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來試鏡2(2 / 3)

衛碧坐在後座上不著痕跡打開手機,給陸箏發了一條信息,告知他現在的情況——她雖然不知道秦伯遠到底約了哪兒的飯局,不過肯定不會是在郊外,而現在秦則寧的車子卻顯然是在向郊外行駛。漫長而又寂靜的一路上,她腦補了許多殺人碎屍的橋段,直到車子緩緩停了下來,她才從混亂的思緒中抽出身來。

H城,郊外,攬江大橋。

大江對岸是規劃中的山林,根本沒有車輛會從這座橋上經過。十點整的陽光灑落在江麵上,金鱗波光。

車門鎖開啟的聲音響起。衛碧警覺地看了秦則寧一眼,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下車——在這種人煙罕至的地方,如果秦則寧真打算把她丟進江裏……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餓了嗎?”終於,秦則寧的聲音響了起來。

衛碧一時沒聽清,卻不想追問,隻好沉默。

秦則寧靜待了片刻,然後開了車門,繞到了衛碧的身旁,打開車門遞上了一個小餐盒。

衛碧一愣,沉默地低頭,發現小餐盒裏是一盒小米粥,還是溫的。不過,她並不想喝。

秦則寧站在車旁,眼神溫和:“我打賭,秦伯遠今天怕是沒有空赴約了,這很有可能將會是你的早餐兼午餐,如果不巧,說不定還兼下午茶。”

衛碧沉默,低頭看著依舊溫熱的小米粥,打開蓋子舀了一勺。

秦則寧微微一笑:“我很高興你願意坐在這裏與我好好談談。”他看著衛碧的動作,眼底滑過一絲難以言說的疑惑,“阿碧……”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今天的行為有多不妥他十分清楚,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路上被激烈反抗、被言語攻擊的準備,甚至做好了打算假如衛碧報警……然而這一路卻什麼都沒有發生。衛碧她正坐在他的車後座上,幾乎是心平氣和地喝那一碗小米粥——這樣的反常讓他不安得難以忍耐。

然而衛碧依舊沒有開口。她大概是真的餓了,用小勺一勺一勺舀著小米粥,舀到最後隻剩下一點點湯,她才抬起頭來。

“謝謝。”衛碧說。

“出來透透氣吧。”秦則寧語結了片刻,沉道。

“我在車裏就好。”衛碧皺眉,“外麵有些曬,會變黑。”外頭的陽光太刺眼了,她不想把眼睛浪費在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這是再正當不過的理由。秦則寧卻像是變戲法似的,從車廂裏掏出了一把傘,在她麵前打開了做了個“請”的姿勢。

衛碧:“……”

攬江大橋,溫暖的陽光灑在江麵上。

衛碧不情不願地下了車,跟著那把傘到了大橋邊沿。她踩著細高跟到了江邊,看著底下的波光,一時間隻覺得這局麵有些可笑:這算是秦伯遠口中的飯局嗎?

“我來,隻是想問你一句,你之所以那麼執著江寧的戲……是為什麼?”

衛碧窘然:“我是一個演員,江導是知名的導演,他的新戲不出意外會名留青史,我為什麼不爭取?”

秦則寧輕道:“你現在有SE作為後盾,肯定不會缺少片源。為什麼明知道我不會那麼輕易妥協,卻仍執意攪到這一渾攤水中來?”

衛碧笑了:“秦總似乎記性不太好啊,你之前已經斬斷了我所有出路,我要想有一線生存空間,隻能渾水摸魚。”

“你還可以選擇離開娛樂圈。”

離開娛樂圈?衛碧冷笑:“那你以為我這十年是在做什麼?”

十年。

從十七歲到二十六歲。

人生中有多少個這樣的十年?

秦則寧輕道:“如果你願意從此離開,我會負責你出國所需的一切費用。阿碧,十年已經過去,你不該為過去的錯誤犧牲未來的生命。你一直很聰明,為什麼現在卻沒有辦法分析利弊?”

