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點評(3)(1 / 2)

發軔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大陸動物小說,雖然與國外同類題材創作相比起步較遲,卻因參於者帶著強烈的使命感,懷有前所未有的焦慮和激情,又是站在當代曆史製高點上去審識生活、選擇題材、提練主題,因此,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大陸動物小說,從一出現就給人耳目一新的較強的審美衝擊力。而在動物小說作家群中,來自雲南的部隊作家沈石溪,顯然是這一群體中最重要的主將之一。

沈石溪從80年代初創作發表《象群遷移的時候》、《第七條獵狗》等作品開始,一發而不可收,創作出版了《狼王夢》、《一隻獵雕的遭遇》、《獵狐》、《退役軍犬黃狐》、《盲孩與棄狗》、《瘋羊血頂兒》、《殘狼灰滿》、《混血豺王》、《虎女金葉子》、《象王淚》、《象母怨》、《從非洲來的雌象》等三十多本動物小說。在動物小說創作方麵,沈石溪作品數量最多,影響最大(他是大陸因動物小說而獲獎最多的的作家),而且在動物小說創作審美追求方麵確有思考和建樹。

沈石溪對動物小說的構成要素做過如下規範:一是嚴格按動物特征來規範所描寫角色的行為;二是沉入動物角色的內心世界,把握住讓讀者可信的動物心理特點;三是作品中的動物主角不應當是類型化而應當是個性化的,應著力反映動物主角的性格命運;四是作品思想內涵應是藝術折射而不應當是類比或象征人類社會的某些習俗。(沈石溪《漫談動物小說》)在沈石溪動物小說近期創作中,他除了以自已的作品中來實踐他對動物小說的美學規範,更努力吸收大量的文化學、動物學、考古學等最新成果,去破譯野生動物的密碼,揭示不同物種的行為差異。在保留作品生動、驚險、曲折的可讀性的同時,增大作品的知識含量和信息含量,提升作品的文化品質,融入作家深刻的思考和新鮮獨到的生命哲學見解。沈石溪動物小說在總體上呈現出如下一些特點:題材選擇獨特,主題開掘深刻,故事情節豐富曲折,情趣與哲理有機結合,動物典型極具個性化。沈石溪的動物小說,因其既好讀、又耐讀,既扣人心弦,又回味無窮的特點,很可能將動物小說這一通常界定為兒童文學範疇的文體加以改變,使之成為老少鹹宜的擁有廣大讀者群的重要文體。

沈石溪對動物小說孜孜以求執著探索,不斷取得喜人的新成績。他的新作《我所經曆的動物故事——“熱帶雨林狩獵係列”》雖是由一組十八篇短篇連綴而成,卻具有色彩斑斕,內蘊豐富,角度奇特,精采粉呈的神奇魅力。讀罷這組作品,竟讓我自然而然地聯想起蒲鬆齡的《聊齋誌異》,一個寫狐怪鬼魅,一個寫走獸飛禽,表現的都是諸如複仇、報應、忠貞、貪心、母愛、善良、戰爭、和平等老而又老的文學母題,然而卻都有過目不忘的精采情節和細節,都有自然而嚴謹的精巧結構,都有鮮明生動的形象塑造,且都巧妙地折射了社會世相和人生的複雜嚴峻。可以說,“熱帶雨林狩獵係列”頗有蒲氏《聊齋》之高秒,而從動物小說來說,又較好解決了兒童文學“淺語藝術”與“藝術深度”的矛盾,較好地解決了動物小說在描寫時切入視點與角度的難題。讀“熱帶雨林狩獵係列”讓人有山蔭道上,目不暇接的神奇美感。

以營造強烈的悲劇氛圍給人以震憾,並以此點燃生命的亮色,喚起崇高與向上的精神力量和激情,是“熱帶雨林狩獵係列”中若幹佳作的一個顯著特色。沈石溪深諳悲劇美學之道,在他過去的動物小說中,我們就讀過他的《狼王夢》、《一隻獵雕的遭遇》、《第七條獵狗》、《象塚》等一大批悲情彌漫又發人深省的作品。在“熱帶雨林狩獵係列”中,悲壯、悲涼、悲憤之情更是多被渲染極致。《再被狐狸騙一次》中那隻火一樣亮麗的公狐狸,為救妻與子再施騙術,那一幕上演得何等驚心動魄!當公狐意識到故技重演已經失靈時,它的一招一式全都變成真刀真槍:以頭撞樹,撞得麵破耳裂,以嘴撕咬,直將自已胸脯扯得皮開肉綻;最後竟活生生咬斷自已一條前腿,而這一切,都隻是為了“騙”人離開那藏有幼狐的洞穴!這時的“我”,“麵對這種騙術,雖然我能識破,卻無力抗拒”,每一個讀者讀到這裏,豈不都會感受到一種如煎如熬、震聾發聵的衝擊力!無獨有偶,另一篇《魔雞哈紮》以不經意的筆墨刻劃的那隻平常一貫孱弱膽怯的母雞雪捏,麵對凶猛無比的老鷹來襲,竟然以一種以卵擊石的勇氣,為護雞雛奮起反抗,她終被巨鷹叼走化作藍天上一粒漸遠漸逝的小黑點,而讓讀者油然升騰起的,又豈止是關於母愛崇高的一曲禮讚?《魚道》中那條九死而不悔,比鯉魚躍龍門更要付出艱辛的大魚,為完成繁衍後代的使命,溯流而上,翻躍石壩,隻為回到孔雀湖產下魚卵。當她筋疲力竭落入人手又被棒擊頭裂時,她竟然炸屍般突然將身體跳入湖水中,金色的魚卵噴薄而出,畫出一道讓人不可思議的生命奇觀,這畫麵,同樣是感人至深的。如果說這三篇作品都隻是描寫了單個的物種為護雛救子繁衍後代而可能出現的情境,那麼,在《斑羚飛渡》中,作家描繪的則是一幅空前壯觀空前悲愴的奇跡圖景,當一群斑羚被獵人圍追堵截困厄於懸崖無處可逃時,老幼兩代羚羊竟然巧妙地雙雙結對,飛越天塹——當然這是有前提和代價的,那就是,所有老羚羊都做了空中“橋墩”而墜入深淵,它們的犧牲卻換取了年輕一代安然引渡,這種集體自我犧牲以保存物種延續的行為,恐怕對人類而言,過去、現在和將來,都很難在整體上企及如此境界。但它又確實是人類渴盼企求的一種崇高境界(似乎如此情景在某種時候也曾有出現過,如果某次沉船時所有長者和男性都將生存的可能給予了婦孺。)在這裏,無理性的動物被作家賦予了一種甚至超越人類的高理性,而作家又盡可能地借助環境渲染邏輯演繹而使這一情節變得合理可信。至此,作品的悲劇之美亦被推向極致,撼人心魄蕩氣回腸又引人遐思激人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