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點評(1)(2 / 3)

生命價值的實現緊密聯係著生命的質量,生命的境界。“境界說”是中國人生哲學的一大特色,所謂境界是指追求理想生命之極至的一種精神狀態,這是一種精神的天地與氣象。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生命境界之追求當然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如儒家追求的“立人極”“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道家追求精神的解脫與逍遙,釋家追求淨化超升的涅槃空如),這是與“低能”的動物界截然不同的。但問題是,人類追求高貴的生命質量、生命境界是一回事,能否達到這種質量與境界又是另一回事。正因為有願望與現實的反差,才會有不斷探尋人生課題與支撐精神撕搏的偉大信念的燭照。沈石溪的動物小說常常有意無意地“不忘提供人類社會一個平行對比的機會”,“人類社會的種種,在動物社會的對照下,自然產生了一種‘折射效果’”[3]。這種“折射效果”最使人深長思之的,是關於生命質量的遞減異化和如何為保持生命質量所作的拚搏。顯然,這是關於生命境界問題的一種精神啟示錄。

還是以《狼王夢》為例。母狼紫嵐一心一意誘發和喚醒下一代爭當狼王的意識,可謂嘔心瀝血。動物世界叢林法則的嚴酷使狼敢於(不得不)食父吞母,真正的狼隻能具有這樣的“狼性”。充滿在紫嵐身上的這種內心分裂與悲劇困境,歸根結底來自於強烈的生命自審與危機感,來自於如何確保“類生命”質量與力度的終極追尋。在《牝狼》中,這種意識表現得更為明顯:狼如存有狗性,如此不倫不類的東西還有什麼保種延族之可能?《紅奶羊》所創造的“神羊峰”實際上體現了一種生命境界的意象。母羊茜露兒要到神羊峰去尋找有著“羊臉、虎爪、狼牙、熊膽、豹尾、牛腰的紅崖羊”,以與這頭傑出的大公羊共同繁殖出“新品質的羊種,既有食草動物的脈脈溫情,又有食肉類猛獸的膽識與爪牙”。“種”的質量問題無疑是生命質量的起碼保障,強烈的生命意欲使作品生發出一種來自生命本源力量的精神回響。我們還應提到《象塚》。神聖的象塚是野象的永恒歸宿,任何一頭野象在死神逼近前無論路途多麼遙遠,也要走到象塚咽下最後一口氣,它們絕不肯倒斃在荒野中。那種為生命尋找永恒歸宿的堅執與意誌,那種“找到故鄉就是勝利”的家園情結,使“象塚”這一意象有了“根”的意味,甚至有了“終極關懷”的意味。芸芸眾生有多少飄泊無依的生命放逐,物欲橫流對人本性的奴役和對生命力度的摧損,使人麵對這些荒原叢林中的動物生命景象,不能不“折射”自身,發抉出來自生命最底蘊的拷問。我們還應再讀一遍《春情》。這是一篇十分獨特的帶有抒情色彩的動物小說。春情萌動中的雌鹿安妮,最終放棄了對雄鹿傑米隆的依戀,身不由己投入強健的公鹿紅金背的懷抱,盡管“事與意違”,但它隻能作此選擇:若與孱弱怯懦屢鬥屢敗的傑米隆結合,不但會帶來後代“類生命”質量的遞減,而且對自己的生命質量也是一種以苟合了事的斫傷。為了生命質量,安妮別無選擇,其所作所為實乃是對一己個體與鹿族群體的生命氣象做出的必然回應與解答。曹文軒在論及動物小說的好處時,發過這樣一段意味深長的議論:“由於其他種種原因而不能放在人間表現的人間問題,卻借著動物世界的掩護,不留口實地得到了確切而透徹的表現,從而了卻了作家的一份心願,完成文學應有的莊嚴而神聖的使命。”[4]沈石溪可謂深諳個中三味,他讓人們從動物世界的生命原色中得到某種靈犀相通的啟悟與暗示,以“折射”自身,照亮現存。他縱情地謳歌生命,謳歌一切內在的活力,一種向上的欲動,表現出對人類生命的深切關注和巨大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