江邊的風有些猛烈,吹得裙擺飄搖不定。

衛碧轉了個身壓住裙擺,卻發現秦則寧的神色堪稱落寞,頓時覺著越發莫名其妙。怎麼人人都希望她出國?宋承明是因為不想她的眼睛出問題,那秦則寧是為什麼?是為了讓她這個眼中釘快些消失嗎,那還真是要謝謝這位大愛無疆的霸道總裁啊。

“比起出國,我更加好奇的是秦總究竟在害怕什麼。”

“我不懂你的意思。”

衛碧笑了:“秦總你當然是運籌帷幄英明神武,可是能不能別當所有人都智商下線?我參演江寧的片子,究竟有什麼讓你害怕的地方?”她雖然並不是完全了解他,卻終歸相處了十年,她能感覺到他的情緒。如果說之前的紛亂不過是他的一局棋,那麼自從秦伯遠出獄開始,他的情緒就一直不太對勁,簡直是陰晴不定。他的種種手忙腳亂,種種不擇手段的冒失行徑,就好像是一個初涉職場的新丁似的……各種跡象都表明,他在害怕。

可那是什麼東西,她還猜不透。

也許和江寧有關,也許和秦伯遠有關,又或許是陸箏對他做了什麼。

可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他開始亂下一盤棋呢?

“我沒有懼怕的東西。”秦則寧麵色冷了下來,“十年,衛碧,我隻是想給你我留一個完滿,不想你到最後輸得衣不蔽體。”

“秦總多慮了,我衣不蔽體的照片已經傳遍網絡,”衛碧冷笑,“這還是托秦總的福。”

“你……”

秦則寧的氣息有些淩亂,卻始終沒有再說什麼。他靜靜地站在橋上,絲毫沒有再開口的意思。

驕陽如火。

時間一分分溜走。

衛碧即便撐著傘依舊睜不開眼睛,時間久了,她看見的所有景物都帶了一點點氤氳。她很想回車上滴一點眼藥水,可是腦袋卻也像是灌了一桶糨糊似的,做不了任何決定。

“秦總談完了嗎?”

秦則寧沉默,他隻是皺眉看著她的眼。

衛碧現在其實有些心虛,不是來源於秦則寧,而是來源於眼睛。她看不清秦則寧的神情,看不清馬路上的台階,看不清遠處的路邊亭究竟是不是公交車站……看不清,什麼都免談。但凡近視眼被摘了眼睛,都是一秒鍾老虎變大喵,她半輩子修來的銳氣現在就像一個肥皂泡。

衛碧把傘的邊沿又壓低了一點點:“秦總的‘飯局’既然已經結束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我們簽約儀式見。”

回應她的依舊是沉默。

衛碧索性掉頭就走,手腕卻被秦則寧拽在了手裏。

衛碧怒了:“嘿,你拍偶像劇啊!”

“眼睛怎麼了?”

……

“沒什麼。”

秦則寧的手卻抓得死死的,一字一句問:“你看不清我,是不是?”

衛碧終於心慌起來,壓低傘沿,用力拽回手,鎮定地答:“昨天睡晚了,早上起來眼睛腫了,所以沒戴隱形眼鏡。”

合情合理的解釋。秦則寧仔細看著衛碧的眼睛——她的目光模糊,眼裏血絲密布,眼圈周圍有一點隱隱約約的浮腫……她用化妝品遮得很好,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如果不是曾經朝夕相處,他甚至根本看不出來她的尷尬處境。

“伯父今天不會赴約了。”他淡然道,“我送你回住處。”

“不用了,秦總自便就好。”衛碧幹笑,“我的朋友就在城郊,正好小聚,多謝秦總捎我一程。”

“我送你過去。”

“不必,我可以叫助理……”

“這是你要與環球合作的態度?”

秦則寧的目光很堅定。

衛碧低頭想了想,點了點頭,破罐子破摔地從包裏翻出了八百年前的醜框架眼鏡,架在了鼻梁上,坐進車裏。

“去山上。”她看了看時間。

秦則寧一愣,沉默地關上車門,驅車向山上行駛。

攬江大橋的一端連接著秋山,宋承明的診所就在秋山腳下。衛碧當然不會指揮著秦則寧往秋山醫院去,她指揮著秦則寧抵達秋山山腰的一處度假山莊門口,就幹笑道:“我到了,多謝秦總。”

秦則寧沉默。

衛碧心知肚明,鎮定地下車,步行進入度假山莊門口。

“小姐!請問您有貴賓卡嗎?”盡責的門衛伸手阻攔。

衛碧摘下眼鏡,朝門衛露了個臉,歉意道:“對不起,我忘帶了,不過我是這裏的注冊用戶,你可以現在去查。”

“衛……衛碧?”門衛一愣,放行。

衛碧步入山莊大廳,直接來到洗手間,這才從包裏取出了眼藥水,朝疼痛難忍的眼睛裏滴了幾滴。她等了約莫十五分鍾,確保秦則寧已經離開,才走出度假山莊,朝山腳下走去。

“宋大哥,我快到了。”她在山道上把包頂在腦袋上,對著手機那端諂媚,“最多二十分鍾!絕對!”

