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獵狐(2)(3 / 3)

他呆呆地望著它們消失在一片濃綠的樹叢中。

戈文亮背著捕獸鐵夾,提著灰兔,垂頭喪氣地回家去。完了,他想,白白辛苦了一夜不說,反而又給狐狸捉弄了一回。他很懊悔,不該放走已經到手的母狐,但現在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本來,他可以神氣地扛著一隻母狐和兩隻小狐回曼燕寨,擲在打穀場上,讓人們圍上來瞧熱鬧。狐狸的血洗淨他的恥辱,他又獲得了好名聲。現在呢,人們會加倍地嘲笑他。連他都看不起自己,心腸軟得像個小姑娘,已經無可救藥了。

阿媽正在拌豬潲,阿爸正在舂碓。見他回來,阿媽立刻撲過來,摸著他的四肢,心疼地說:“孩子,你真的在森林裏過夜的嗎?你沒傷著吧,快把阿媽急死了。”

阿爸微笑地望著他,揶揄地說:“哦,勇敢的獵手回來了。我想,你一定去找紅毛狐狸的吧。讓我瞧瞧,你把它的腦殼敲碎沒有?”

他懶懶地把灰兔擲在阿爸跟前。阿爸的臉陰沉得像石頭上的青苔:“多棒的獵手,多了不起的獵手,在森林裏搗鼓了一夜,逮著隻灰兔。好極了,我們家有兔肉吃了。”

他沮喪地說:“就是這隻灰兔,也不是我打著的,而是撿來的。不,是狐狸送我的。”說著,他把怎麼用鐵夾捕著母狐,怎麼不忍心殺,最後又怎麼放走的敘說了一遍。最後他蹲在地上一言不發了,但那雙憂鬱的眼睛,分明在無言地告訴阿爸:你別指望我會像你那樣成為一名獵手。我軟弱,我沒出息,我對不起你,但請你不要責怪學校,不要責怪老師。學校和老師天天教育我們要正直勇敢。是我自己不行,你說得對,我是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他的眼圈都紅了。

阿爸一直在注視著他,說:“別哭,我頂討厭眼淚。”

阿爸說著,蹲下來認真察看粘在鐵夾上的狐毛和狐血,還抓起灰兔,捋開綿軟的兔毛,察看頸窩處狐狸留下的齒痕。阿爸看得那麼仔細,就像科學家在觀看實驗標本。

戈文亮實在困極了,撇下阿爸阿媽,爬上竹樓,連衣裳都懶得脫,倒在鋪氈上就睡。他太疲勞了。這一覺睡得真沉,從中午一直睡到黃昏。醒來時,瑰麗的晚霞鋪滿陽台。他肚子餓得咕咕叫,想到火塘邊找點吃的。一跨出臥室,他驟然發現,家裏突然變了個樣,充滿古老而又神秘的氣氛。

正中那根被炊煙熏得油黑發亮的房柱上,懸掛著一隻碩大的野牛頭。這是一隻祖宗傳下來的野牛頭,經過歲月的沉澱,有一種深厚的曆史感。那對半透明的乳白色的野牛角仍然閃爍著犀利的光澤;那雙牛眼,仍然瞪得像銅鈴,冷峻地注視著人世間的滄海沉浮。野牛是哈尼族獵手崇拜的圖騰,象征著旺盛的生命和神秘的力量。阿爸裸露的上身塗抹了一層椰子油,棕色的皮膚亮得像塊茶色玻璃,下身圍著一塊豹皮,金錢狀的斑紋放射出一股野性的威嚴。阿爸手握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熟練地割下灰兔的腦袋,恭恭敬敬地祭獻在莊嚴的野牛頭下。阿媽換上了節日的盛裝,圓帽和嶄新的黑麻布裙服上掛滿了銀器和絡纓。她端著一隻酒葫蘆,將酒酹在野牛頭下。竹樓裏彌散開一股醇厚的苞穀酒香。緊靠竹窗的篾席上還擺著一桌豐盛的菜肴。

這是哈尼族迎接勇敢的獵手滿載而歸的慶典儀式。戈文亮記得很清楚,大前年,阿爸陪著從北京來的科學家進大黑山活捉了一頭小象,平安回家後,阿媽也舉行了如此隆重的慶典儀式。今天是怎麼啦?阿爸並沒外出狩獵呀!他驚訝地望著,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阿爸從阿媽手裏接過酒葫蘆,往三隻小木碗裏斟滿酒,遞給他一碗,笑吟吟地說:“來,孩子,在珍貴的野牛的目光下,讓我們幹了這一碗。”

“為誰幹杯呢?”“為你呀!”

“為我在森林裏撿到一隻灰兔嗎?”“對,為了這隻灰兔,為我們家又出了一位勇敢善良的獵手,為真正的男子漢,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