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亢浪隆躍出石窩,奔到木樁下一看,大黑狗身體被鐵砂馬蜂窩似地鑽了十幾個洞,倒在血泊裏,已經咽氣了。小熊仔離得遠,沒受什麼傷。再看地上,有一塊塊顏色很深的斑點,一直向樹林延伸,用手一摸,濕漉漉粘乎乎的,湊到鼻子前一看,顏色很紅,哦,是熊血。看來,母熊大白掌受的傷也不輕,亢浪隆的那支獵槍雖然老式,殺傷力卻很大,要不是大黑狗替它擋住了大部分鐵砂,它此刻一定是躺在木樁前動彈不了了。
亢浪隆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抱起大黑狗,輕輕地捋平它背上淩亂的狗毛,用顫抖的聲音說:“奶奶的,老子今天不把那隻大白掌砍下來,我就是豬!”我看見他在說這句話時,眼睛裏泛著一層晶瑩。一個獵人,失去了一條好獵狗,當然是很傷心的,再說又是被挾迫著用自己的獵槍誤殺了自己的獵狗,除了傷心之外,更添了一層憤慨。
“等到天亮,我們可以順著血跡去找大白掌。”我說。
“林子這麼密,沒有狗帶路,你怎麼找呀?它要是過一條河,你就是渾身長滿眼睛也看不到血跡了!”亢浪隆斷然否決了我的提議,“我要把它再叫回來。”
“它受了傷,吃了虧,怕不會再來了。”“我亢浪隆打了那麼多年的獵,我有辦法叫它來的。”他說著,取出我們隨身帶著的一隻小塑料桶,到旁邊一條涓涓小溪接了半盆水,又取出我們準備野炊用的一坨鹽巴,用石頭搗碎了,撒進盆裏,用一根小樹枝不停地攪拌。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像被裝進了悶葫蘆,站著發呆。“你是來跟我一起打獵的,不是來看熱鬧的。”“我……我不知道該幹啥。”
“來,拿著。”亢浪隆解下腰上的皮帶塞在我手裏,“給我往小熊仔身上抽!”
“這……你這是要幹嗎呀?”“讓它哭,讓它叫,讓它嚎,把母熊引出來。”我機械地舉起皮帶,往小熊仔身上抽去。小熊仔哇哇亂叫,繞著木樁躲避,但鐵鏈子的長度有限,繞了兩三圈,便被固定在木樁上不能動彈了。我一皮帶抽過去,它竟用兩條前肢抱著頭,靠在木樁上,咿咿嗚嗚發抖。那副模樣,極像一個被冤枉的孩子在遭受後娘的毒打。我實在有點不忍心再打下去,可又不敢違背亢浪隆的意誌,便將皮帶慢舉輕抽,並盡量往小熊仔的屁股打,敷衍亢浪隆。
“你是在給它拍灰還是在給它搔癢?”亢浪隆將調好的鹽水擱在一旁,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皮帶,劈頭蓋臉朝小熊仔抽過去,如狂風暴雨,如霹靂閃電,直抽得小熊仔喊爹哭娘,發出尖厲的嚎叫。
不一會,小熊仔身上便遍體鱗傷,鮮血淋漓。亢浪隆收起皮帶,紮在腰上,端起那盆鹽水,像過潑水節似的,一抖手腕,嘩的一聲,一古腦兒潑到小熊仔身上。就像冷水滴進沸騰的油鍋,小熊仔立刻爆響起撕心裂肺的長嚎。
我上下牙齒咯咯咯開始打仗,渾身打哆嗦。不難想像,還在滴血的傷口被鹽水一咬是什麼滋味,我覺得用萬箭鑽心火燒火燎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我覺得這種殘忍的刑罰比起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釘竹簽子和搔腳底板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熊仔淒厲的長嚎劃破夜空,在寂靜的山野傳得很遠很遠。
那恐怖的哀嚎聲把附近一棵古榕上一樹的烏鴉都驚醒了,在夜空亂飛亂撞,有好幾隻在摸黑飛行中被樹枝割斷了翅膀,垂直跌落下來。
“快,我們回石窩去,大白掌很快就會出現的。”亢浪隆一手提槍一手拉著我跑回石窩。
我臥在冰涼的石窩裏,更顫抖得厲害。
“又不是打你的娃兒,你心疼個屁!”亢浪隆顯然是發現我身體在抖,就用譏誚的口吻說。
“我……我覺得它那麼小,這……這實在有點太過分了。”“你是說我很殘酷,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