殊不知,山莊二樓的玻璃窗前,秦則寧的身影久久佇立。

“Mako。”

“好的。”Mako扭著細腰到他身後,狗腿地鞠躬退下。

秋山醫院的診室向來病人是不多的,衛碧在門外稍稍等了一會兒,輕輕推開了宋承明的診室門,附贈一記討好的笑:“宋大哥……”

“坐下吧。”宋承明淡然道。

“……嗯。”

衛碧摸索著睜開眼睛,被強光一照,眼淚就落了下來。

“不罵你,哭什麼。”宋承明歎息。

衛碧:“……”

這一次,宋承明真的沒有再囉唆。

他有一張很儒雅的臉,膚色極白,長長的睫毛覆蓋在深邃的眼眸上,額前劉海已經有些斑駁。

衛碧一時間以為看錯了,宋承明才三十歲呀……她眨眨眼,伸手撥動了幾縷,終於確定那真的是白發。

“宋大哥……”衛碧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時間真的不經意已經過去很久了,這十年來她在娛樂圈裏摸爬滾打,當年的事好像隻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怎麼,發現我老了?”宋承明關上了室內的燈,在一片漆黑中換了一支光筆。

“沒、沒有。”

宋承明笑了,笑聲裏透著無奈。他說:“老了很正常的,我四歲被人遺棄,之後念書也一直斷斷續續,走到今天,其實也少有幾個安穩覺。早年的時候,是怕吃不飽,後來怕上不了學,上學的時候怕畢業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後……是怕你和大家記恨我。”

“都過去了……”

“我不怕你說我自私,人這一輩子,總是要為自己打算的,可是我怕你過不好,你也是我打算的一部分,所以我希望你過得好。”

“我挺好的。”

宋承明輕歎:“大學畢業前夕,福利院無法支撐我的生活所需,我勤工儉學的錢也不夠,一天深夜,我遇上幾個歹徒搶劫一個女孩子,我用身體擋了歹徒一刀……其實當時我身上帶著手術刀,我也學過一些簡單的跆拳道,但是……我賭那個女孩子會感激我。果然,她後來支付了我最後一年急需的費用。”

“啊……”

衛碧抖了抖,驚訝得無以複加。她從來沒有聽宋承明說過上學時的事兒,她隻知道有兩年院裏經濟狀況非常差,宋承明是靠自己的努力支撐的,卻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

“那你為什麼不找我……”那時候,她明明已經是家喻戶曉的歌星了啊。

“我那時候對你隻剩下愧疚,哪裏開得了口?”宋承明呼吸頓了頓,輕道,“反正已是絕境,那時候的我不怕雪上加霜,那一刀對於我來說就像買一張高回報的抽獎券,最壞不過‘謝謝惠顧’,如果贏了,那就是贏了。高風險,高收益,反正我也輸得起,大不了死了,反正我孤身一人,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宋大哥……”

宋承明的指尖落在衛碧的頭上:“生命與人生都是撿來的,揮霍隻賭輸贏,不論取舍。小衡,這是我們的通病。每一個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因為被人放棄過一次,就一輩子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人,隻是一樣東西,一張抽獎券,從來不怕滿盤皆輸。”

……

宋承明開了燈,背過身去輕道:“可是小衡,生命還很長,活著,是在保本的基礎上一點點為自己去爭取更好的。”

……

那一天,衛碧其實有些混亂。

她匆匆拿了藥,打電話給周禮,然後縮在醫院的休憩室裏發呆。一麵等一麵忍不住去回憶宋承明的話。這是宋承明第一次沒有聲淚俱下地指責她,也沒有暴跳如雷地斥責,他說的話每一個句子她都懂,組合在一起她卻聽得不是很明白。

周禮是什麼時候來的,衛碧不太清楚,她隻依稀感覺到有人在推她的肩膀,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了一頭杏色的小短毛。

“碧姐,碧姐——你還好嗎?”

