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一隻手放在我肩上,壓在身上的重量忽然減輕,我緩過氣來,能夠看清他的臉。
他說:“那你有沒有覺得,其實嫁給我也挺好的。”
我倒抽一口冷氣,震驚地看著他,發出一個無意識的單音節:“啊?”
朗冶偏過頭去,笑了一下,又偏回來:“你看,我們認識幾百年,假扮過無數次的夫妻,感覺都還挺好的,不如就假戲真做一下,怎麼樣?”
我用餘光看了一下周圍的人群,季子奚唇邊垂下的殷虹絲縷不絕,那把劍還被朗冶捏在手裏,不安分的扭動,似乎想要掙脫這個束縛。
朗冶咳了一聲,不悅道:“我跟你求婚呢,你左顧右盼是個什麼反映?”
我看著他,不知道是該害羞還是該幹嘛,如他所言,我們假扮過無數次夫妻,在他麵前害羞這個情緒,的確是很久都沒有造訪過我。
朗冶逐漸不耐煩,又催促:“快點,墨跡什麼,人家都等著呢。”
我咳了一聲:“你這算是……求婚呢?”
朗冶點點頭:“你要是答應呢,回頭再給你補一場正兒八經的,你要是不答應,咱今兒出了這個門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我笑了一下:“今天還能出這個門?”
朗冶側頭掃了一下圍觀人群,眼神睥睨而倨傲,是他從來沒有表露出的,這樣似乎簡直是淩駕於世界之上的傲然:“我說出得了自然就出得了,你別跑題行不行,跟你說認真的呢。”
我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在他肩上推了一把,模棱兩可道:“這個事還是等你……咳,補一場正經的再說吧。”
朗冶眼睛裏染上笑意,他湊過來,在我左頰上輕輕一吻,低聲道:“我並不介意為你墮入魔道。”
他後退一步,放在我肩上的手收回去,沉甸甸的重量立刻又壓了回來,他在我胳膊上扶了我一把,直接將那把長劍倒提在手裏:“給我五分鍾的時間,就五分鍾。”
沒有實體的火劍虛刺進空氣中,每一下都戳出火花,那些點逐漸連成圖案,我才看出,正是季氏鎖妖陣中每個布陣人的方位。他騰身而起,躍在圖案中陣眼的位置,身上的力量磅礴散開,豎直的圖案慢慢挪動,與地上的陣兩相對應,熠熠生輝,先前那些布陣的人向陣中注入的能量,此刻全數被反噬回去,室內的血腥味愈發濃重起來。
朗冶唇角挑著笑意,斜睨了季子奚一眼:“抱歉,食言了。”
季子奚已經奄奄一息,不知是累的還是氣的,他用心頭血畫下的凶符,蘊含了無盡的攻擊之力,卻被朗冶輕描淡寫地破掉法門,被氣死也實屬正常。
我背上扛著千鈞之力,卻仍然有心情胡思亂想,因為朗冶在我麵前,他帶給我的安定之感,讓我在潛意識裏就能相信,有他在,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一個冰冷的劍柄被塞到我手裏,並非實體,隻是氣靈,卻帶著堪比北冥的溫度。劍尖抬起來,指向一個方位:“用內丹之力,把劍刺過去。”
我訝然轉頭,看見微笑的肖鉉。
“我原來以為你是因為生而為妖,所以不能答應任何與感情有關的承諾,今日才知道,原來不答應是因為我不是那個人。”他苦笑一下:“看來這次是真的要再無往來,你拿著這把劍,殺出去吧。”
我躲開他的眼神,深深吸了口氣,緊緊握住劍,再一次催動內丹,然而這次卻沒能催動它,內丹就像一顆沉寂的死物,停在那裏一動不動,我想我臉色肯定驚恐慘白,拚盡全力去催動他,嚐試著感知它的存在,卻驚恐的發現,我與它的聯係越來越小,到最後,竟然完全不能感應到它是否還完好無損。
內丹不在,代表著……妖力盡失。
我一鬆手,長劍跌在地上,發出崢嶸的金玉之聲。
朱顏飄渺的嗓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帶著難以分辨的驚訝:“那把劍……那把劍有實體了。”
我努力聽著這個聲音,越來越清晰,清晰地似乎說話的人就在身邊。
那個聲音裏滿是驚恐:“她開啟了封神之路!”
封神之路?
我穩了穩心神,慢慢抬起手,驚訝的發現加諸在身上的重量正在慢慢消退,我想催動妖力,然而體內卻空空如也,沒有感受到半點力量。
腳下綻開純正的金色光芒,明亮卻不刺眼,這就是封神之路?我的……長生劫?
