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杜光輝道:“對不起!人生仿佛這山路,總在月光之中,卻不知道它到底通向什麼地方?最終又停止在什麼地方?一個人的一生,隻是這樣的走,走著走著,前麵可能就有人不見了。我們不得走。人生如寄,佛家說的不無道理啊。”
“杜書記這也太通達了。對人生我還是充滿熱愛的。隻是有時靜下來想想,我們一開始所選擇的人生是不是對了?比如我,到玉樹,然後走上鄉長這位子,有沒有意義?值不值得?有時,我也覺得艱難:一個女人,天天和男人一樣,在官場裏行走。喝酒,開會,講話,出差露麵。這是不是我高玉應該有的生活?結果是肯定的。這就是。”高玉回頭看了眼杜光輝,“不過,我感到痛苦的,其實不在於我自己,而在於人們背後的議論,一個女人應付出的代價,和那些為了工作不得不進入的潛規則。”
“這個不僅僅女人,身在官場,就是規則中的一員。官場有官場的規則,如同遊戲,性質是一樣的。什麼時候,中國的官場能像這月光一樣純淨,能像這山泉水一樣清澈,也許就好了。”
“是啊,就好了。”
兩個人沉默著,月亮漸漸地高遠了。夜氣中有了一絲絲寒意。高玉說:“回去吧。”
兩個人往回走,突然,高玉叫了一聲,往杜光輝的麵前撲過來。杜光輝接住了她,自己整個身子差一點滑下了山坡。
“怎麼了?怎麼了?”杜光輝摟著高玉問。
“蛇!長蛇……”高玉急促地喊著,身子越發地向杜光輝的懷裏鑽去。
杜光輝朝前麵的路上一看,月光中果真有一條長蛇,正昂著頭站在路中間。這是一條有毒的蛇,它正吐著信子,虎視著這兩個人。杜光輝看見蛇倒鎮定了,不是他不怕蛇,因為他知道蛇並不是主動進攻型的動物。他拍拍高玉的頭,說:“沒關係的。我們給它讓條路,它就會走的。”說著,拉著高玉沿著原路退了一段。
再折回來時,蛇已經走了。高玉依然拉著杜光輝的手,杜光輝感到她的手冰涼的,像個孩子的手一樣,緊緊地抓著他。
回到茶場門前的山坡,月光灑了一地。高玉放了手,說:“真不好意思,我從小就怕蛇。特別怕。”
“很多人都怕蛇。”杜光輝說。
“我下去了,你也早點休息。一個人行嗎?不行,我讓黃支書過來。”高玉問道。
“行,沒關係的。讓他也好好休息吧。”
高玉說那我走了,就沿著坡下去了。杜光輝說我送送你,夜黑。不等高玉回答,他已經跟了過去。兩個人下了坡,走了一段路,一直到黃支書的家門口。杜光輝說你進去吧,我回去了。高玉站著,突然走了過來。她走到杜光輝的麵前,卻停住了。然後,朝杜光輝看了看,沒說話又回到了門邊,開門進去了。
杜光輝正愣著,黃支書出來了,說晚上睡不著,幹脆我到茶場陪杜書記睡吧。
杜光輝笑笑,說一個大活人,還怕被狼叨了不成?黃支書開玩笑道:“不是怕狼,怕的是山鬼。那都是些美麗的女人,杜書記這樣,難免……”
“盡胡說。”
黃支書哈哈一笑,到了茶場屋子裏,兩個人躺在床上。黃支書說:“高鄉長一個人也夠……唉!一個女人家,也是啊!”
杜光輝沒有說話,黃支書就轉了話頭,談到下一批茶草。現在,窩兒山茶場的茶葉銷路一好,四周鄉村的茶葉鮮草都送來了,遠的連鄰縣的也趕了過來。從今年的經營看,還是要培育基地,沒有基地,茶葉的產量上不去。鄉裏已經在層層發動,以窩兒山為中心,興建蘭花香茶葉基地。
“這都得謝謝杜書記啊,沒有杜書記,就沒有項目,也就沒有錢。我們想幹也幹不了。還有高鄉長,要是沒有她,這個也……”
“現在不是講謝的時候,關鍵是下一步怎麼搞?這次項目的資金,隻能搞五百畝,我看先搞起來。如果下一批項目還能爭取到,更好。如果爭取不到,我們現在就要有一個打算:滾動式發展。”
“對,我也是這麼想。還有就是實行股份製開發,鼓勵有錢的人都來投資。”
兩個人越談越興奮,月亮早已經悄悄地轉到山後去了,窩兒山的夜晚,地氣之中,正濃濃地彌漫著蘭花的清香……
第二天一大早,杜光輝就出山了。司機到玉樹鄉政府來接他,高玉也跟了一塊,她要到縣裏參加計劃生育生育工作會議。路上,司機小姚說:“前兩天縣政府可熱鬧了。”
“怎麼回事?”杜光輝問。
“還不是老百姓上訪?不過這次不少,有好幾百。聽說是藍天木業那邊的,都是附近的村民,主要是汙染。”
“汙染?”小姚說著藍天木業,倒讓杜光輝想起了吉副廳長對他說過的話。吉副廳長說有不少人在告藍天木業,原因是破壞資源,濫砍濫伐。本來,杜光輝準備從省裏回來過問一下這事的,可是,忙著窩兒山的茶葉,就把這事給忘了。
小姚說:“木材加工想起來似乎沒有汙染,其實汙染大著。聽說是什麼……什麼化學物質汙染,致癌的。”
“叫甲醛。是生產纖維板的輔劑。”高玉道。
杜光輝知道甲醛是什麼,據說確實能致癌。現在的老百姓什麼都不怕,就怕這癌。一聽說這東西致癌,他能不鬧?