衛碧揉了揉太陽穴,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打電話給秦伯遠,就說我身體不適,晚上不赴約了。”

“好,我現在就打……你、你還好嗎?嘴唇都白了……”

衛碧搖搖頭,跟在周禮身後出了醫院,一步踏上保姆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平了。

“碧姐、碧姐??”

“我沒事。”衛碧揉了揉眼睛,“我隻是有點困,休息一下……就好了。”用了眼藥水,其實疼痛已經緩解了許多,現在她身上剩下的真的隻是疲憊而已,不好好休息,恐怕不能及時跟上劇組的行程。

周禮卻支支吾吾,最後唯唯諾諾坐到了她身旁,小聲說:“碧姐,江導剛才來電話說……說項目可能延期……”

衛碧點點頭,合上眼睛。

項目延期她並不意外。資本市場,江寧並不是這劇的投資人,要想違背東家的意思開拍,談何容易?

保姆車漸漸駛離秋山醫院。

休憩室轉角處,一個修長的女人身影閃了閃,搖曳著婀娜的步伐出了休憩室。

她手裏的手機屏幕還沒有暗,上頭是一條短信:“她去了秋山醫院。“

“去醫院做什麼?“

女特工Mako在樓梯口瞄了一眼信息,簡直想叉腰冷笑:去醫院做什麼,不是看病就是探病唄!臨時向江寧施壓,又把人家的去向摸個底朝天,《總裁的落跑嬌妻》也不是這麼演的吧?大BOSS都是鬼畜啊鬼畜!

她還來不及回複,電話便響了起來。

Mako:“……”

“說。”電話那頭,狂炫酷轉總裁言簡意賅。

“不出意外是去了眼科,衛碧的眼睛之前在片場起火的時候曾經受過傷,公司的資料上有過記載,之後每隔兩月就會去醫院複查一次。不過奇怪的是……”Mako遲疑,“衛碧向公司登記的並不是這一家醫院。我已經電話谘詢了衛碧的醫生,據說,衛碧已經一年多沒有去複查。”

電話被掛斷。

Mako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秋山醫院,輕輕舒了一口氣。衛碧這姑娘,上輩子沒少殺人放火吧?

“殺人放火”的事情,衛碧其實也做過不少。

年少時她努力往上爬,因為有著環球這個助力,沒少當空降兵。有些劇組明明已經有了合適的主演,卻因為環球追加了投資而不得不臨時撤換女主角,換上她這個“後台大的花瓶”,那時候她還沒有現在這樣真真切切的感受,資本這東西真是天堂和地獄,一念之差,全看你站在哪一方。

她本來已經忘記了這些不太光鮮的過往,可偏偏,被江寧江大導演挖了出來。

“簡單說來,就是環球重新在考慮注資的事。”

咖啡廳中,江寧大導演抿一口咖啡,神情嘲諷。

衛碧支著下巴問江寧:“所以說,江導怕了,打算拋棄我?”

江老頭兒冷笑:“又不是我投資,整個劇組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成本,環球都不怕,我怕什麼?”

“江老的時間寶貴。”

“衛碧,如果你不能勝任,你一開始就不該試鏡。”

“如果江老您不擔心,那急匆匆約見我是為什麼呢?”

江老頭兒噎了口氣,神情古怪,到末了,他憤憤不平嘟囔:“還不是你取消和秦伯遠的約會,我又不是藝術家,我隻是個講藝術的商人。”

“好,我去。”衛碧了然,笑了。

也對,藝術無價。

死貴死貴的那種無價。

一不小心,原本的休息時間又泡湯了。衛碧直接上了江寧的車。

周禮眼看著才剛剛回SE的衛碧又馬不停蹄地離開,一時間忍無可忍,找陸箏吐槽:“她的身體再這樣下去會垮掉的!”

陸箏抽了一口煙,望著遠去的車輛說:“不去隻會垮得更快。”

衛碧不會垮。

她甚至覺得頗有動力。

艱澀的路程起了奇異的效果,讓她能夠收起那些多餘的煩亂與暴躁,一心一意地去完成最近的目標。

衛碧安靜地跟著江寧進了一家私人會所,彎彎繞繞,最後在中式的亭台樓閣中找到了秦伯遠,還有他身旁安靜地低頭坐著的秦則寧。

“曲小姐。”秦伯遠笑著站起身來,引衛碧入座,“聽周先生說曲小姐身體有些不適,辛苦曲小姐操勞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