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夏禾搖搖頭,“我沒有當它是累贅。”兩月不見,他的話倒是多了,卻不太好聽。
“可那的確成了你的過往,是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究竟想說什麼?”
顧少司的聲音終於帶了一點情緒,壓抑著一絲絲喘息。
夏禾心跳如雷,耳邊是嗡嗡嗡的耳鳴。她有一百種理由落荒而逃,隻有萬分之一的信念支撐著她曝露在顧少司的目光之下,可就是這萬分之一讓她艱難地擠出了最後一句話:“如果,如果我……”
她的臉上發燙,腦袋深深地埋了下去:“我一直覺得我們沒有好好談過一次,我……我想知道,如果我不走,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和好?”
夜風徐徐。
樓下的音樂輕輕緩緩地撩撥著空氣中的靜謐。
夏禾有理由相信自己花光了這輩子的勇氣與臉麵,因為心跳已經快到難以負荷。
可是顧少司卻沒有回音。
她可以感覺到皮膚上是他的目光,火辣辣的知覺好像滲透進了每一寸發膚每一個毛細血管裏。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鍾,又或許隻是度日如年的幾秒。總之,她沒有聽到聲音。
於是,狂亂的心跳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絲絲入扣的冰冷晦澀。
顧少司眼神平靜,他就如同一個陌生人一樣審視著她的狼狽。良久,他勾了勾嘴角,目光掠過她的眉眼:“夏小姐是覺著,我應該對你的決定感恩戴德麼?你繼續扮演落難公主,而我負責錦上添花,為夏小姐的生活平添幾分故事性?”
“顧少司,我沒有這樣想過。”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
“你看,你根本不知道你在爭取的是什麼。夏禾,你的放棄與追求似乎一直就是兒戲,你甚至從來沒有設想過未來。又憑什麼讓我來配合你的一時心情?”
他輕道:“夏禾,我不想陪你輸。”
夏禾閉上了眼睛,倉皇地遮掩著臉上的狼狽。
這下真的是清清楚楚的了。
後來,夏禾就收到了漂洋過海而來的信箋。信是手寫的,簡簡單單的句子,加上一封畫廊首營業的典禮邀請函。
這一封信函來自她的母親,那個溫柔漂亮卻永遠疏離的藝術家。也許是藝術家都有這樣的情懷,她用一封飄洋了好久才到的平郵信箋,以最和緩的方式傳遞了她需要的信號。
那時,夏禾正在沈星的屋子裏發呆,看到這一張邀請函的時候才有了一點點真實的感覺。
這些日子以來,沈星與穆秋建了一個工作室,漸漸地不太回公寓;
衛碧的眼睛生了病,被帶往了新加坡治療;
陸箏忙於應付衛碧離開的漏洞,盲得焦頭爛額,到後來被媒體騷擾得連手機號碼都換了;
薑子燃選角受挫,氣勢洶洶地新接了偶像劇,與人氣偶像陶可打得火熱;
顧少司……他被Zachary勸服,接下了男二角色,投入到了拍攝中;
每個人都有生活與追求,每個人都有自己生命的軌跡。
除了她。
她在沈星的屋子裏搜索著所有朋友的信息,在陽光明媚時翻出許多照片,最後卻發現那些都是別人的故事。
到最終,她終究是全世界的過客。
李維安閑暇時會登門,偶爾帶來顧少司的消息。
他喝不慣中式的清茶,夏禾就在龍井裏麵加上一些鮮奶和放糖,以這種詭異的飲料招待這個骨子裏其實已經是西方人的大明星。李維安倒像是喝上了癮,從一周一次最終到了天天登門的地步,喝完茶,聊完天,他歎息:“小禾,我總覺得你一副快要枯萎的樣子。”
夏禾抱著攝像機笑了,仔仔細細擦拭鏡頭。
李維安聽完解釋卻隻是歎息:“小禾,想不通的,做不到的,不敢做的事情,你向來是擱置的,怎麼這次這樣狼狽?”
夏禾抬頭望向李維安。
李維安說,“童話故事裏,王子會在百年之後斬破荊棘叢去吻醒沉睡的公主,可是事實上,在王子抵達荊棘城堡之前,也許他會在海上遭逢海難的時候遇到小美人魚,在通往荊棘城堡的森林中遇到白雪公主,又或許他會被小矮人帶偏了方向,與豌豆公主一起躲雨。”
“你想說什麼?”
李維安說:“你在森林中沒有找到我,在海邊遇見顧少司,後來發現顧少司屬於海洋。與其提著裙擺去試探不知道多深的海浪,為什麼不回頭去森林找一找呢?”
夏禾終於明白了他的話中意,緩緩放下了相機。
李維安笑了,聲音輕緩:“小禾,生活中不存在難以磨滅的情緒,遇見與喜歡有時候不是必然,隻不過是偶然而已。這樣想的話,是不是會覺得沒有什麼難以逾越的困難?”
偶然與必然。
是啊,大千世界,遇到與遇不到其實隻差了一點點。
可是如果沒有這一點點,
她想了想,輕聲告訴李維安:“我喜歡顧少司,雖然遇見是偶然,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是必然了。”
李維安定定看著她,良久,才伸手摸了摸她額前的碎發:“想好了?”
