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閉上眼睛,慢慢點頭:“我認識他,因為他沒有入輪回,他一直在忘川邊等那個姑娘,等她壽終正寢,一同轉世,補她一個來生。”
她站起身,在我身邊慢慢坐下,將臉埋進雙手中:“你知道嗎,其實最讓我感動的,不是他等她百年之後還願意繼續等待,而是他告訴我,他是為他的愛情而等,和前世無關。我自然知道一世輪回之後一了百了,我不應該那樣折磨他,可是在我活過的那一世裏,他就是我的全部,我不是聖母,做不到我的愛情和他無關。”
我忽然明白她這麼幾百年究竟在執著什麼,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無論齊予如何愧疚,也換不回她的原諒和釋然。
因為她從未責怪他,而是在害怕,害怕曾經付出的全部,已經被別人棄之如敝屣。
她沉默很久,從黃昏傍晚一直到天色全黑,屋子裏沒有開燈,襯得她身上銀袍晦暗,一如經久未曾打磨的鏡。
“明珠,我希望你不要怪他,你不知道季子奚操控那把劍來誅殺你的時候,他被嚇成了什麼樣子,我就看著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那個表情,就像是親眼目睹世界末日。”
我無奈的撐著額頭:“我並沒有責怪他,命中注定的事情並非人力所為,我寧願相信我是注定沒有修神的緣分,我隻是對自己的現狀惶恐罷了,我不知道以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朱顏側過臉來,堅定地看我:“一定會有辦法的,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繼續撐著額頭:“我要求不高,能讓我安安穩穩的繼續活著就行了。”
朱顏繼續堅定地看我:“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活著的!”
我:“……謝謝。”
朱顏熱切道:“你一定要原諒他啊。”
我:“……這個事咱們一會再說,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為什麼我的長生劫那麼隨意,如果我沒有去赴肖鉉的約,豈不是就錯過了麼?”
朱顏道:“但是你還是去了,我在地府工作的時候,曾經看過編輯部那幫給別人寫的命格,很多時候以為是一個巧合,其實是注定好的東西。至於你的長生劫為什麼那麼隨意……我也不是太清楚,主要是我也沒見過不隨意的劫,不過這個劫的目的,就是讓你還清在凡世的糾葛,可能你的糾葛比較隨意,所以這個劫也比較隨意。”
我:“……所以它隨意地走到一半就放棄了?”
朱顏看了我一眼:“你脫離妖體,卻沒有走出紅塵,這說明紅塵中還是有你放不下的東西,所以才無法成神。”
我皺起眉看她:“神都是無欲無求的?”
朱顏道:“也不是,其實神就是一種境界,和仙有根本性的區別,沒有強製性要求必須清心寡欲,但是為什麼成神之前清心寡欲成神之後就可以有欲有求,我也不知道。”
朗冶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半才回來,看樣子是害怕我們沒談完,敲門都透著小心翼翼。
我去開門的時候,朱顏握著我的手,很擔憂地看著我:“你不要再怪他了。”
我沒搭理他,直接過去開燈開門,朗冶捧了一個瓷盆,開口之前先觀察了一下我的臉色,才道:“我做了魚湯。”
我點點頭,側開身讓他進來。
說來,從被擄走到現在,還真的一點饑餓感都沒有,看來封神之路還是有一定好處,可能從此之後我不用專門費心去修辟穀之術了。
朗冶拿了幾個一次性餐碗和塑料勺,在桌上擺開,我舀了一勺湯,吹了吹熱氣,忽然問朗冶:“你是不是其實都不餓的?”
朗冶愣了一下,語焉不詳:“還好……”
我笑了一下:“其實我現在就不餓,所以沒多少胃口,如果你當時告訴我你並不會感覺到餓的話,我不會強迫你陪我吃東西的。”
朗冶眉眼間很快閃過一絲陰霾:“沒有,是我自己想吃。”他看了我一眼,又道:“如果實在沒胃口,就放下吧。”
我搖搖頭,將那勺湯送進嘴裏,眯著眼品了品,感受那股熱流從喉輪一直到心肺,再到腸胃,舒服的輕歎一聲:“你的手藝真不錯。”
朱顏眼巴巴地看著我:“真好,還能嚐一嚐酸甜苦辣鹹,我已經幾百年沒有品嚐過味道了。”
我對她笑了笑:“你去投個胎,馬上就能嚐到了。”
朱顏搖搖頭:“還是算了吧。”
我說:“為什麼不願意呢?”
