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追擊》劇組從導演到演員都是二線的,其實並沒有多大的關注量,而拍攝又相對隱蔽,劇組內部人員不對外爆料的情況下安然過了五天。劇組風平浪靜的生活在第六天徹底被打破,起因是微博上一篇熱門微博:
衛碧在《追擊》劇組當武替!武替!武替!!
博主的微博上附了許多張圖,看得出是偷拍的,照片像素並不高,鏡頭也並不考究,卻意外齊全。從第一天的入水鏡頭到後麵幾天的打鬥,詳細得讓人瞠目結舌。唯一的不確定因素是鏡頭裏的衛碧短發T恤,如果硬要說那隻是一個眉目有些相似的人也不為過。
網上的評論如潮水而至。
有人出來澄清:我是《追擊》劇組製片公司的,我查閱了劇組名單,根本沒有衛碧的名字,武替明明叫曲欣衡!
於是有人冷嘲熱諷:對啊對啊,某家粉絲你們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就算是衛碧本人,淪落到去劇組當武替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路人福爾摩斯並不打算放棄:根據小道消息,衛碧已經強行撕了和環球的合同,正式加入SE。《追擊》的男女主角都是SE旗下的藝人啊,說不定還真是衛碧呢!
衛碧家的粉絲沒有空理睬那些烏煙瘴氣,他們正在用PS疊圖對比著片場的武替和衛碧以前的照片,因為靠肉眼根本無法判斷啊無法判斷!最後,技術帝通過了一係列同角度同像素同比圖片對比得出結論:骨骼符合率90%,出現在《追擊》片場的那個武替,95%是衛碧本人!
第二天早晨,數家媒體轉載了這一條微博,最終暗訪確認,曲欣衡就是衛碧!
天哪,真是衛碧!
一瞬間,貼吧炸翻了天。
有人心酸衛碧的際遇,有人尖叫衛碧帥氣,有人沉默地背起行囊定下了探班行程,有人在貼吧裏把環球和秦則寧罵了八百遍。最後,妹子們似乎輕而易舉接受了現實,唯有男人們在哀號:還我美豔的女王大人啊啊啊……
SE大廈十八樓,陸箏悠閑地抿了一口手裏的咖啡。
他的手裏拿著手機,手機屏幕上亮著的是秦則寧的名字。
陸箏淡笑:“你舍得把她踩進泥裏,秦總的決斷力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陸箏一口喝完咖啡,冷笑:“秦則寧,我賭你輸。輸得很慘。”
對於網絡上爆炸的新聞與評論,衛碧都沒有興趣,她漸漸融入了《追擊》劇組,連嚴凱見到她都有了笑臉。
總共二十天的武替戲份,等到月末的時候,她最後一次到劇組報到,小場記哭得稀裏嘩啦,她安慰半天,不知不覺,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場記搭了攝像的車回公司,她一個人慢慢地步行回公寓。
忽然,一輛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她對麵。很久不見的墨鏡男ABC以此下了車,恭恭敬敬做了個請的姿勢:“衛小姐,老板請您過去。”
手機在這時候忽然震動了起來。
衛碧伸手進口袋,摸索著找到大概位置,滑動了接聽鍵。
既然反抗已經沒有意義,衛碧就乖乖跟著墨鏡男ABC上了車,駛向未知的地方。
手機是接通狀態,衛碧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清晰一些,道:“你們這樣做,秦季仁就不怕我報警嗎?”
墨鏡男沉默。
衛碧小心地扭頭問其中一個:“你們打算帶我去哪裏?還是上次那個別墅?”
墨鏡男沉默。
衛碧道:“我身上真的沒有什麼環球的秘密,我已經和環球劃清界限了,如果有,我早就拿出來對付秦則寧了,你們綁架我根本不能改變什麼。”
墨鏡男沉默。
好吧。無用功。
衛碧悄悄歎了一口氣,專心看窗外的景色。她不能確定手機那頭的人是否已經掛斷電話,又或者那個電話根本沒有接通……她小心地和墨鏡男們攀談,盡量把信息多傳遞給那個可能存在的人。
這一次他們沒有蒙上她的眼睛,一路放任她看著窗外的景色,直到抵達目的地了,才一左一右守住她,限製她的活動。
車子從市區駛入了城郊的國道,而後又從國道上拐下。與上次一模一樣的地方。
“衛小姐,請。”墨鏡男A下了車。
衛碧麵無表情地下車。
墨鏡男B伸手攔住她:“衛小姐,請把您隨身的通信工具交給我們。”
……
對秦季仁,衛碧有過的接觸不多。環球秦家是業內的一個傳奇,據說老爺子早年縱橫實業,等到演藝行業初具端倪的時候就攜全部身家創建了環球。秦則寧的父親過世之後,年僅二十歲的秦則寧繼承了這一份名正言順的家業,與三位叔輩的人爭鬥許久,終於把其中兩個送進了監獄,一個送去了新加坡。她入環球的時候已經是後期,破罐子破摔的秦季仁所做的瀕死反抗是那一次綁架。
客廳中,秦季仁坐在巨大的黑色沙發上,手裏端著一杯紅酒,鬆弛的皮膚老態龍鍾。看見她來,他滿臉奸笑:“衛小姐臨門,秦某有失遠迎。”
“秦老板似乎隻會這一招?”衛碧甩了甩剛才被揪得很疼的手,冷笑,“一次兩次三次,你不膩?”