夏禾把自己埋進了沙發裏,點點頭。
到今時今日,她才明白顧少司究竟在計較些什麼。
他是害怕自己成為另一個李維安。
雖然明白得有些晚,可是很多事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晰過。喜歡顧少司,所以會因為他的離開難過;喜歡顧少司,所以就算丟臉也努力著去挽回;喜歡顧少司……喜歡他,所以漂洋過海,穿越森林,放棄了小矮人與蘋果,一刀一刀斬破荊棘叢,隻因為這世上雖然有很多很美好的事物,然而遇上的隻有顧少司。
李維安走後,夏禾把所有的照片一張一張收納成集,陶可的,沈星的,衛碧的,薑子燃的,顧少司的……很久很久以來的很多事情在這些天開始漸漸明晰。她把它們整理歸檔,衝印出了最漂亮的集子。其實李維安說錯了,如此浩大的工程已經快接近尾聲了,又怎麼會枯萎?她現在可是幹勁十足得幾乎要掀開了房頂了。隻不過當她完成這一切的時候,回國的計劃已經被提上了議程。
陶可的集子倒簡單,一個電話,她就開開心心派助理來取了;
衛碧的送到了陸箏那兒;
薑子燃的送給了他本人;
沈星的留在公寓;
顧少司的……她收拾好了心情,去了Zachary的片場,把它親自交到了他的手上。顧少司倒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冷嘲熱諷。他的眼神落在集子上,像是要把它戳出一個窟窿來時的,好久都沒有抬起頭來。
也對,不論是誰在這種場合收到這樣的東西,都會覺得是困擾吧?
夏禾窘迫撓頭:“你不用太困擾。我給每個人都準備了一本的,不單單是你。”她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這些照片我不會留下底片,但是直接刪除也太可惜了。”
顧少司依舊沒有抬頭,隻是略顯蒼白的指尖狀似無意地劃過相集的邊緣。
夏禾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下月就回國了,你放心……”
“為什麼不留底片?”終於,顧少司出了聲。
夏禾被問得愣了神,良久才小聲喃喃:“被甩了,還挽回了好幾次未果,怎麼都不算是很美好的回憶啊。”她這輩子臉估計都丟在了顧少司這兒了吧。
“……挽回?”
“是啊。”夏禾窘迫低頭,“我努力了幾次,如果給你造成困擾,你就裝作不知道吧!”
“你……”
“我知道我這樣的確挺煩的,不過我還是想試一試,不過現在已經可以了,我馬上快回國了,我……”
顧少司張了張口,最終沒吐出完整的話來。
瞪圓的雙眼卻出賣了他的情緒。
夏禾尷尬得又想找地縫,好不容易見著Zachary得了空就匆匆告別,誰知還沒有走幾步,就聽見了顧少司低沉的聲音。
他說:“夏禾!”
“嗯?”
夏禾回過頭去,看見一片陽光融融中,顧少司僵硬著身軀站了起來。
“如果你要走。”
夏禾停下了腳步,靜靜聆聽。
顧少司的呼吸有些淩亂,他說:“《EAST》還有三月外景,你還沒有從SE辭職,你必須跟完這一部戲。”
“我……”
“怎麼,你是想違約麼?”
夏禾呆呆站在原地,最終拒絕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顧少司逆光剪影的身形有著完美的弧線,如果是往常,她一定拿起相機記錄下來這一幕畫麵,可是她現在已經沒有勇氣再給中國行留下什麼印記了。
冬日來臨時,初雪悄然而至。
《EAST》主要在北方的雪原上取景,全劇組搬遷到了中國北方的山嶺之中,所有人過起了狼狽的野人生活。
夏禾怕冷,常常把自己裹得像一隻蟲子,實在天寒地凍的時候,相機電源常常不靈敏,她就隻能解開衣裳,把那笨重的機子裹在身體裏,好把它捂得能正常運轉。那時候,顧少司正一身銀甲長槍,身騎高頭大馬,穿梭在白雪皚皚的世界。
顧少司。
她有時會在心裏念他的名字,可是卻沒有勇氣再與他靠近,隻好遠遠看著他。
夏禾其實有些心虛。
她終究沒有信守承諾,不再多做糾纏。那一份相集裏麵,她其實還是小心地夾帶了一張小小的自私的卡片,裏頭寫了小小的告白。可是她卻完全不能確定他究竟看到了沒有,又或許隻是裝作沒有看到?
這一陣子,她和他好像走到了很尷尬的境地。她總是會有錯覺,好像是變成了一個小丫鬟,或者是小士兵,穿越時空陪伴在一個將軍身旁。
這個將軍不常與她說話,目光卻時常落在她的身上,大部分是嫌棄,有時卻也會冷不丁砸一個暖寶寶到她腦袋上。她抱著相機發呆的時候,他就靜靜坐在她身旁,看著遠處的森林滿臉局促。有時李維安會帶著熱乎乎的煲湯笑眯眯湊到她身旁,哄著她喝上一盅,這時候,將軍的臉就黑成了鍋底。於是同一天,將軍就坐得更近,卻也更沉默。
等到她實在按捺不住尷尬的氣氛,想要躲遠一點點,卻被將軍一把拽住了手腕。
將軍說:“不要忘了你的工作。”
“好。”
助理夏禾,今天依舊得陪在BOSS身邊。
拍攝要比想象中困難,惡劣的天氣與生存環境大大壓縮了每天拍攝時長,拍攝進程大大地縮短。而劇組人員的生存痕跡也讓完好的雪原越來越向森林內側退去。劇組就像是一個輕略者,一寸一寸逼退著幹淨素淨的雪原。等到拍攝進入到20天的時候,他們已經幾乎要抵臨山川邊緣了。
劇組中大部分人早已經殺青,留在組中的演員越來越少,終於,在所有人都快凍成包子之前,《EAST》迎來了最後一場壓軸重頭戲份。整個場麵最為狀況的地方將用一個長鏡頭完成,為了這一場戲份,整個劇組花了整整三天去鋪設每一處亂石,每一根枯樹枝椏,所有不露正臉的角色都已經換上了武替身,更有幾個醫生入組,防止突如其來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