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倫戛舅舅和阿努大叔聞訊趕來,用盤頭套繩和雙球腳絆好不容易才把狂暴的艾蒂趕進牛廄。
牛廄圈住了艾蒂的身體,卻圈不住那顆複仇的心。隻要你山娃子的身影一出現,艾蒂就會用嘶啞悲涼的聲調哞哞叫著,撅起那對匕首似的犄角,朝你衝將過來。結實的木柵欄好幾塊木板被犀利的牛角挑得稀爛。
“這麼下去怎麼得了,”阿媽憂心忡忡地對阿爸說,“萬一哪天它衝出牛廄,我們山娃子不就……唉,幹脆點,把獵槍拿來,宰了它吧,也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膽。”
阿爸陰沉著臉,望望牛廄裏狂躁不安的艾蒂,又望望柵欄外的你,慢吞吞走回屋去取槍。
“不,阿媽,別宰艾蒂。”你拉住阿媽的手央求道,“是我不對,誤傷了白月亮。我已經錯過一次了,再殺艾蒂,不就是錯上加錯了嗎?”
“它要用角撞你,它已經發瘋了,是瘋牛。”“不,阿媽,它不是瘋牛。”你大聲申辯道,“它瞧見我開槍打死了它的寶貝,它恨我,才想撞我的。阿媽,假如有人傷著了我,你不也會去拚命嗎?”
“小孩子家,別亂嚼牙巴骨說不吉利的話。快,朝身後自己的影子吐泡口水,去去邪。”阿媽摟著你的肩說,“真是個傻孩子,它是畜牲,怎麼可以跟人來比呢。”
“雖說是犛牛,也有舔犢之情的。”阿爸甕聲甕氣地說。
“我們總不能養個仇敵在家吧。”
“阿媽,我不是故意要害白月亮的。這是誤會,我心裏也難過得要命。艾蒂遲早會明白這一點的,它會原諒我的。”
“它是畜牲,它懂個啥呀!”“不,阿媽,艾蒂很聰明,它除了不會說話,啥都懂的。”
你固執地說。“唉,”阿媽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那就隨你的便吧。千萬要小心,別走進牛廄去。”阿爸什麼也沒說,隻在你肩頭重重捏了一把。這是男人間的暗語,表示信任和理解。
除非你插上翅膀,是不可能趕在雪崩前回猛獁寨搬來救兵的。日曲卡雪峰上的積雪將在半小時內無情地崩塌下來,填滿整個黑穀,這裏將變成一座高高隆起的巨大的雪墳。
你用肩膀頂住艾蒂的屁股,用力推搡。“艾蒂,這裏就要雪崩了,我們快離開吧。你馱不走花麵崽,我也抱不動它,這不怪我們心狠,實在是沒辦法。走吧,艾蒂,你留在這裏沒用的,救不了花麵崽,反而會白白葬送自己!”艾蒂四條腿像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你繞到牛頭前,一手扳住牛角,一手拉住鼻繩,用力朝外拽。“艾蒂,聽話,來,抬起你的前蹄,走吧,走吧,花麵崽肯定是沒救了,你何苦要把自己也搭進去呢!”艾蒂擰著粗壯的牛脖子,任你怎麼拽拉,就是不肯動彈。
山脊線上的流雪驟然變大,白絲線變成了白綢帶,雪塵冰粒在高速傾瀉中互相磨擦,泛起一縷縷慘白的光。流雪聲沙沙響,這是山神在歎息。你不能再這樣磨蹭了,時間是寶貴的,早一分鍾離開黑穀就少一分危險。你將鼻繩在右手掌裏繞了兩圈緊扣,雙腳蹬地,使勁拉。艾蒂狹長的牛臉無可奈何地扭了過來。好極了,再使一把勁就可迫使它開步走。瞧,它的一條前腿已抬離地麵了。你索性把鼻繩扛在肩上,像纖夫拉舟似地朝前邁進。你側著身乜斜著眼觀察艾蒂的反應。它的脖頸已扭到了極限,兩支牛角翻到脊背上,臉痛苦地翹向天空,鼻吻和身體形成一條水平線。鼻繩繃得如同琴弦,山脊線上的雪流偶爾衝下一塊冰渣,落在牛鼻繩上,發出錚的音響。你產生了一種勝利在望的喜悅。你剛要繼續加力,突然,你瞥見艾蒂那條蓬鬆如蘆葦的犛牛尾巴急劇地在空中劃了個圓圈,牛脖子倔強地猛烈向後擺動,鏗地一聲,它的鼻孔豁裂了,結實的麻繩從牛鼻裏滑脫出來。你沒防備,在雪地裏栽了個筋鬥。
艾蒂仍守護在花麵崽身旁,半步也沒挪動。它肉感很強的紫黛色的鼻吻被麻繩割得血肉模糊,冒出一汪粘稠的鮮血,很快被凜冽的寒氣凝凍成坨坨,牛鼻上像綻開了一朵紅罌粟。它瞅了你一眼,眼光分明有一種艾怨和責備;它低低地哞叫一聲,似乎在勸你不要枉費心機了,它決不會扔下自己心愛的寶貝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