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戲鬼夏侯淵(3 / 3)

稻子驚喜的轉身:“師哥!”

顧博然表情淡淡,然而目光卻十分逼人,像磨亮的刀子一樣,指望人心裏戳,他穿著板正的西服,沒有看稻子一眼,伸手整了整領子,忽然出手,照那人臉上狠狠扇了個巴掌,一掌就將人打翻在地:“畜生!你說誰上不得台麵!”

稻子從沒見過師哥這副模樣,表情凶狠而扭曲,瞳孔充血,提拳砸下去的時候,沒舍一分力氣,拳拳見血。

他有些害怕,急忙拉住顧博然:“師哥!師哥!你消消氣。”

顧博然胳膊被他拉住,行動不便,再加上這邊動靜不小,已經吸引了一圈人,隻好直起身來,惡狠狠地指著血泊中的人:“倘若再有下次,非打死你這刁民。”語畢,又轉手嗬斥圍觀的人群:“看什麼看看什麼看,沒見過討打的麼?”

人群匆匆散去,稻子手足無措地站在當地,很小心翼翼的喚了聲:“師哥。”

顧博然餘怒未消,看他的眼神裏還帶著些許戾氣:“你怎麼來了?”

稻子有些害怕,急忙抬了師父出來:“師父……師父有口信給你。”

顧博然從西服口袋裏抽出一張白手絹,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和西裝上噴濺的血滴:“什麼口信?”

他就站在顧宅門前,抿著方才因劇烈動作而弄亂的頭發,成套的西式西服,整潔體麵。

稻子結結巴巴道:“師父叫你……叫你回去……住,好……好練功。”

顧博然嗤笑一聲:“還有嗎?”

稻子道:“沒……沒了。”

顧博然點點頭:“我知道了,你是自己來的?”

稻子說:“啊……是我自己來的。”

顧博然轉身往門裏走:“那就不用回去了,在我這住下,早先就答應過你,等師哥成了角兒,一定要帶你過好日子。”

稻子站在門前,看著門裏幹淨潔白地瓷磚,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自己腳上髒兮兮的鞋:“我……我能進來麼?”

顧博然在門裏脫了西服,坐在沙發上:“進來,這就是師哥的家,往後也是你的家。”

稻子怯怯地進門,每一步都邁的小心翼翼:“那師父他們呢?”

顧博然不以為意道:“過兩天市裏就會批下來一筆款子,把咱的戲園子推了重建,麵積會比現在大一番,師父一心想壯大春生和,現在總算如願以償了。”

稻子站在他身邊,就像一個服侍他的仆人:“我聽人說,師哥要和市長家的大小姐結親了。”

顧博然看了他一眼:“還沒定下來呢,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怎麼了?”

稻子鼓起勇氣道:“那你願意麼?”

顧博然皺著眉想了想:“就在來的時候,我還猶豫呢,這畢竟咱是個下九流的戲子,人家是官小姐,怎麼著也不在一個層麵上。”

稻子鬆了口氣,點點頭。

然而顧博然卻道:“不過剛剛我想明白了,戲子永遠是戲子,捧得再高也是下九流。”

稻子心裏一抽,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我娶她,”顧博然道,“隻要她願意嫁給我,我就娶她,她要是不願意,我就讓她願意。”

稻子想起剛剛那人的話,皺著眉訥訥道:“可是……可是他們都說,你娶她,是吃軟飯的。”

顧博然哼笑一聲:“那是他們極度,稻子,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跟你說的話,我要成角兒,讓那些以前糟踐咱們的人都得給咱弓著腰說話。”

稻子點點頭:“記得。”

顧博然神色狠戾,方才打人的手又攢成了拳:“單單靠成角兒就想讓人給彎腰,人心裏還是不服你,你得脫離了這個行當,換身皮來活。”

稻子吃了一驚:“師哥,你不想唱戲了?”

顧博然仰起頭來,靠在沙發椅背上:“唱,這戲可是當年救我命的東西,怎麼能放下呢。”

稻子沒有再回去,而是跟顧博然在顧宅住了下來,市裏的款子不久就批了下來,推到了戲園子旁邊一排房屋,把園子翻了一番,大了一倍,新園子竣工那天,他和顧博然一同回去,在街頭就聽到了園子叮叮當當的二胡柳琴聲,正排著的拿出,恰好是《定軍山》。

顧博然的成名之作,《定軍山》。

他駐足,在門口聽了一會,方含笑推門:“師父,許久不見了,您老人家還好著?”

師父抽著煙袋坐在正對著戲台的太師椅裏,對他的問候恍若未聞。

顧博然有些不高興,走過去挨著師父身邊,又說了一遍:“師父,您老人家還好著?”