秦季仁笑:“衛小姐說笑了,秦某每次都是恭恭敬敬派人去請,衛小姐沒傷沒壞的,怎能叫綁架?”
衛碧裝作不經意,悄悄打量四周。這一次秦季仁並沒有蒙她眼睛而是直接帶她到了這裏,說明這裏並不是他名下產業,很有可能隻是一座長期空置的借用之地。除了“請”她過來的三個墨鏡男,秦季仁身旁還站著兩個人,總共五個人,她如果真動起手來並沒有逃走的可能性。不過外頭是縱橫的山川,如果有去室外的可能性,除非他們攜帶了槍支,不然……
沉默間,秦季仁已經命人又倒了一杯紅酒,遞到了她麵前:“衛小姐請坐,請用。”
衛碧接過了,仔細回憶了下陸雅安的神態,真誠道:“秦老板,人家酒精過敏。”
秦季仁一愣,臉色陰沉下來。
“衛小姐似乎並不了解您現在的處境,秦某很遺憾。”
衛碧涼颼颼笑。
秦家人有一個共性,從來不說人話。普普通通的一句話他們能繞七八個彎子,用文縐縐的話來表達。這大概是秦老爺子的教育結果,姓秦的年輕時以風雅溫文迷暈了許多世家小姐,不過現在變成了一個鬆弛的老胖子,頂著那張油膩膩的臉說著不合時宜的話,卻有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效果。
“秦某也不與衛小姐多做糾纏了。這次請衛小姐來,是與衛小姐談合作的,衛小姐可想好了?”
“《天生尤物》?”
秦季仁笑得別具深意:“不止這些,秦某還可以幫助衛小姐走到比原來更高的位置。則寧這孩子終究心性未定,衛小姐在他身上下的心血與遭遇的事情,讓我這老頭子都看得心疼。我願意幫你出這一口氣,讓他明白他錯失的是什麼。”
相當優渥的條件。
衛碧靜靜地在原地駐足。她其實有些疑惑,她的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秦老變態下如此血本?如果是和秦則寧的關係……它早就結束了,就算她現在被重新綁在地下車庫,恐怕也不會激起他的憐憫。況且,她根本沒有欲望再與他發生牽扯。
思來想去,她道:“你的條件是什麼?”
秦季仁笑道:“我沒有條件。我隻要衛小姐一個允諾,將來如果我和那孩子之間發生一些不愉快的摩擦,等事情一過,衛小姐來為我做事。”
衛碧沉默片刻,道:“秦季仁,我真不知道我有什麼可以給你。”
如果是三個月前,她身上起碼還有如日中天的人氣,可是現在她在圈內的狼狽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陸箏肯花九千萬支付違約金已經是任性行事了,連秦季仁也來插一腳?
秦季仁點燃一根雪茄,悠悠的煙在客廳間繚繞。
令人難堪的寂靜與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秦季仁輕輕撚滅了雪茄,垂眼淡淡道:“衛小姐繼續這樣裝瘋賣傻,就不要怪秦某選擇別的方法了。”
“我真的不知道。”
秦季仁抬起了頭,緩步到了她身旁,渾濁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透似的。
衛碧被那樣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忽然身上的叛逆因子發作,冷笑:“秦老板這做無用功的能力,和當年還真是如出一轍,你如果繼續在我身上下功夫,隻怕會悲劇重……”
“啪——”
衛碧隻感覺到了一陣昏天暗地。巨大的疼痛從臉上傳來,腦海裏仿佛是被點燃了一顆炸彈,尖銳的噪音與耳鳴,還有激越的脈搏跳動讓她險些站不穩栽倒在地上。她勉強扶住了沙發扶手,站直了身體。
混亂的記憶呼嘯而來。
冰冷的地下室。
濃重的血腥味。
一次次的鞭打,散落的發絲和傷口粘連在一起。
眼淚與哽咽被咽回喉嚨底。
痛得幾乎要哭號出來的擁抱……
那是最深處的記憶,早就該忘得一幹二淨的。可是現在卻如同尖刀一樣正刺穿著她。
“衛小姐此話,秦某委實失望。秦某以為五年前那一次,衛小姐已經錯付良人,已經得到教訓。”
衛碧嚐到了口中一絲腥甜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血。她隨手抹了抹嘴角,站直了冷笑:“秦老板好大的氣魄,您被秦則寧嚇得逃往新加坡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豪氣?秦老爺子要是還活著,看到秦老板被拴了鏈子在這裏號叫,不知道會不會賞你幾口吃的?”
