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點評(1)(3 / 3)

在吳其南看來,沈石溪的動物小說簡直不值一提,其一是沈氏作品的主題意蘊“總體上隻能在通俗文學的話語係統內操作”,跳不出“寫義仆,寫賢君,寫有野心的奮鬥者,寫不被理解的英雄”;其二是藝術上的不足,“其中最主要的,是缺乏感性的深度”,因而“不耐讀”。文學作品一經推向社會,就已成為受眾的公器,見仁見智,自然不妨各存其說。但對沈石溪的作品作出如此判斷,似乎也太偏激,甚至有一種當年東北朱自強隻手橫掃新時期兒童文學新銳作家(曹文軒、劉健屏、班馬、常新港等)的氣勢。如何看待沈石溪的動物小說,研究其文本當然是第一位的,但我們也不妨轉到文本的背後,聽一聽作家自己創作文本時的心聲。

沈石溪曾說:“動物小說的題材最容易刺破人類文化的外殼、禮儀的粉飾、道德的束縛和文明社會種種虛偽的表象,可以毫無遮掩地直接表現醜陋與美麗融於一體的原生態的生命。”觀察生命,體驗生命,表現生命,引導生命,這正是沈石溪執著動物小說創作的最深刻的原因,也是他的作品為什麼總是充滿著鮮活生動乃至鮮血淋漓的“原生態的生命”的直接注腳(他總喜歡選擇那些具有勇猛、凶狠、甚至殘忍特色的狼、狗、雕、大象、野豬等動物作為主角)。對沈氏作品,我與吳其南有著不同的觀察視角。吳其南主要還是從社會學、曆史學、倫理學的角度看待沈氏筆下的動物形象,於是他讀出了“義狗”、“義獸”的忠與義、主與奴、君與臣,並順利成章地將動物世界轉換成傳統通俗文學中的江湖世界、俠義世界。而我則是從生命的、精神的、自然的角度看待沈氏描繪的虎豹狼狗,我更把它們視為作家觀察動物生命進而觀察人類生命、體驗動物生命進而體驗人類生命以重新獲得精神燭照和表達式之努力的生命結晶。“藝術更重要的意義在於觀照生命。科學與文明不斷地使生命從自在走向自為,而文學與藝術卻努力地將生命從自為複返為自在。”[5]生命是最輝煌的現象,生命之外別無所有。隻有站在生命存在與發展的基點上,我們才能讀出自然大化中的一切平常現象(如朝陽、滿月、潮汐、鬆濤)和平常存在(如飛鳥、走獸、奔馬、遊魚)的價值,才能彰顯其意義並升華為高妙幽深的意韻,使精神自由漫遊進而獲得體味自然人生的博大感喟。沈石溪筆下的動物世界常常帶給我們這樣的意韻與感喟,有時我們甚至可以觸摸到作家那一顆因生命痛苦而焦灼的心的劇烈博動。

母狼紫嵐的生育,居然是在一隻大白狗的瘋狂追逐下完成的(《狼王夢》)。生命的誕生與生命的痛苦並生,讀來不禁為之一把冷汗。為了使斷翅盡快長出新翼,獵雕巴薩查不惜用喙將被剪斷的硬羽一根根連根拔起(《一隻獵雕的遭遇》)。鮮血淋漓的斷翅不再是生命痛苦的象征,而成為生命新生的布施。白眉兒由於是狗與豺性愛的產物,於是當其豺母死後,便禍從天降,孤獨之苦,逃亡之苦,四麵楚歌,危機四伏,驚心動魄(《混血豺白眉兒》)。群雕的死各有風采,各有生命軌跡的動人之處:花水背雕向著太陽而死,藍頂兒雕為救愛侶甘願葬身野豬之腹而死,瞎眼雄雕在盡情騰飛博擊後投入深淵化作流星而死,金雕巴薩查為救主人反遭屠戳義無反顧地化作冰柱而死(《一隻獵雕的遭遇》)。讀著這樣滴血的文字,如果還能得出“缺乏感性深度”的結論,斷言“這是一些有寫作經驗的人逛逛動物園看著‘動物世界’似也能把握的東西”[6]這樣的“感性”判斷未免與生命太“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