她一愣,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薑離……”
我點點頭:“我來這裏的時候,他曾經告訴我,他不知道他這樣苦追七世到底是為了什麼,朱顏,這世上沒有誰會毫無原因地對另一個人好,愛情裏一直在付出的,反而舍棄的最決絕。”
她看著我,眼神裏帶著茫然:“你是說,他追不下去了,他要放棄嗎?”
我繼續淡定地舀湯喝:“或許隻是要想一想這個苦追的原因。”
朱顏神色頹然,慢慢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這個苦追的原因,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一個什麼結果,的確,這麼多年,我們……都該累了。”
我驚奇地看著她:“那你是什麼個意思?”
朱顏站起身,有些失魂落魄:“我也要想一想,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說完閃身就不見了。
我捏著勺子,愣了愣,對朗冶笑了一下:“真是個行動派……”
朗冶卻怔了一下,慢慢在我身邊坐下:“明珠,我……”
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說什麼,索性放下勺子,認真道:“我去給你開門的時候,朱顏三番四次囑咐我,一定不要怪你。”
他表情有些赫然,用手撐住了額頭:“我真是……我從未想過……”
我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雙手,避免和他視線接觸:“命中注定的,無須強求,現在這樣也很好,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所以你也不用這樣刻意地討好我,畢竟這個劫是我自己的事。”
他動了動嘴唇,臉色迅速晦暗。
我回味了一下我剛剛說的話,覺得很溫柔很善解人意,並沒有哪裏不妥。
朗冶默默無言地拿起勺子,自己喝了口湯:“本來是想帶你來過年,沒想到如此慘淡收場,你還想去哪裏,明天一起過去看看。”
我本來就不喜歡四處走動,自然也沒什麼想去的地方,於是搖搖頭:“回家吧,沒什麼想去的地方了。”
他看了我一眼,喉頭一動,卻什麼都沒說,放下勺子去訂機票了。
我一個人對著一盆湯,一勺一勺,全喝完了,胃裏滿滿的時候,情緒就會跟著有一種安定感,朗冶訂完了機票,卻沒有過來,自己在電腦前坐著,花哨的網頁打出花哨的光,在他臉上投下五顏六色的光影。
我其實真的沒有怪他,朱顏說得對,紅塵裏有我放不下的東西,所以注定不能完整渡劫。然而他卻對我心存歉疚,所以用討好的態度來對我,我並不需要這份歉疚,自然也不用他刻意討好。
忽然就明白朱顏的心結,就像你明明不喜歡吃香蕉,有個人卻把天下的香蕉都擺在你麵前,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我站起身,覺得有些撐,這樣遍布了紅塵凡世中煙火味道的感覺讓人有種真切的存在感,便幾欲幸福的落淚,我猶豫了一下,對朗冶道:“我想出去散散步,你願不願意陪我一道去?”
朗冶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都十一點多了,恐怕不安全。”
看來先前的變故把他嚇得不輕,果然人就要吃一塹才能長一智。
但是我卻特別特別特別想出去走走,不想在室內悶著,這種欲望強烈的猶如百爪撓心,竟然一秒鍾都等不了。
於是我對朗冶道:“去吧去吧,我想出去走走。”
朗冶看了我一眼,眼睛裏神色莫名,他站起身,穿了件大衣,又去隔壁將我的大衣拿過來:“走一會就回來好嗎?”
我搖搖頭:“我想去酒吧,我們去酒吧吧。”
我急需一個喧鬧的環境來證明我和這個世界的聯係,這麼說太文藝了,但是我需要證明自己還活著,迫切的猶如人需要呼吸。
朗冶到底沒有拗得過我,然而小城市裏麵很難找到幹淨的清酒吧,找了半天,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茶館,聊勝於無地進去坐了坐。
我喝著解膩刮油的紅茶,想說點什麼,然而對麵那個人異常沉默,沉默的無比嚴肅,讓我生生沒了談話的欲望,於是便默默地相對飲茶,直到把濃茶飲成清水,他才放下杯子,看著我斟酌語氣問道:“回去麼?”
我也放下杯子,抬起臉來看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恨透了你,才是個正常反應?”
他愣了愣,臉上一瞬間有狼狽的神色顯現:“不……沒有……”
我說:“那你現在是個什麼態度?如果是愧疚的話,那大可不必,我說過了,我不怪你,這件事本來就和你沒有關係,可能如果你不插手,我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