周圍的人全是一樣驚恐的神色,我向前走了兩步,金光在腳下綿延成一匹流動的綢緞,我走一步,便跟伸長一截。
朗冶停下動作,神色裏滿是不可思議:“這是……渡劫了?”
朱顏站在門邊,注視著我,似乎是歎息,又似乎是感慨:“她曾經服食兩顆人心,以兩條命代替,百餘年來季氏欠她的命案,今日抵消,九命貓……她和凡世所有的牽絆,今天全部還清,但是因為你貿然插手,使她永遠無法走完這個封神之路,所以……。”
我愣愣地看著她:“這是我的劫?我失敗了?”
“算不上失敗,卻也不能成功,你已經脫離了妖體,但沒有生出神格,所以隻是擁有不死的壽命,但永遠無法為神,”朱顏笑了笑,向我身後抬了抬下巴,“而你的劫……是他。”
我訝然扭頭,看見滿臉冷汗,麵色蒼白的肖鉉,搖搖欲墜,終於頹然跪倒,我看著這樣的他,更加驚惶:“他?”
朱顏道:“他欠你一命,如今還給你。”
我後退一步,惶然地看自己的右手:“我從沒有……”
朗冶歎了口氣:“是那把劍。”
我側了側頭,看著地上化出實體的長劍:“這是?”
朱顏緩步走來,撿起那把劍,仔細打量:“道家分陰陽,他主修陰靈,用全身元氣凝結而成的氣劍,所以才會冰冷刺骨。”
我茫然地看著朱顏:“他……他是……”
朱顏看著肖鉉,肖鉉對她輕輕搖頭,慘然一笑:“不要說,這樣就很好。”
朱顏閉了閉眼睛,我清晰看到,她臉上掛下一滴冰涼淚水,向他走近兩步,蹲下身來攤開手掌,掌心中浮出一把折扇:“好,不說。”
肖鉉看著她,點點頭:“多謝。”
朱顏又問他:“你還要和她說點什麼嗎?”
肖鉉的眼睛盯在我身上,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音調已經極其虛弱,然而聲音卻依然平穩,並沒有亂了章法:“沒什麼了,我不能祝她新婚快樂,我永遠都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隻是如果可以的話……下輩子,不要再見了吧。”
他抿了抿唇,目光從我身上調開,安然闔上雙眼:“就這樣吧。”
朱顏掌中的那把扇子展開,在他眉心一點,拉出一個透明的形體,又做了幾個手勢,幽幽鬼火燃起,又喚來幾個靈魂,想必是方才命絕此地的道士。
她站起身,對我們點了點頭:“那,我們先走了。”
朗冶將那把長劍扔在地上,化作一攤細沙,他看了一眼朱顏,上前一步,一把將我攬進懷裏:“我們一起走。”
朱顏看了我一眼,又瞟了瞟四周:“你們不要處理後事麼?”
我這才盡力回神,看了一眼四周,靜室裏布滿濃重的血腥味,季子奚狠狠握著拐杖,勉強沒有栽到地上。
朗冶攬著我的腰,低聲道:“我沒有動他的元魂,他隻是重傷罷了,不會有事。”
我扭頭看了他一眼:“你知道這是我的長生劫?”
朗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我以為你過不了,所以才貿然插手,沒想到……”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從心而生的疲憊,便搖了搖頭:“沒什麼,就這樣吧。”
朗冶臉色有些晦暗,動了動嘴唇,缺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我又向四周看了看,那些還殘存著性命的人,倒在地上斷斷續續的呻吟,看向我們的眼神裏全是恐懼,他們還沒有活夠,所以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卻不能以己度人,來珍惜一下我的性命。
朗冶俯身將肖鉉留下的那把冷劍撿起來,細細打量了一遍,忽然咬破自己的中指,在劍身上畫了一個符,看了季子奚一眼,將目光移開:“季玄賢。”
季玄賢勉強走出兩步:“神尊。”
朗冶將那柄劍遠遠拋過去:“此劍可做鎮族之寶。”
季玄賢急忙伸手接住,舉過頭頂,深深鞠躬:“多謝神尊。”
朗冶傲然點頭:“我還沒有封神時,曾經對道門四派十分推崇,一心希望能夠入此地習道。”
季玄賢屏息凝神,恭敬地點了點頭:“這是道門的榮幸。”
朗冶又道:“老祖宗的東西,能傳承下來自然是好的,然而若是一味照搬,便有些教條了。”
季玄賢又點了點頭。
朗冶道:“我看你是可造之材,今天便越俎代庖,玄賢道長,望你能破除門戶之見,將季氏道法傳揚下去。”
季玄賢愣了一下,又準備鞠躬,卻被朗冶攔住:“你是一族之長,不應隨便折腰。”
他說完這句話,又在我腰上攬了一下:“可以走了嗎?”
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