回到縣委,杜光輝把小王叫過來,詳細地問了些藍天木業的情況。小王前幾天也跟杜光輝一道進了山,可是,年輕人在山裏根本呆不習慣,住了一夜就回來了。
小王說:“其實藍天藍天木業從一開始進入桐山,就引起了不小的爭議。一些領導之間,也對此有不同的看法。最後,還是林書記拍板,作為招商引資的成果而肯定的。這個項目最初的引薦人,聽說是……”
“是誰?”
“聽說是李書記。不過,我不能肯定,隻是聽說。”
“啊!”杜光輝想起上次李長拉著他一道,到孫林那喝酒的情形了。原來有這樣的一層關係,難怪呢?他繼而又想起藍天木業開工那天,在外圍好像就有不少的群眾。也許那就是些上訪的老百姓吧?隻可惜,他當時沒有在意這點。
葉主任進來,說:“光輝書記辛苦了,聽說窩兒山的茶葉今年銷得特別好。”
“還不錯。”杜光輝笑道。
葉主任遞過來一支煙,杜光輝接了,點上火。葉主任道:“杜書記回來得正好。林書記正準備下午開個小會。”
“啊,是吧?什麼內容?”
“可能是礦山和藍天木業吧。”葉主任說:“林書記沒說,隻讓我通知。”
杜光輝正要說話,聽見有人喊葉主任電話,葉主任笑笑,出去了。杜光輝看著這個縣委大管家,心裏說不出的感覺。他想起去年看過的一本暢銷書,就叫《秘書長》,寫的就是一個市委的秘書長,也就是市委大管家的日常工作和生活。這個角色,同辦公室主任是一樣的。隻是葉主任多了個常委的頭銜。這讓他想起簡又然。
簡又然作為省委宣傳部的辦公室主任,人們看見的,是他一天到晚不停的忙碌。而且,他的忙碌又大都與部長們有關。對於一般的處室,簡又然又似乎要高出半截。因此,這個位置,總是十分微妙。《秘書長》書上給這個角色定位叫:對下是領導,對上是管家。杜光輝覺得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杜光輝起身倒了杯水,茶葉是他早晨剛從窩兒山帶出來的。下午林書記安排開會,這正是一個機會。他可以將窩兒山的茶葉,請各位參會的喝一點試試口味。這些領導的口味能決定一個縣的口味。有一次同學聚會時,吳廳長就說到一件事,說有一個貧困縣,經濟比較落後。縣委書記又是杆煙槍,可是,他一般抽的也就是十七、八塊錢一包的紅皖。書記抽紅皖,一般幹部就限定在這個層次上了。可是,等換了個新書記,情況就變了。這新書記來自一個經濟發達的縣,他同樣是煙槍。但是,抽的煙大不一樣了。非“中華”不抽,中華中又以軟中華為主。這一下子,把這個縣煙的消費層次抬高了。以前,這個縣煙草公司基本不進中華煙,現在要想著法子,多進煙了。請客送禮,也同樣。所以說:領導的口味,決定著一個地方的口味,就是這個道理。
吳廳長說的是煙,杜光輝現在要做的是茶。杜光輝希望這茶能讓領導們喜歡上,能成就中華煙那樣的好事。
正想著,門邊出現了一個矮胖的身影。這人在門前遲疑了一下,才問:“杜書記吧?”
“嗯。”
“啊啊,杜書記好,杜書記好!”來人迅速地走了進來,他的迅速與他的矮胖甚至有些不太相協調。他站在杜光輝的桌子前,桌子上立即有了一片陰影。
“杜書記,我是聯河化工公司的任天大。這是我的名片。”說著,杜光輝看見一雙胖胖的手,遞過了名片。
杜光輝看了眼,然後放在桌上。
任天大說:“前天,我讓我們公司的副總到窩兒去去了一趟。本來,我自己要去的。可是臨時來人了。窩兒山的茶葉真的不錯,比以前好多了。這可全靠了杜書記啊。”
杜光輝抬起頭,“這也不全是。關鍵還是那裏的茶葉內質好。”
“再好的內質,沒有杜書記搞到項目去建茶場,哪能出現在這好茶?”任天大說著,停了下,然後道:“杜書記啊,我想……”
“啊,你說吧。”
“是這樣的,我想把我們公司的情況給您簡單地彙報下。您看……”
杜光輝點點頭,任天大就開始說了,從公司最初的發展,一直說到現在。說完了,最後道:“現在,我們公司是最困難的時候,不過,我們已經找到了適合我們轉型的項目,就是資金上麻煩。所以,我想請杜書記能不能在省裏給我們找找人?”
“這個?我在省裏其實也不是很熟悉的。我看……”杜光輝為難道。
“杜書記這是……您是省裏的幹部,再不熟悉比我們也好多了。這事情隻要杜書記出出麵,具體的事情,我們來辦。”
“不是這個問題,關鍵是……”
“我知道杜書記為難。可是,您現在是桐山縣委的副書記,桐山的企業不找您找誰呢?是吧?杜書記。”
“這……”杜光輝心想,這個任天大,你可別看他又矮又胖,說話卻是一套一套的。而且這話說得還真在理,隻好道:“是啊,是啊。這樣吧,你把項目留下,我有空看看再說。好不好?”
任天大馬上臉紅紅地笑著,把項目書放到桌上,說:“這可真要謝謝杜書記了。不僅僅是我,還有我們公司的兩百多號員工。我代他們謝謝杜書記了。”