師父煙袋拿下來,放手裏捏著,站起身對他就是一個長揖:“哎呦,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顧老板來了,哎呀呀,咱這小戲園子可容不得您這尊大佛啊,今兒貴腳踏賤地,有何指教呐?”

顧博然站在當地,麵對師父一通陰陽怪氣的諷刺,臉上有尷尬的神色浮出來:“師父,您老這是幹嘛呀?”

師父盯著他,忽然抬手,將煙袋頭狠狠敲到了他腦門上,煙灰撒了一頭一臉:“幹嘛?供不起你這個徒弟了,老朽這得是臉上長了多大的榮光,才有了這麼一個市長的女婿當徒弟,咱梨園這一行,就是服侍人家的,這會顧老板成了我們服侍的人了,還叫我師父,這我可擔不起,要折壽的。”

顧博然低著頭,任憑師父的煙袋敲在腦門上,一聲都不吭,反而是稻子急的要死,三番四次地上手試圖阻擋師父的攻勢:“師父!師父!晚上師哥還得去赴高司令的宴,您給他敲壞了,怎麼唱戲啊。”

師父怒喝:“唱戲?他心裏還有唱戲這回事兒嗎?戲是什麼,那是祖師爺千百年傳來的精髓,是財寶,你把它當成什麼?你追名逐利的工具!木頭啊木頭,別人叫你一聲顧老板,你真把自己當個人了,我教你要成角兒,你可知為什麼要成角兒?咱梨園這一行當,就像那朝堂上的文臣武將,最是念舊的,你在這個行當裏做了貢獻成了角兒,後人感激你千千萬萬年!”

“可你要是把它當了工具,不僅唱不出咱戲裏的精髓,還會唱臭了老祖宗的好玩意兒!你要當那遺臭萬年的大王八,我自然攔不住你,我自個兒看走了眼教岔了徒弟,那是我自己個兒種的苦果自己咽,可我總不能眼看著你敗了春生和的牌子,那等我死了,也無言去見列祖列宗!”

顧博然麵色漲紅,看著怒發衝冠的師父,一下子屈膝跪下,聲音裏竟然帶了哭腔:“師父!不是我糟踐老祖宗的好玩意,我是……我是見不得他們糟踐咱們梨園行!咱們為了台子上那一出戲,下了多少苦功夫,到最後還是演給他們賞玩的,憑什麼那些老爺太太什麼都不幹,生來就是人上人,咱們吃了這麼多苦,還是服侍人家的奴才,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師父怒急,又朝著他的額頭打了一個狠的:“混賬!什麼奴才!咱是唱給知音,唱給愛戲的人!那身戲袍子一穿,鑼鼓嗩呐一響,你在他們眼裏心裏,就不是個奴才,是帝王將相,是蓋世英雄!你的成名之作,那出《定軍山》,你唱的那個武老生黃蓋,那是什麼人物?三國著名的英雄,老將!我給你講戲,是怎麼講的?你不僅要又技藝,更要有黃老將軍武功蓋世的那個氣概,你抱著奴才的心去唱英雄的戲,不砸了台子,那是祖師爺可憐你!”

“我說咱是服侍人家的行當,為什麼,為的還不是那一聲‘好’!外行是看門道瞎起哄,內行可是真心實意為你叫一聲好!戲行裏最講究知恩圖報,就為著那一聲‘好’,你就得去服侍人家,報答人家。你看看稻子,你把他撿回來,他到現在都伺候你,你跟人家學學這份兒心!人家戲唱不好,但人家的心是正的!你呢!”

話雖是這麼說,可司令的麵子,誰都不敢不給,顧博然被師父教訓了一頓,晚上又急急忙忙地去赴司令的宴,唱的正好是那出《定軍山》。

或許是師父的話起了作用,那晚上的戲唱的極好,黃老將軍的錚錚傲骨被演繹的淋漓盡致,驚豔了在場所有的人,司令先前到濱海上任的時候,在接風宴上給他提了“武生新秀”,今兒一高興,又送了一塊匾“蓋世英雄”。

顧博然回去後,對著這塊匾失眠半夜。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顧博然忽然問稻子:“你想學戲嗎?”

稻子看著他,奇怪道:“我不一直都學著嗎?師哥你糊塗了?”

顧博然喝了口牛奶,沉默一陣,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從今往後,我教你唱武生,以後我唱《定軍山》,你就給我搭戲,唱夏侯淵。”

稻子驚喜異常,連連點頭:“多謝師哥,多謝師哥!”

顧博然又道:“今兒咱搬回戲園子住,練功方便。”

稻子又急忙點頭。

顧博然繼續說:“你是我撿回來的,往後你的戲名就叫顧博恩,是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