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密,陰霾的天穹一片晦暗。怎麼辦?這條荒僻的山道平常就罕有人跡,暴風雪中就更見不到一個人影。看來隻有回猛獁寨去搬救兵了。阿爸會有辦法的,約上倫戛舅舅和阿努大叔,舉著火把,帶著竹竿繩索,就可把受了重傷的花麵崽抬回家。你試探著拉了拉艾蒂的鼻繩,它強著牛脖子瞪了你一眼。你知道,它要守護在牛犢身旁。這也好,你想,有艾蒂在就不怕野狼、豺狗和雪豹來撲咬花麵崽了。犛牛頭頂那兩支琥珀色的牛角鋒利得就像兩把尖刀,護崽的母犛牛比老虎更凶猛哩!從日曲卡雪峰到猛獁寨來回約三個小時,雖然黑穀風雪迷漫,但犛牛生性耐寒,全身披掛著的一綹綹長毛能有效地抵禦風雪,不用擔心會被凍壞。你動手解開艾蒂身上的肚帶,卸下馱架。兩籠野雉在雪山鎮賣了個俏價。馱架空空,沒費多少力氣就從艾蒂背上卸下來了。
你緊了緊身上的羊皮襖,準備離開黑穀。突然,臉上似乎被什麼東西噴射了一下,冰涼冰涼,還有點生疼。不像是風把雪花刮到臉上,天上飛揚的雪花輕盈溫柔,感覺是涼絲絲癢絲絲,而不會生疼。也不像是地上的砂礫被風卷起飛濺到臉上,砂礫落到臉上絕不會有那種刺骨的寒意。你無意中走動了幾步,臉上那奇異的感覺頓時消失。你再走回剛才站立的位置,臉上又出現了無形的噴射。你驚訝地抬起頭,日曲卡雪峰聳立在眼前,嶙峋的山體堆滿了白雪,顯得頭重腳輕,搖搖欲墜。那條瀟灑的山脊線正正對著你的臉,山脊線似乎在朦朧地流動。暮色蒼茫,你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皮,媽呀,那朦朧的流動愈來愈清晰,像老天爺漏下了一條白色的絲線,順著山脊線滑向大地。怪不得臉上會有冰涼的噴射,那是從寒冷的雪峰飛瀉下來的冰粒!你突然覺得頭皮發麻,手足發軟,心兒怦怦亂跳。你十分清楚,山脊有雪粒流動將意味著什麼。至多還有半個小時,這裏就要發生驚天動地的雪崩,仁慈的日曲卡雪峰已在向你發出警告了。沿著山脊線傾瀉的流雪越來越明顯,冰雪的顆粒也越來越大。
你呆呆地望著身旁的艾蒂和僵臥在岩石上的花麵崽,難道說,神漢阿努大叔的預言果真要應驗,艾蒂真的命中沒崽,生一個就要死一個?
花麵崽是艾蒂產下的第二胎牛犢。頭胎牛犢生下才兩個月就死了。
那是兩年前的春天,艾蒂在牛廄幹燥的稻草堆裏產下了頭胎牛犢。小家夥全身雪白,油汪汪亮閃閃,像隻白月亮,很逗人喜愛。你每天從馬背小學放學回家後就把艾蒂和白月亮帶到野鴨灘去放牧。野鴨灘水美草肥,犛牛吃了能長膘。艾蒂是個很稱職的母親,寸步不離地守在白月亮身旁,無論是狗是人還是其它犛牛隻要一挨近它的寶貝牛犢,它就會鼓起一雙凶狠的牛眼,搖晃著腦頂那對琥珀色的牛角,哞——發出一聲威嚴的吼叫。但對你是例外,無論你扳著白月亮的脖頸摔跤還是用狗尾巴草捅白月亮的鼻孔,它都不會氣惱。
艾蒂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它最信任的小主人會殺了它心愛的白月亮。那段時間,家裏經常發生雞被盜的事。有一隻貪婪的白狐,總是在傍晚時分踩著淡淡的月光溜到院子的雞窩裏偷雞。阿媽養了二十多隻山茶雞,不到一個月時間,隻剩下七隻了。阿爸在院子的籬笆牆下安置了捕獸鐵夾,沒逮著狡猾的白狐,倒把家裏那條名叫阿花的狗夾斷了一條後腿。那時你已滿十二歲了,正渴望做個受夥伴們尊敬的小獵手,便操起阿爸那支箍著一道道銅圈的獵槍,埋伏在院子後麵那片小樹林裏等待盜雞賊前來送死。
那天是上弦月,月色清雅,樹蔭斑駁,眼前的一切都顯得有點模糊。你看見一個白影子在樹叢若隱若現,還傳來草葉被折斷的窸窣聲。你斷定必是白狐無疑,便果斷地扣動了扳機。轟地一聲巨響,霰彈像群啖肉喋血的小精靈撲向那團白影。白影猝然倒地,你還以為自己射中了該死的白狐,高興地從地上蹦跳起來。這時前麵樹叢裏突然哞地傳來一聲牛叫,那是艾蒂在叫,聲音低沉顫抖,透著無限悲愴。你好生奇怪,隻聽說過兔死狐悲,沒聽說過狐死牛悲的。你鑽進樹叢趕過去一看,白月亮倒在月光下,小小的牛頭被鉛彈擊碎了,汩汩流著血。你這才恍然大悟,你誤把白月亮當做白狐打死了!艾蒂用牛嘴拱動著白月亮軟耷耷的脖頸,徒勞地想讓自己的寶貝重新站起來。你和艾蒂四目相視,牛眼裏閃爍著一片憎惡與仇恨。你手中的獵槍還在冒著嫋嫋青煙,你臉上還掛著獵殺的興奮與激動,艾蒂當然一眼就認準你是殺害它寶貝的凶手。隨著一聲壓抑的低吼,艾蒂牛眼裏爆起一道複仇的冷光。你還算反應快的,扔下獵槍轉身就跑。艾蒂打著響鼻在背後追趕。幸虧離家不遠,你失魂落魄地逃進屋,趕緊把門拴死。牛角乒乒乓乓撞在木門上,震得屋頂的木瓦稀哩嘩啦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