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們終於能完全理解,為何應家花了一千年的時間都補不上這個洞了。它的力量超過了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認知。
柳公子皺眉,對司狂瀾和桃夭喊:“我要放手了,你們自己先穩住!”
“你要做什麼?”桃夭警覺道。
“你我什麼身份,怎能被這鬼東西玩得團團轉?”柳公子咬牙道,“我下去看看。”
“不行!你忘了那些被它拽過來的活物最後都變成什麼樣了?”桃夭厲聲道,“現在根本不知它的底細,如果你也無法對抗那種力量呢?你要變成比應凡生還可怕的存在嗎?”
“可再這麼下去,我們早晚要被拖進去!”
“還是我去吧。”司狂瀾將桃夭交到柳公子手裏,提起插在地上的劍,“有它在,那個洞或許奈何不了我。”
桃夭一把拽住他:“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危急時刻,一團巨大的白光騰空而起,好像完全不受怪力的影響,不疾不徐地朝洞口飛去。
眾人一愣,那空中之物不是烏龜是誰?隻是它現在的身量好像又變大了,連模樣都跟之前不同了,虎眼鱷口,額頭上還生出了一對龍角,四肢上的鱗片虹光閃爍,看上去雖十分古怪醜陋,卻自帶幾分威嚴尊貴,隻是它馱在背上的那些光團依舊閃亮,數量還越來越多的樣子。
轟一聲巨響。
烏龜落地,剛好趴在洞口之上,將它蓋得嚴嚴實實。
怪風驟停,失了牽扯之力的眾人頓時跌在地上,孩子嚇得哇哇大哭,貓狗掙脫出去,轉眼跑得無影無蹤。
桃夭抬頭,隻見烏龜的背上長出了一個半透明的長方形玩意兒,白光耀眼之間,又有無數人形在其中閃動。
“我的同族喜馱盛名之人事,隻求早日化龍登天。”烏龜衝桃夭咧嘴一笑,“我因生來樣貌特殊,自小不被族群青睞,也沒有什麼化龍的奢望,故而多年來孤身遊走四方,逍遙山水。可是身為贔屭,還是本性難移,我們生來的意義,就是盡可能長久地‘記住’,而我的天性,偏就是隻愛記那草芥之名。”
桃夭呸掉嘴裏的土,爬起來打量著它:“草芥之名?”
“嗯。戍守邊關半生的軍士,為救溺水小童而亡的樵夫,默默在鄉野貧苦之地懸壺濟世一生的大夫,寒來暑往挑著擔子往各處叫賣的小販,盯著毒日頭修屋建橋的工匠,葬身火海的潛火兵,用千年時間守一個洞的術士……那些所有盡力活完了自己的一生,但既沒有金山銀山也沒有蟒袍加身,甚至都不會被多少人知道並記住的,草芥之輩。”它如是道,“我發現,每當我在這些逝去的凡人墳前喊出它們的名字時,我的身上就會多一團光,很小,但很亮。我活了太長的時間,已經數不清我身上馱著多少這樣的光了。其實我並不知道它們究竟是什麼,也許隻是我的力量讓它們的名字以這種方式留了下來,也許跟我都沒有什麼關係,那隻是他們留在世上的一點惦念,或是曾經來過這世間的一點痕跡。”它眨了眨眼睛,“我管它們叫芥靈。”
“芥靈……你好像創造了一種連我都沒聽過的妖怪。”桃夭的視線落在它的四肢上,皺眉,“你的腳……”
它的腳,開始有了石化之像。
“哦,剛才那個情況,我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它輕鬆道,“雖然我一直很貪戀自由自在的日子,沒想過要那麼快變回本相,畢竟一旦做了這個選擇,我就再也不能到處跑了,不能聽,不能看,不能說,日複一日地馱著我的碑,停留在漫長的時間裏。”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司狂瀾仍是最理智的一個,問它:“你確定你能封住它?”
“現在不是封住了嗎?”它笑了一聲,“我也是試試,畢竟我真實的體重真的很嚇人,而且,我覺得我身上還有額外的重量。說不定正是因為有它們,才鎮住了這個不老實的破洞。”
他們抬頭,它背上的“碑”依然光華耀眼,因為它的存在,那些曾活在不同時間裏的人們,他們的臉孔,笑容,眼淚,還有對這個世界的愛與牽掛,都永遠留在了這隻妖怪的背上,哪怕世間所有人都忘記了他們的名字,它還記得。
桃夭蹲到它麵前:“不後悔?”
“多給我點時間去選擇,我可能會後悔的。”烏龜認真道,“可你們都要被吞了,我哪還有多餘的時間。”
桃夭不禁搖頭一笑:“我做夢都沒想過,有朝一日居然會被有求於我的妖怪救下來。這下好了,我的麵子又沒有了。”
“我不會說出去的。也沒有機會說出去。”它耷眼看了看,自己的四條腿已經成了四根粗壯無比的石柱,“不過還是要提醒你們,我現在隻覺得身子下麵依然有一股不甘心的力量在亂竄,我能鎮住它多久,不好說。”
“放心,既然我知道了,自然不會放過它。”桃夭伸出手,往它的前腳上拍了一下,“但規矩還是規矩。”
“那是自然,我從不賴賬。”它又笑笑,“隻是你以後要小心,拿我做藥可別崩了病人的牙。”
桃夭笑著拍拍它的腦袋,又問一句:“叫了你這麼久的烏龜,你有自己的名字嗎?”
它想了想,說:“既然他叫我緩緩,那我就叫緩緩吧。”
“那就多謝了,緩緩。”
“不客氣。”
“以後我得了閑,會來看你。”
“別空手,帶點包子來。”
“行……”
院子裏,漸漸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