秦季仁的眼睛彌漫上陰沉的顏色,他氣得眼圈發紅,忽然上前又揚起了手狠狠甩下!
這一次衛碧早有防備,在他揮手的一瞬間拽住了他的手腕,順勢一扯,朝著他的後頸狠狠頂了一個手肘!巨大的力道讓她的手肘酸痛發麻,她咬咬牙,換了個姿勢又一記重拳砸在他的太陽穴上——
“老板——”墨鏡男們終於反應過來,三四個人圍攻而上。
衛碧說到底還是個職業中的外行,幾次拆招之後就被鉗製得毫無反抗之力。
衛碧掙紮不得,她用力喘息,盡力平複自己的心跳。她很火大,從很久前就壓抑著一口火氣,被秦則寧這樣對待,被環球雪藏,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卻淪落到這種境地,偏偏到現在還有人不斷把她拽回和秦則寧的是是非非中……所有人都以為她真的可以放下,所有人都相信她能淡然麵對秦則寧讓這所有事情過去,有一陣子甚至她自己也相信了,可是直到秦季仁這一巴掌,讓她的記憶意外地和五年前重疊……
最不想再有瓜葛的人被人一次次提及。
最不堪的過往讓所有人當作笑話,衣不蔽體的照片被傳遍大街小巷。
最美好的東西被撕裂成肮髒的汙垢。
最痛苦的東西被反複碾軋提及,被刀刻在血肉之上。
怎麼能夠真的說放就放?
怎麼能夠不恨?
加入SE,究竟是放下,還是根本放不下,她自己都已經不敢去探究了。
……
“不許動!”墨鏡男A低吼,“再動別怪我們擰斷你的手肘!”
衛碧大口地喘著氣,通紅著眼睛望向秦季仁:“我不會和你合作!”她冷笑,“不論你用什麼方法,不論我多想秦則寧一敗塗地,我都不會和你合作。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試試!”她是人,並不是蛇蟲鼠蟻,如果報仇的代價是跪著,她絕不會再泥足深陷!
秦季仁定定地看著她,忽然獰笑起來:“衛小姐總是能令秦某刮目相看。”
他的手劃過衛碧汗涔涔的臉,聲音柔煦:“秦某曾經養過一隻流浪貓,它很漂亮,不過大約是被原來的主人傷害過,不論我用多少魚肉去喂養它,隻要一觸它,它就會豎起渾身的毛發亮出利爪。你想知道它現在怎麼樣了嗎?”
衛碧壓下喘息,冷道:“我不好奇。”
秦季仁微笑:“你會好奇的。”
他扭頭朝他身後的保鏢點了點頭。幾分鍾後,保鏢從樓梯的隔間抱出了一隻小貓。
小貓是一隻黑色的長毛貓,看起來被喂養得很好,柔順的毛發黑得發亮。
它被放到了沙發上,似乎是想站起來,卻一次次跌倒。
它沒有腳。
原本該是爪子與腳掌的地方是光滑的圓形。
傍晚來臨的時候,衛碧和那隻黑色的小貓一起在天台上看夕陽落下。小貓很溫順,根本就不像是秦季仁說得那樣,會對陌生人張牙舞爪,它很可能隻不過是在害怕的情況下的一次小小反擊,終於讓它淪落到了連走路都不可以的境地。就像她一樣,一步走錯,無可挽回。
如果當年沒有抱著刻碟到環球,如果沒有正巧遇上秦則寧,如果當年有誰能夠告訴她,其實沒有錢還可以向學校申請助學貸款而不是直接放棄了唯一的機會一腳踏入娛樂圈……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黑色的小貓窩在她的懷裏,毛茸茸的有些恐怖。
她抱著它縮在天台的沙發中,無法想象,接下來等待她的究竟會是什麼。
秦季仁給了她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後她要交出那一個秘密,而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秘密——秦季仁,他實在太高估她和秦則寧的關係了。那個人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深沉,她怎麼可能會知道那麼重要的事情?
夕陽漸漸落下,衛碧扶著欄杆眺望底下,輕輕撥弄小貓的臉頰:“你說,跳下去會不會死掉?”
小貓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藍色的瞳眸深邃得看不見底。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秘密,卻要為這個秘密去死,值得不值得?”
小貓蹭了蹭她的指尖,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它連聲帶都被人剪了。
“可是如果不跳下去……說不定我會變成你這樣,做很多不願意做的事情,用最難堪的姿態活著,到後來,可能比跳下去還要不堪。”
秦季仁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當年他能夠直接綁了秦則寧,是懷了殺人之心的。這兩年他在新加坡的消息她雖然沒有關心,卻仍然斷斷續續聽到Mako提及,似乎是與當地的勢力有了勾結,涉足了一些非法生意。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秦季仁要的隻是她的“允諾”——他要的是她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