中年女人道:“而且這樣的孽障,怎麼可以做季家的主母?今日族長說這番話,是要背叛家族麼?”
玄囂淡淡地笑了笑:“我從來無意背叛家族,但是我不能殺她,連傷她都做不到,如今家族必定要與她對立,那我隻能隨之與家族對立。”
中年婦女輕哼一聲,對那老人道:“子奚道長,這就是您一意擁立的族長,季氏作為道家四門之意,百年榮光,恐怕今日要亡在這一代的族長身上了。”
老人目光複雜地看著肖鉉,又出言問道:“玄囂,你是我一手撫養長大,親自傳授道法,又將你送進道門,你今日,真要為一隻妖而放棄家族嗎?”
肖鉉向他深深鞠躬:“我別無選擇。”
大敵當前,生命垂危,我默默地旁觀完這一出跌宕起伏的戲,假如我不是這出戲的當事人,一定會被肖鉉的深情感動。然而作為當事人,反而卻……什麼感覺都沒有,倒想起另一樁事來。
“先前玄殷曾經告訴我,同門之中有人保我,他才會處處維護,那個人是你嗎?”
這句話其實不當這個時候問,然而我覺得如果此時不問的話,可能此生沒有機會再問。
肖鉉扭過頭來,對我笑了笑:“他送給你的那串手串,其實是道門的無妄珠,罪孽深重的人佩戴,會使珠子變色,我也是看到了無妄珠之後,才知道他已經見過你。”
我和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扭頭去看手腕,那串珠子毫不起眼地貼著皮膚,純色,一點瑕疵都無。
我唇角浮起冷笑,又動了動,使鎖鏈發出碰撞的聲響:“既然是這樣,那季氏幾百年來追殺我,又是用的什麼……借口呢?”
老頭眉心僅僅蹙起,一直在研究那串珠子,聽見我如此發問,才答非所問:“無妄珠是道門聖物,不可能被玄殷拿去使用,玄囂,你若現在迷途知返,家族不會責怪你。”
那個中年婦女又陰陽怪氣地笑:“子奚道長,季氏絕不能接受這樣,對一隻妖輕起妄心的族長來領導全族。”
老頭終於回過頭來,看了那女人一眼:“清桓,你是對當年我沒有扶持你的兒子上位,而一直懷恨在心麼?”
中年婦女一愣,臉色有些不自然:“我們一直恪守家族祖訓,從未對族長不敬,而且這次若非玄賢出力,我們壓根捉不到這隻貓妖。”
先前看守我的年輕人季玄賢急忙擺手:“玄囂哥,我可什麼都不知道,那個短信是我媽發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中年婦女臉上終於浮現出難堪的表情,直接用手裏的拂塵招呼在季玄賢的腦袋上:“孽子,你給我閉嘴!”
果然,越是把口號掛在嘴巴上的,越是道貌岸然之徒,打從她一進來我就看她不順眼。我被綁在桃木架子上,隻覺得自己似乎是在目睹香港豪門戲,有些無語,本來以為自己應該是主角,搞半天才知道原來隻是個道具。
老頭臉上表情嚴肅,對這對神奇的母子嗬斥一聲:“都給我住嘴!”嗬斥完又扭頭回來,目光複雜地看看肖鉉看看我:“那……能否讓老朽和她私談兩句?”
我渾身警鈴大作,現在我妖力被封,如果他要趁機下手,那一定是必死無疑,雖然肖鉉不怎麼可靠,但有一個保命的總比沒有好,或許……朗冶和朱顏正在想辦法找我。
我從來不是一個隨意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別人身上的人,然而此時此刻,除了相信他會來,別無他法。
況且,我相信他會來,或許還會和朱顏一起來。
說到朱顏,我同她告別的時候,她告誡我小心,分明是已經預知到災難的形容,卻壓住了沒有對我透露一個字,她曾經是夢魘宿主,難道預知這個能力還沒消失?
真是太大意了,當時應該好好問問的。
肖鉉看了他一眼,顯然和我有相同的顧慮:“還請叔祖先讓我們私談兩句,您剛剛不請自來,打斷我們了。”
這句話話音剛落,門外斜斜插進一個風清月朗的男聲,似乎是閑庭信步而來,還帶了點微微的笑意:“在此之前,能否給行個方便,讓我和明珠私談兩句?昨天她赴你的約走得急,有兩句話沒來及說呢。”
朗冶。
一刹那連心神都鬆懈下去,排山倒海地委屈霎時間湧上心口,眼底一酸,便有淚意充盈而至。
他依然穿著昨夜分別時的衣服,進門的時候看到我目前不怎麼玉樹臨風的形象,還很不客氣地嘲笑了一句:“真想給你拍下來。”
季子奚看著他,皺起眉:“閣下是?”
朗冶散開了全身的妖力……或許應該叫做神力,那威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悟大道,方有此功。
縛住手腕的鎖鏈應聲而斷,妖力再一次回到體內,我抬起手,試著運轉它,內丹猶如沉睡很久被驀然喚醒一樣,激發出曾經撼動山嶽的力量。
朗冶站在門口,笑眯眯地問我:“能自己走過來嗎?”
這有什麼不能的。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塞了一屋子的道士道姑,最後對肖鉉道:“那我就……先走了?”
肖鉉微笑著注視我,伸出一隻手:“你願不願意跟我一道走?”
我搖搖頭:“你還是跟著你的道一條路走到黑吧。”
季子奚握著拐杖的手猛然一緊,在地上重重一頓,卻是對朗冶道:“神尊既然修神道,當知替天行道的道理,這隻貓妖曾服食兩顆人心,不得不除。”
朗冶皺了皺眉,滿臉不耐煩的表情:“你要是動手就動手,不動手拉倒,廢什麼話。”
季子奚盯著他,左手已經做了個捏訣的手型:“那紅塵之事,神尊是否可以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