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母熊大白掌(3)(2 / 2)

我抬頭望望一百多公尺高的小石山頂,也有同感。小石山孤零零地聳立在平地上,不可能繞道上去;狗熊不長翅膀,也不可能飛上去;狗熊雖說是爬樹的高手,但小石山山勢如此陡峭,連岩羊都望而生畏,它又負著傷,怎麼可能上得去呢?

我和亢浪隆繞到小石山背後,青灰色的岩壁上,從山腳到山頂,塗著一條血痕,寬約兩尺,在陽光的照耀下,就像一條紅綢帶,披掛在岩壁上。特別陡峭的地方,血跡也特別濃,特別大,仿佛是長長的紅綢帶中間打了幾個漂亮的花結。

恍然間,我仿佛看到了這樣一組鏡頭:

——小熊仔遭到鞭笞的聲音,小熊仔身上的傷口被鹽水潑濕後發出的淒厲的哀嚎聲,傳到了母熊大白掌的耳朵,好似一把尖刀在剜它的心;——它曉得,它若從樹林跑進無遮無攔的開闊地,立刻就會成為獵搶的活靶子,不但救不了小熊仔,自己也會白白送掉性命;——它是母親,它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囚禁遭毒打受殘害而無動於衷,它急得在樹林裏團團轉,尋找可以解救自己寶貝的途徑;——它繞到小石山的背後,哪兒的山坡雖然也十分險峻,但不是筆直的懸崖,要是在平時,它想都不敢想要從這麼陡的山坡爬上去,但現在,除了這條險象環生的路,它找不到第二條可以向萬惡的獵人報仇並救出小熊仔的路來;——隻要有一線希望能救出小熊仔,哪怕是刀山火海,它也要闖一闖;——它用尖利的熊爪摳住粗糙的岩石,一點一點往上爬,胸部和腹部的傷口本來已凝結了,這樣一運動,血痂重新被撕開,滲出殷殷血水,染紅了它爬過的石頭和野草;——爬到半山腰,一段兩丈高的山坡突然找不到斜麵了,陡得連山鷹都無法在上麵棲息,是名副其實的絕壁,它連爬幾次,都又無可奈何地滑落到原來位置,它已精疲力盡,差不多要絕望了;——它一停下來,小熊仔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就像針一樣紮進它的心,像火一樣炙它的靈魂,它的心坎裏又篷篷勃勃燃起複仇的火焰,身上平添了一股力量;——它又失敗了幾次,傷口流出來的血一遍一遍塗抹在絕壁上,血泡醒了山神,連絕壁也受了感動,終於,讓它越過了險關;——它的血流得太多,它爬得比蝸牛還慢,它咬緊牙關,一寸一寸地向山頂攀登;——太陽從青翠的山峰背後伸出頭來,太陽用自己的光和熱孕育了這個世界,太陽在製造生命的過程中最得意的傑作就是用兩足直立行走的人,但此時此刻,太陽為自己的傑作——人羞紅了臉;——母熊大白掌的血快流盡了,力氣也快耗盡了,終於,它創造了奇跡,登上了山頂;——它在陡峭的山坡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這是一條用生命開辟出來的輝煌的血路;——它站在山頂,它望見懸崖下,自己的小寶貝渾身是血,流血的傷口上又結了一層白白的鹽霜,哀嚎聲時斷時續,已奄奄一息了;它還看見有兩個野蠻的獵人正臥在懸崖底下的石窩裏,那支會噴火閃電的獵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開闊地外的樹林;——它跨到懸崖邊緣,用最後一點力氣站直起來,金色的陽光灑在它身上,黑色的體毛上像披了件金鬥篷,小石山溫柔地托舉著它,白嵐溫柔地纏繞著它,像是在為它纏綿地送行,晨鳥的鳴叫,仿佛是在為它輕輕吟唱一曲斷腸的挽歌;——它像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動物一樣,留戀自己的生命,它不願意死,它多麼想能繼續活下去,把可愛的小熊仔撫養長大;——就在這時,懸崖下的兩個獵人從石窩裏站了起來;——它照準底下的石窩,跳了下去,在身體騰空的一瞬間,它發出一聲悲憤的吼叫……我久久凝望著掛在岩壁上尤如紅綢帶似的長長的血痕,思緒萬端,感情十分複雜,既欽佩母性的堅毅勇敢,又慶幸自己能死裏逃生。要是我們晚幾秒鍾離開石窩,我肯定已經死了,而且死得不幹不淨。

打獵,真是一項用生命做玩具充滿血腥味的世界上最殘忍的遊戲,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上山打過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